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伍来到那大树下面,将马绳解开,跃身上马,朝着谷阳城方向飞弛而去。
在官道上跑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张伍便到了谷阳城的城门口,他看到那些守城的士兵,较往日增加了许多,手持兵器,对进出的百姓,一一进行盘查。
张伍牵着马,跟在前面的人群后面,等候询查。
轮到他时,守卫的士兵盯着他,发现他相当眼生,似从未见过,便叫他牵马站过一边。
一名军官走上来,问张伍姓名,以及住在城内哪条街巷。
张伍心想奇怪,以往他进入城内,并无如此多的程序,今日为何这般复杂。
他回答了自己的姓名,并且告诉那军官自己要去城内的青荷巷。
那军官非江湖中人,没有听说过张伍的名头,他见眼前这人肤色黝黑,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雄霸之气,不禁暗自生疑,又问张伍到青荷巷去找何人。
张伍被这军官问得不耐烦起来,他从内袖里摸出一块令牌来,递给这军官。
军官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态度恭谨了许多,对张伍说道:“上头要求严察出入之人,我等按照规规办事,误了张爷时间,这就请张爷入城。”
张伍问道:“这是因何缘故?”
军官说道:“近日边境用兵,各处都在加紧戒备,以防奸细混入……”说到这,那军官突然顿住,神情间似在怪自己已经吐露了太多情况。
张伍就不再问,翻身上马,往那青荷巷驰去。
片刻功夫,便到了青荷巷的巷口,张伍下得马来,牵着马绳朝着巷子里面走去。
他来到一处门口,停了下来,将马系在门前的一棵柳树上。
这户人家的大门,跟周围的人家有所不同,大门口立了两座石狮子,石狮子怒目圆睁,大口张开,凛然生威。
张伍走上前去,用手拿着门上的铜环敲了敲,过了片刻,“吱呀”地一声,大门开处,一个白发老人,朝着张伍望了过来。
“哎呀!原来是张伍,是甚么风将你给吹来啦?”老人欣喜地说道。
“许伯,好久不见了!”张伍抱拳行礼道,走了进来。
“是啊是啊,还是去年与你见过,转眼又是一年多啦!”许伯将大门关上,带着张伍朝一间屋子走去,“将军正在书房里面写字,夫人带枫少爷去逛集市,刘彪陪着他们去了。”
二人走进书房,张伍见到了一个人的背影,正对着一张桌子,伏身疾书!一行字似龙吟虎啸,力透纸背,气度非凡!
张伍示意许伯先不要通报,让那人将字写完。
俄顷,只见那人站直身子,长叹一声,将笔放入砚中。
“张伍,你来了!”他头也不回,却仿似已经看见了张伍!
“刘将军!”张伍抱拳肃立。
那刘将军转过身来,只见他生得鼻直口方,双目炯炯,两道剑眉,不怒自威!身上穿一件素白长衫,举止谈笑间,又不失儒雅之气!
“哈哈哈哈,张伍一进大门,本将就感觉到了杀气逼人!”刘将军大笑。
“不敢!跟刘将军比,只是萤火比之于日月!”张伍说道。
刘将军又是一阵大笑,便摆手招呼张伍坐下说话。
许伯见了,忙着出去准备茶水。
两人坐下。
“刘将军,在下已有多时未来拜谒,心生牵挂,故趁今日出外探察消息之际,前来叨扰,还望将军恕罪!”
“张伍,在本将面前,勿须客套!自本将落难以来,你一直耿耿忠心,不离不弃,大小事务,都办理得十分妥贴,本将无比心慰啊!”
“这些都是张伍份内之事,刘将军!”
……
这时许伯将沏好的茶端了进来,返身出去准备饭食。
刘将军喝了口茶,又问道:“万先生近来可好?”
张伍回答道:“万老爷子身子骨硬朗得很!只是他心头有着诸般顾忌,不能经常来到将军府上拜访您!万老爷子心里也是时常挂念着将军!”
刘将军叹息道:“万先生一身正气,侠义心肠,‘紫玄剑法’在江湖中素有赫赫威名,要不是为了本将,也不致于栖身荒山野郊,委屈如此!”
张伍听了,面容肃然,抱拳说道:“刘将军!此言过矣!我等追随将军,只是为了国家社稷,大义面前,即使张伍的性命,也宁可舍弃!决非为了荣华富贵!”
刘将军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处江湖之远,心系天下!”
张伍这时,面色泛起忧虑之色,他对刘将军说起乱石崖那处村子里的遭遇,提到了那黑衣人谷沉云。
刘将军听了,怒从心起,骂道:“这恶贼滥杀无故,目无王法,罪该万死!”
