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陌生的天花板。
锈迹斑斑的牢笼，以及满地湿乎乎的草垛。
“呀！你醒啦！”
一个好听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拉米应声抬头，看到了一个深红色眼珠的黑衣少女。
“吸血种？”
凭借着气味，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对方的种族。
“我这是在哪里？”
“你在我们的待客室里哦。”
女孩眨巴着眼睛，眼神看起来清澈无比。
“待...客室？”
“嗯。”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你是客人，这是招待你的地方嘛。”
拉米环顾四周，发现这牢笼的笼门确实没有锁。那女孩坐在自己对面，中间隔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真的是...待客室？
“吸血种什么时候落魄成这样了？”
在他的印象里，吸血种可都是一群宁愿吃不上饭也要装腔作势过贵族生活的家伙。现在这样的生活条件......说直白点，对他们来说可是比死都难受。
“人手严重不足嘛，什么设施都停用了。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是么...”
拉米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急匆匆地问道：
“对了！芙蕾呢！和我一起的一个吸血种的女孩，你有见到么？”
“........”
女孩被突然一抓，全身剧烈一抖后便紧紧盯着拉米伸过来的爪子，神经质似地小声念叨着什么。
“额...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点着急...你没事吧？”
“......frill crilts billeres tuikite votolok mtrduvt.......”
“喂，你...你怎么了？”
“......limito yiutli bifbu jfyih eyft.......”
“小...小姐？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突然感觉女孩身体剧烈的颤抖，听着那个诡异的咒语一样的东西，看着她魔怔一样的状态，拉米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很危险，他感觉她在做的事情很危险...
但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来自苍狼一族的敏锐的第六感...
怎么才能让她停下来，突然叫醒她会很危险的吧？【精灵回廊】会因为无处导出而爆炸的吧？
会爆炸么？她会爆炸么？
“...tikib goridi aobly ashiyi medelia.....”
“嘭！”
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棒突然砸在她的脑后，疯疯癫癫的少女瞬间倒地。
一个吸血种的卫兵出现在了牢房外面，又一棍子打在少女身上。他伸来来抵挡的手被一棒子砸下去，只能抱住头部蜷缩在地上任凭棍子雨点般落下。
“那个...”
拉米一把抓住了那根不停打在少女身上的棍子，限制住了卫兵的行动。
“够...够了吧，她又没做什么...”
卫兵愤愤地使了下劲，棍子没能移动半分，只得悻悻停手。
“苍狼族？就是干掉辛格瑞尔将军的那个？”
“辛格...瑞尔？”
拉米歪歪头，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叫辛格瑞尔的家伙。
“啧。”
士兵送开棍子，转身走出牢房，狠狠地砸上牢门，
“就是【COVID—19】，会变身成一只巨大蝙蝠妖的那位。”
“噢，那个红袍子.......”
拉米恍然大悟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事。
他又低下头看看那个衣着肮脏的少女，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居然还相信什么【待客室】的话了...
“哗啦——哗啦——”
卫兵锁上锁链，临走时又不屑地回头看了拉米一眼。
“真倒霉，和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疯子关在一起.......不过，死人也不用在乎那么多了。”
“等下！你什么意思！”
拉米冲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大吼，得到了一片沉默。
“扑通”
他一屁股坐回地上，气愤地抱住头。
“嘿...”
那女孩在笑。
“嘿嘿...嘿嘿嘿...”
回荡在漆黑牢狱里的，鬼魅般的笑声。
....................................
“你要的，明明都从我这里拿走了。”
芙蕾身着黑色的裙纱，静静地跪坐在靠着窗的那张柔软床铺上。
她的脸上涂抹着淡妆，唯独光滑的嘴唇上染上了一层鲜艳的血红。
白净的脸庞上，一条黑色的纱巾遮住她的双眼。
长发披散在床上，像黑色的大丽花一样绽开。
无人回应，但她知道面前坐着他。
她嗅得到他的味道，整个血族里最为浓郁，最令人作呕的气味。
“你还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在诉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往事一样，云淡风轻。
依旧无人回应。
“你把另一只眼睛也拿走了，对吧？”
一片寂静。
“你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寂静。
“你在我面前，对吧？”
寂静。
“为什么，你不回答我？”
寂静。
永恒寂静。
只有寂静。
“你...真的在我面前么...”
芙蕾的声音颤抖起来，但她得到的仍然是...
寂静。
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庞，冰凉，刺骨。
且寂静。
她突然愣住了。
一片寂静。
泪水从空洞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混杂着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床铺白色的丝绸上。
寂静。
那只手贴心地帮她抹去脸上的血泪，她感到什么人在耳畔吐气，温热的气流骚痒着她的脸颊。
寂静。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Only】（只是）
【Silence】（寂静）
.....................................
“你在干什么？”
“我得逃出去...”
