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比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正在高耸的塔顶附近静静地站着。
这个地方是...当时无铭向自己表露【心意】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时候无铭有些青涩的表达与略显尴尬的微笑。
她莫名...
很喜欢这个地方。
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休比的脑内可一点也不太平。
沉寂了许久的指挥体似乎终于回忆起自己的存在，正在呼叫自己进行意识传输，重新将隔离开的意识连接进【连结体】。
她自始至终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任务，只是不愿去回想。
回想那段...属于【机凯种】的时光。
她真的不想回到那群冰冷的机器之中，也真的不想与那数万台陌生的机体分享自己与无铭的点点滴滴。
不知在什么时候，她竟然产生了名为【自私】的情绪。
她【自私】，所以不想恢复连接...她【自私】，所以不想把无铭分享给他人。
“果然在这里啊..”
身后传来一丝空间撕裂的感觉，同时听到了无铭略微放心的一句话。
“怎么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重复，请贵机即刻将所得信息全部传输回连结体。』
“没事的....休比...只是...有些无聊...”
“无聊么...”
无铭做出思索状，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复，请贵机立即传输数据。否则将取消对目标的保护协议，强制召回贵机。』
“要不要去玩？”
『“所得信息量过大，需要长时间处理调查。而且对于【心】的意识形态的研究尚未完结，暂时拒绝将未完全数据导回数据库。”』
休比的胸口闪闪发光，头顶淡蓝色的光圈缓慢地转着，写满了复杂的奇异字符。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指挥体】的重连接请求。
和身旁的人相比，你们这些冷冰冰的金属脑袋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走吧...？”
休比伸出小小的双手，拉起无铭宽大的手掌。
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了。
曾经许诺过，要以【恋人】的身份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牵起手的一瞬间，真的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无铭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低头去回应休比的目光。
他在想什么呢...
是那堆成小山一样的繁杂事务么？
还是今晚又要大展厨艺了呢？
说起来，真的很期待能再吃到无铭做的食物。
哪怕自己并不需要进食。
但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便越觉得这些毫无意义的习惯愈发重要。
两个人并排着，慢慢行走着。
在高空的栈道上，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顶端庞大的水晶吊灯组列。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处通红的半边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漆黑。
整个银白的地面被笼罩上一层霞光，银白的星球凹凸不平的月面就像不知何时崎岖不平的道路，银白的雪落在本就银白的机械残骸上，闪耀出了银白色的耀眼光点...
好纯洁的景色，看上去容不进一点杂质...
两个小小的人影摇摇晃晃地在雪地中行进着，在后面拖出长长的痕迹。大小的脚印并排着，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着，不知去往何处。
距离联盟驻地越来越远，不知走了多久，以肉眼几乎已经看不到群山之间漆黑的洞口了。
休比默默地跟着，就像她这么长时间来一直做的那样。无铭并没有穿着很厚的衣服，单薄的身体在空中飘零的雪花里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他就像没有知觉一样，只是默默地拉着她的手向远处走着。休比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此刻毫无波动的平静情绪下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躁。
可是....怎么了？
她无法理解无铭的感情。
但却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可....
为什么？
“沙...沙.....”
地下传来了不安分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不老实的东西快速接近中。
休比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无铭的衣袖，想提醒他正要到来的危险。
但无铭早就注意到了。
却根本不去理会...
只是闷着头走着...
不是说...出来【玩】么？
“轰隆....”地下的声音逐渐变大，似乎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但自己这样...到底是在干什么...
“咔嚓...咔嚓....”