张伍说道:“那恶贼说起在下跟将军的关系,在下怕那恶贼对将军生出不利,故而匆匆赶来,提请将军万分小心!”
刘将军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本将出生入死,安危自是不放在心上!再说本将居在此处,极少有人知情!只是,近些时间陛下用兵,欲一统天下,诸多事宜,还需小心为上!”
二人说话之际,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似是有人来了。
“父亲,今日集市上好生热闹!枫儿跟母亲玩得好生开心!”只见一中年女子,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走进屋来。
张伍看见,站起身来,施礼说道:“夫人、枫少爷回来啦!”
那少年叫道:“张伯伯!你可想死枫儿了!为何这久不见你来?”
这时又进了一个中年汉子,冲着张伍大声说道:“好个张伍兄!不知道你去哪处索命去了,许久都见不到你的人!今日既然来了,你我要一醉方休!”
张伍笑道:“刘彪,你那个酒量,为兄怕你醉了,误了将军的事!哈哈哈……”
原来,这中年汉子,就是刘将军的贴身侍卫刘彪!
刘彪听得张伍如此一说,心里头很不服气,又道:“比过方才知道!”
刘将军开怀大笑,说道:“张伍,既然如此,你就跟刘彪比试一番如何?”
刘夫人也笑道:“我这就去厨屋给许伯帮忙!”
……
万海山见到张伍之时,已是将近夜半时分。
张伍在刘将军那里喝了不少酒,黝黑的皮肤成了猪肝色,酒气熏天,多亏他出门之后用内力将酒劲逼了出来,路上又经冷风一吹,就彻底清醒了。
刘将军本欲留他歇息,张伍坚持着要回去,众人不再强留,他们了解他的酒量,知道他奈何得了,便放心地让他走了。
张伍将白天的经历告诉了万海山。
万海山面色沉郁,心里叹道:“兵祸连连,百姓遭殃啊!”
张伍看到他心事重重,又说道:“万老爷子放心,刘将军那里甚好,有许伯跟刘彪在他身边,不必担忧!”
万海山点了点头,说道:“老夫此时心里想的,主要还是那些百姓,又要饱尝战争带来的痛苦,有多少妻子,多少父母,又要忍受失去丈夫、失去儿子的伤心!”
张伍默然不语,他的心里,却没有想到这些。大名鼎鼎的“夺命鬼”张伍,平生浪迹江湖,生死相搏,历经无数凶险,手底下不知多少亡魂!
但是他张伍,只杀那些大奸大恶之人,只杀那些该杀之人!对于性命,早已将之看淡!万海山思虑的这些事,他确实没有考虑过!
万海山又说道:“当年你我一干人等,心怀报国之志,慕名投于刘将军门下,沙场征战,寄身锋刃,见惯了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亦无丝毫畏惧之色,不曾有过半分退缩之想法!只是那些战争,都是为了对付蛮夷,守国卫土,保百姓平安!我等江湖豪杰,自是不遑多让,人人争先!如今朝廷用兵,虽是为天下一统,但是老夫心里还是有所不忍……”
说罢,万海山频频摇首,心里无限的惆怅!
“紫玄剑”万海山,自少年时纵横江湖,武功高强,义薄云天,侠名远播!曾经一夜之间,将为恶江湖多年的“黑龙堡”五大堡主斩杀,并枭首于城堡大门之上,令得多少凶残之徒为之色变!又曾经连续七天七夜,从北方追踪到江南,将江湖败类“血饮客”仇无阳击杀,震惊整个江湖!
十多年前,刘将军慕其侠名,将万海山纳入门下,以贵宾之礼待之,诸多事务,都与其商议,信赖有加!万海山本重情重义之士,得此礼遇,自是肝胆相照,尽心竭力!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不仅毁了刘将军的名节,还差点要了刘将军的身家性命!若不是王爷尽力在陛下面前作保,刘将军恐怕已被军法处死,成刀下亡魂!
万海山每每念及此,心里愧疚不已!
要不是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情形何至于如此!
李长昭那小子贪生怕死,夜探敌营,被俘变节,传了假信给刘将军,刘将军误以为真,按兵不动,延误了战机,致使胡烈将军孤立无援,兵败被杀!那夷兵如狼似虎,所过之处,片瓦不存,百姓身死,惨不忍睹!
万海山后来虽将李长昭那叛逆擒住,杀之祭奠那些将士,及无故百姓的亡魂,然大错已然铸成,无法挽回!思之依然是痛心无比!
两人无语,万海山将目光望向远方。
此刻,群山巍巍,星月无光,阵阵微风不时地吹来,拂过两人的面容,院落里的桃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给寂静的夜晚带来些许生气。不远处的那条河流,闪动着稀疏昏暗的光芒,永无止歇地朝着不知终点的远处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