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时，我刚睡着，迷迷糊糊中被吵醒，一骨碌翻身起来，想到的头一桩事便是要去喊姐姐逃命。我拼命的在浓烟中奔跑，凭借对寺院的熟悉摸索着路线，一路跑到藏经阁，却正好看见一名紫衣女子正指挥着几名男子将远尘居士背离藏经阁，并且边走边放火，我当时毕竟年幼，目睹这一切，竟被吓呆了，唯恐被他们发现，只好悄悄躲进藏经阁的偏殿内，却不料偏殿瞬间倒塌，我被深深埋在砖石瓦砾中，幸好里面有一根横梁为我撑起些许空间，也没再起火，我才得以存活下来，但却有无数的砖石碎屑刺在我的脸上，八天后被几名师兄救出时，我的脸，已经没了人形……”锦瑟双肩微微抖动，忆及如此痛苦的往事，着实令人难以平静。
可欣听的触目惊心，当时刚刚进入十岁的清流，一个人在废墟下被埋了八天……
天哪，是怎样的勇气，才让他在黑暗和恐惧中坚持下来等到了救助？
“那你后来……”可欣轻声问道。
“我被师兄们救出来后，寺里已经没有条件能让我养伤，而仅有的一些银两也已用来埋葬仙去的师兄以及救治重伤的师兄们，何况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师兄们去做——重建寺院，在清池师兄的带领下，大家下山去化缘，我们一直往东走，还没走到两天，我的伤势便严重起来，脸上的伤痂全部开始化脓，师兄们万般无奈之际，恰好遇到一个杂耍团，那杂耍团老板得知我自小习武，有意将我培养成团里的弟子，便对师兄们提出愿意出钱为我诊治，只是从此后我便须脱离僧藉卖身与杂耍团了。”锦瑟讲到此处，语气开始变得急躁起来。
“过来喝杯茶，慢慢说。”可欣从床上溜了下来，趿鞋走到桌前，提起粗瓷壶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锦瑟依言在桌前坐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重重叹一口气说道：“姐姐，原谅我，我不愿再忆起在杂耍团的遭遇……”
可欣浅浅一笑：“没关系的，不好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古代的学徒，其实就相当于免费的奴隶，必然是受尽了打骂凌辱的，可欣以前也常在电视剧上看到这种事情。
锦瑟放下茶杯苦笑道：“我十三岁那年，找到机会从杂耍团逃脱出来，从此恢复了自由身，在街头依赖给人描绘肖像以及装裱字画为生。去年冬季，恰逢宫里的太傅出来裱画，一眼看中我的手艺，便设法将我安插进太学，专门让我教那些皇亲国戚子弟学绘画，也因此有机会与姐姐重逢。”
原来如此，可欣微微叹一口气，在心里深深痛惜着这个苦命的弟弟。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那个紫衣女子就是凌念蠡呢？
清远寺的火，真的是凌念蠡放的么？
如果真是那样，那凌念蠡可真是该遭天谴了……
呃，忽然间，生出一股无名的心痛！
她双手通着茶杯，低下眉眼轻声问道：“锦瑟，你怎么知道那紫衣女子是凌念蠡？”
锦瑟眼睛扑闪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琢磨着可欣的表情以及细微的肢体语言，淡淡答道：“我只记得那名指挥手下放火的紫衣女子正是花天价买走‘真情之泪’的那名女子，后来进入皇宫后，有一次无意间看见那恶魔皇帝脖子上正好戴着那枚‘真情之泪’，当时很是惊愕，后来慢慢查访，才知道原来那恶魔多年前竟然炼有江湖秘传的百颜术，经过多次调查验证，方才确定当年潜入清远寺放火的那名紫衣女子正是那恶魔暴君易容装扮的。”
记得好像那枚‘真情之泪’分明已被凌念蠡丢进水湄坞前的清溪了么，怎么又会戴在脖子上啊？
看来那厮居然重新从清溪的细沙碎石中间将‘真情之泪’又给找了回去！
呃，真是不嫌麻烦啊！
联想到他站在清溪里翻找真情之泪的场景，可欣嘴角一阵抽搐，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付出真情，就一定能够得到对等的回报？是么？是么……”
他高高举起真情之泪咄咄逼人的咆哮仿似又在耳边响起，眸子里充满了愤怒和沮丧，妩媚不可一世的脸庞上写满了挫败……
那种沮丧的神情宛若最后一刻，他殷殷伸出一只手，眼角滑下无望的泪水，拼尽全力喊出一声“欣”，然后眼睁睁看着她远走越远，脸颊上逐渐填满的巨大的哀伤……
为什么，想到这些的时候，为什么心会如此疼痛？
可欣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她用手抵住额头，痛苦的晃晃脑袋，想晃掉这些痛的令人窒息的片段。
锦瑟僵白的脸上是不会有表情的，但他眼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他忍不住抓住可欣一只手，急促问道：“你很难过吗！为什么！难道你爱上了那个恶魔？”
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击溃，可欣抬头，已是泪水横流。
她挣脱被锦瑟拉住的手，幽幽说道：“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潜意识里却忍不住质问自己：真的么？
“你在逃避，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锦瑟粗声粗气的说道。
可欣很惊讶他的这种语气，记忆中，这孩子从来都是很顺从她的，绝没有过像想在这样，近乎有些恼怒的逼问过她。
“锦瑟，时间不早了……我困了，只想好好睡一觉。明天还得赶路，你也早点休息吧。”可欣懒懒说道。
这样的逼问，她有点不愿接受。
锦瑟盯着她看了片刻，眸子里闪过一丝痛楚，语气终于柔软了些：“对不起，姐姐……我刚才太过于激动，请姐姐原谅！姐姐早些歇息吧，四更三刻时，我来喊姐姐起床。”
可欣惊愕：“四更三刻，那不就是凌晨三点么，为什么起那么早？”
锦瑟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口型，小声说道：“姐姐小声些，莫要让人听见了！……那名驭夫虽是我托人花了巨金请来的死士，但谨慎起见，还是甩掉为好。你好好歇息吧，到时我来喊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