“怎么逃？”
“破坏这个牢笼！”
拉米一拳砸在铁笼上，拳头与金属相撞发出“嘭”的闷响。
但铁笼上施加了咒印，只凭蛮力很难打开。
反倒是被咒印反作用的力击飞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
“别费劲了，这东西凭蛮力打不开的。”
女孩抱着腿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两只眼睛偷偷地瞄着拉米这边。
“休息休息吧，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带出去，‘咔嚓’一刀，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嘭——”
最后一拳，拉米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颓然坐在地上，拉米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依旧眨巴着那双明亮的赤色眼瞳，友好地对他笑了笑。
“你...叫什么？”
拉米低声问，他想了解了解这个吸血种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关到死牢里。
少女笑着，轻松地回答：
“大家都叫我疯子，你也叫我疯子吧。”
“疯子...这可不是什么名字啊。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因为我这里有病。”
疯子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的天真，但那下面却似乎隐藏着什么。
“什么病？”
“迷糊病，会杀人的病。”
“你杀了自己的同族？”
拉米有些理解了，这听起来似乎只是什么带有倾向的精神疾病而已。
疯子女孩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拉米想了想，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你怎么处理他们的尸体的？”
“这里。”
女孩柔声说，做出了一个让拉米不寒而栗的动作。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你...把他们...吃了？”
“嗯。”
毫不犹豫地承认，而且没有丝毫负罪感。
怪不得那个卫兵看她的眼神这么鄙夷，怪不得她被叫做【疯子】。
“我们吃其他生物，为什么不能吃自己？”
蚕食同族，还如此坦然。
“因为...你们是同类。”
“同类？就不能吃么？那为什么异类就可以吃？本质来说，都是血与肉的组合，为什么要有区分呢？”
“你这么做，就没有一点负罪感？”
“为什么要负罪？我又没有消灭他们。”
“等等，你刚才说你杀了他们，现在又说没杀？”
“我是杀了他们，但我没有消灭他们啊，杀与消灭可不是一个意思。”
拉米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眼神一脸平静的疯子吸血种，而她则始终以淡淡的笑容回应。
“你在说什么？”
“我杀掉了，吃掉了他们的肉身。他们就会化身为【精灵】，投身于自然中......而灵魂，就会保存下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疯子少女用一种很奇怪的，看那卫兵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也怀疑我，对吗？”
“啊...不，我不是的。魔法种族我不能理解，所以我是相信一切皆有可能的......”
“我知道你不信。你们不可能信的，你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
“额...没有，我相信你！真的！”
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压得拉米喘不过气来。他连忙道歉，一边紧盯着少女的身后。
好多影子一点一点出现了，好像墙上的壁画一样。
“我可以展示给你看，这样你就相信了！”
“等下！展示？展示什么！你不是要吃了我吧！我是兽人种无法接触【精灵】的啊！等...”
拉米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盯着那堆越来越清晰的人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些影子，从墙壁里走出来了。
“你看！我不会骗人的！”
少女兴奋地大喊，高举双手仿佛在展示什么战利品一样。
然而...
“额额额啊啊啊啊....”
那群自墙中走出的影子发出了狰狞的嚎叫，从它们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理智的存在。
“你刚说的，灵魂...就是这些？”
“没错！所有我所食之人的灵魂，都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么...愤怒？”
“因为他们很痛！”
“痛！？”
“没错！他们的灵魂交织在一起，痛苦也交织在一起！这是他们的灵魂，更是他们共同的痛苦！”
疯子女孩一脸的欢快，
却听得拉米头皮发麻。
那...他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想要轻松，他们想要解放。而我可以给他们！”
“那...那应该怎么做？”
疯子抬起手臂，修长的五指微张，轻抚在一个黑影的脸上。
黑影身上笼罩的阴影化作黑色的气体，围绕着那只白皙的手臂转移到了疯子身上。疯子全身颤抖着，而那个黑影则一点一点有了色彩。
“你这是在...”
转移痛苦。
怪不得她会疯。
过了一会儿，疯子女孩“扑通”一声扑倒在地，面朝下倒在一堆潮湿的茅草里。
“最开始...就有好多灵魂，好多痛苦...然后我发现，不止那些黑色的灵魂，好多人都有痛苦...他们都需要解放...我明明在帮他们.....”
随着她的力竭，周围嘶哑着低声吼叫的黑色灵魂也渐渐淡去了身影。拉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疯子女孩身上围绕的悲伤气息。
“可大家都拒绝，还打我。明明...我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都说我有病，我明明没病，有病的是他们！他们全身上下布满了痛苦的痕迹，他们才是最需要治疗的人！”
“那个...”
拉米正想着怎么安慰安慰这个精神状态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疯子女孩，她却突然抬起了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纯洁的笑容：
“你也有痛苦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