无缘河岸堤,一群人或持剑或用刀或徒手,在岸边挖挖埋埋,泥土里混着符咒;其中甚至还有赵家的弟子也参与其中。
元朗像个游魂一般一路下山而来,见着此景,问道为首的元聪:“今日不是要启程,你们不回去收拾行李,这是在作何?”
元聪瞟了瞟元朗面无血色的脸:“姑老爷说要开启灭灵大阵,将这山里的妖怪都杀个干净。”
元朗觉得自己的脸色现在一定比鬼还难看,因为元聪的手狭长的张开,拢在他身侧,像是做好了随时接住他身体的准备,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这是去哪了,可是有慕姑娘和两个娃娃的消息了?”
元朗端着一张比鬼还惨白的脸色,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都死了。”
元聪的脸上露出震惊而惋惜的神色,用尽平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少爷,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启程回家了,您已经尽力了,慕姑娘和郑叔一样都不用再受这俗世之苦了,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元朗捏了捏手中的佩剑,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姑父为何要赶尽杀绝?”
“是为了给郑叔报仇,还有替落霞镇的百姓除害,”说罢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少爷还是不要跟姑老爷起争执了,姑老爷如今气海根基受损,受不得气的。”
元朗背对着元聪,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哑着声道:“我不会的。”
元聪用一种仿佛自家小嫩苗长出了枝干树丫般老母亲的眼神望着元朗的背影,目带远忧;他家二少爷,从小便天资过人,姿容俊秀,家世又万般出挑,虽然有时性子桀骜,目中无人、口无遮拦之外,便是嘴硬心软了。
若是从前便罢了,可是如今元家的璀世明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二少爷可是要扛起家业的啊,如今这极雪之巅的异动,又引得摇光大陆风云异动,波澜渐起,若二少爷还是这番性子,元家怕再难独善其身了!
元朗谁也没搭理,只寻了个落霞镇里最高的房顶,坐在屋脊瑞兽的边上,看着远处银色起伏跳跃的山峦,往下是由银白渐变到冷绿的一条长长的边带,而后是有稀疏到茂密再到稀疏的绿林。
清晨的凉风轻轻的安抚着这个失意少年,无缘河岸边的那群人都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小黑点,像是勤劳的蚂蚁一般搬搬抬抬,元朗为自己这个讽喻笑出了声——实在太荒谬了!
自己既做不了兄长那般的元家冠上明珠,也做不了济世救民的风流侠客,只能在这滚滚洪流中被裹挟着前行,别说救别人了,连自保都算勉强。
整个红日终于完完全全的从地平线上露出了笑脸,金光照耀四野;就在这时,河边的大阵好像已经完完全全成型,刺目的白光骤然亮起,沿着无缘河的岸堤,逐渐将整个山林收拢成半圆形的囚笼,囚笼高处圆点中心悬着一把虚无的光剑,正对着底下的山林的中心。
山林里的妖怪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阵给惊呆了,四方八方响起了惊叫声,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敏锐的嗅觉让它们意识到了危险,咆哮着往山下奔去——山上便是绝对禁区极雪之巅。
防御的灵光牢牢的锁死了妖怪们逃生的去路,昔日的利爪犬齿到此时都失了用处,最先逃到边缘的鼠妖不知那灵光的厉害,竟徒手用爪以破。
灵光与利爪接触的一瞬,鼠妖整个像是被丢进了沸水一般,身体陡然蜷曲,发出一声惨叫,从利爪到躯干,竟慢慢化为湮尘,寸寸消散,连它那梗在喉头的惨叫也一同消散在空气中,群妖皆被鼠妖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僵直着杵在原地。
元聪领着众弟子站在灵光圈外与圈内的妖怪遥遥对视力,圈里的妖怪死死的盯着外面的人,眉角眼梢都是彻骨的恨意,像是要把这一张张面孔记在心里。
有些胆小的弟子已经支撑不住,略带胆怯的撇过头去,不去看那一双双充满仇视的眼睛。
光圈开始逐渐收拢,由河岸向着树林中心收缩,群妖们看着越来越近的光幕,狠狠的盯了圈外众人最后一眼,将今日着满腔的激恨都记在心里——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没有以后了。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群妖绕着回头路一哄而散。
元朗坐在屋脊之上,温暖的天光暖洋洋的笼罩在他身上,像是给他全身都渡上了一层金光;越来越多的惨叫声穿破山林,直冲入耳,一遍一遍的侵蚀着元朗的脑海,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和沉疴暗疾让他在此刻意识有些模糊,他那满腔的愤慨和无力似乎都离他而去,一时间糊涂的几乎都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只剩下满脑子的哀嚎之声,那里面充满了怨恨和不甘,生而为人,他和妖之间的界限到底是什么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是非我族类,其罪堪诛?
这么多的牺牲和屠杀到头来竟是徒劳一场,这一切一切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刚刚踏足落霞镇的时候?是他兄长失踪的时候?还是从他一出生开始呢?
***
光圈终于收缩到避无可避,那柄悬在半空的中巨剑直缀而下,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将一切阻碍和游移都斩于剑下。只听得“轰”一声,整个山林开始震颤,山体簌簌发抖,山石滚落,尘烟四起,这座刚刚经过洗练的山林又遭受了近乎灭顶之灾!
元朗只是茫然的看着远处腾起的烟雾,像是那些枉死妖怪的妖魂,张牙舞爪的朝着河岸那边的人扑去,气势汹汹的飘到半空便没了依托,空空散了了事。
生而弥怨,魂挂了牵,往复而循,一场空梦。
元朗不知道在屋顶上坐了多久,直到四周都响起了呼喊声,才堪堪回到李府。众人都已收拾好行装,马匹粮食点配,只待郑云峰一声令下,便可随时出发。
郑云峰颇为诧异的看了元朗一眼,他以为元朗会从一开始便从过来问他为什么,然后让他停止命令,但是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直到现在也只是安安静静的服从安排。
郑云峰忽而问道:“小朗,你可有什么同我说的?”
元朗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眸子里像是噙着一抹深潭,呆呆的说道:“慕白和两个娃娃死了!”
郑云峰陡然一窒,静默下来,只垂着眼睛大步踏过元朗身侧,不置一语。
郑宸不知何时就站在雨廊之下,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无措的用双手胡乱的擦拭,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不知他这句对不起是对着慕白和两个娃娃还是山上那些无辜受难的生灵。
他阻止过的,可是他的心底是不是也不那么坚定,是不是也认为山上那些妖物个个都沾了四淼叔的血,是不是他心底也是赞同师傅的做法呢?
郑宸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可是,都没有答案…..他不可否认心底里曾经恨那些妖物恨的要死,也曾觉得师傅这样做太过赶尽杀绝,可是哪样都由不得他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