巨大的口器似乎已经贴到了二人的脚底。
休比已经默不作声地将武器调动出来，不动声色地做好警惕。
是在逃避么？
是在逃避什么？
逃避无法躲避的命运？
逃避那个终将到来的【审判】？
逃离自己？
还是逃离那个自己压根不敢面对的...【她】？
无铭突然停了下来，从口中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几乎就是同时，二人脚下的土地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就像沙漠中的流沙一样形成一个漩涡，似乎要将两二人吞没其中。
从暴起的泥土尘末中，隐隐约约可见一个硕大的肉色生物，剃刀般锋利的牙齿呈螺旋状，一层层高速旋转着似乎能将一切都撕成碎片。
“噗——”
红光一闪。
暴起的烟尘中，无铭牵着休比的手慢慢走出来。
背后的地面已经被喷涌而出的红色粘稠液体浸满，深红色的喷泉从地面上的那个洞口不断四散着雾气一样的水柱，巨兽探出来的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形状。
无铭顿在原地，下意识地举起左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
他的右臂还缠绕着尚未收回的红色粒子，锋利的光棱刀片发出“嗡嗡”的声音。
休比并非十分惊讶，她早就估计到无铭有这种程度的战斗力。
只是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将巨兽搅成肉糜，甚至连地下的大部分身躯也被搅得稀烂。
看上去就像是在宣泄着什么。
难道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么？
她没头没脑地推测到。
毕竟人类的情感始终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无铭做出什么行为，都是有可能的。
“无铭...”
休比刚开口，便被无铭挥手制止了。
“休比，刚才在和【连结体】通话，是么？”
休比一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果然是吧....”
无铭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
“没....关系的...我不走....我们....不会分开的....”
休比牵着无铭的那只手加大了几分力度，似乎想要传递一分能让他安心的感觉。
她弱弱地安慰着，希望无铭转变悲观的想法。
但无铭却摇摇头。
“不，你得离开。”
“唉？”
休比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机凯种怎么可能存在听不清这种错误...
“你得回到他们那里。”
无铭继续说，脸上蒙着一层阴翳。
“可是...”
“我们...必须做出改变。哪怕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但到这里，这种事情又发生了....”
“无铭不是说...”
“如果你不离开的话....会死的...”
“会....死么....”
“按照现在的进程，如果你不离开，就会引起机凯种的怀疑....继而，他们会陆续派遣零碎的单个机体来回收你...与你离线后保存的资料...”
“那样的话，都杀掉不就好了？”
休比回答得十分干脆，为了无铭，她真的已经可以毫不犹豫地砍下自己同类的头。
可无铭依旧否定。
“我们，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我们两个人...牵着彼此的手，就什么也不怕....”
“那...不就好了...无铭还担心什么...”
“只是....我们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对抗一整支机凯种大军呢....”
在数次被自主离线的休比拒绝后，最终全联结指挥体推断，她的身上一定保留着什么极其珍贵的文档资料，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从目标手上将她夺回来...
于是...便是所谓【审判日】的到来....
那个孤零零的残破躯体随风摇曳着，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属于她自己的意识。
生也机凯种，死也机凯种。
“休比....听我最后一次...好么？”
“....”
“只要我们都还【活着】，余生很长...我们可以等待....”
几只黑色的乌鸦从地平线交界处飞来，淡蓝色的尾焰长长地拖了半片天空。
“所以拜托了，请活下去。我真的不想再看一次你的死状，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一切的痛苦。所以....拜托了...”
“咔哒...”
伴随金属的展开声，记忆中银色的鸦羽振翅而落，无神的目光将二人团团围住。
本要展开武装殊死一搏的休比却停止了行动，她的脑海中还在不断回响着。
“...拜托了....”
“休比...明白了....”
休比机械地打开翅翼，亮出与身旁机凯种们一样的冰冷躯体。
她一步一步慢慢靠近无铭，向他伸出手。
无铭却没有任何回复。
他知道，自己一旦伸手抓住她，此生便不可能再次放开。
如果那样，就必然会导向那个结局。
他要冷静，不能感情用事。他必须明白，这是为了日后的相见所做的牺牲。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的路走得更长...更长....
休比松开紧握着的手，一个黑色的东西掉落出来。在雪地中像一颗剔透的玛瑙，折射着白色的光点。
等回过神来，他的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他呆滞地从地上捡起一枚戒指，漆黑得仿佛他颤抖的双目。
“无铭，戒指这种仪式类的东西，有什么复杂的意义么？”
“有啊...”
“是什么呢？”
“伴随着人的【希望】，所赐予它的意义也不尽相同吧。”
“无铭...有这样的希望么？”
“希望有一天能亲手...给你的无名指套上一枚。”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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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个孤独的黑色身影，一点一点向回移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