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又要进城?”麦子黄瞪着一双受惊过度的大眼,惊诧莫名地望着明仔,“有没有搞错?你是不是进城进上瘾了?又要去,你不怕你爸爸打你屁股?”
“我爸爸才不会打我屁股呢——他嫌我屁股臭。”明仔笑眯眯地说。
“对呀,明仔哥,你怎么才回来又要走啊?”麦子秀也噘着嘴,很疑惑。
他们三人赶着一群肥鹅往河边的草滩上走去。这是三个人每天暑假里都要做的事:到河边放鹅。
明仔手里拿着一根系着红绳的长杆,边走边吆喝着他那群小黄鹅,赵子龙在前面领路。明仔很兴奋:“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这次进城啊,是光明正大地去,我是有要事才去的。”
“要事?你能有什么要事?”麦子黄笑起来,“你又不是村长,还要事!对了,你是不是又去找你那个警察爸爸?”麦子黄冲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对不起啊,明仔,我不是说你……”
明仔很大方地一挥手:“我知道你的意思,没事儿!如果我真有个警察爸爸,不管我去不去找他,他总在这个地球上的哪个旮旯待着,丢不了的,咱暂时不管他。告诉你们吧,这次啊,我是跟着黄老师进城去!”
“跟黄老师去?去干吗?”
“本人入选学校围棋社了,黄老师带我进城去专业棋院学习,进行赛前培训!马上就要举行全市的小学生围棋大赛了!”明仔得意扬扬。
“有那么好的事儿?”麦子黄羡慕得直咂嘴,“怎么我就轮不上?”
“我当初让你学棋,你说我吃饱了撑的,现在怎么样?后悔了吧?”
“唉,早知道我也去参加围棋社了!”麦子黄发着呆,一群鹅趁机跑到路边的稻田里。麦子秀赶紧把鹅赶了回来。
明仔说:“你干什么呀?鹅吃谷子了!”
麦子黄还沉浸在后悔中:“唉,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麦子秀推了推明仔,很担忧地说:“明仔哥,你这回去城里,要好好地跟着黄老师,可不要又走丢了哦!你上次进城那么多天都不回来,我们都以为你丢了,再也回不来了,我和哥哥好担心啊!”
麦子黄说:“担心?谁说我担心?秀,你就会乱说!”
麦子秀说:“我乱说?明仔哥老不回来的时候,是谁哭着喊着要去城里找他的?”
麦子黄脸红了,一仰脖子:“你再说,你再说!”
麦子秀说:“我偏说!我偏说!”
麦子黄要去捂妹妹的嘴,明仔赶紧把阿秀拉到自己身边藏着:“行啦,麦子黄,我都知道了,我一回来我妈就都对我说了。麦子黄,你放心,这回我全须全尾地去,还全须全尾地回来,连一根头发都不会掉!秀,你也放心!”
路两旁的清凉河里,清泉哗哗地流着。
“明仔哥,要是那个警察叔叔真的是你爸爸那该多好啊!”阿秀突然叹着气说。
麦子黄也说:“对呀,那天在村头看到那个警察叔叔,你们俩长得贼像,要说他不是你爸爸,打死我我也不信!”
“对,打死你我也不信!”阿秀点着头。
麦子黄白了阿秀一眼。
明仔摇摇头:“我早就说过别提这件事啦!对了,我们来赛跑,看谁先到大榕树!预备——”
“好嘞!”麦子黄来了精神,率先响应,径直向前冲去。明仔一愣,也拔腿追上,两个人呼啸着往前冲,只留下麦子秀一个人在后面边跑边喊:“又来了,哥,你们等等我!等我一下嘛!”
听到明仔要进城的消息,东方远先是一愣,后来便走进他的蘑菇房,再没有出来。
明仔对王春花说:“妈妈,你放心,这次是黄老师带我去,是去参加培训班,不是干别的。”
王春花说:“妈知道,可是……”
“你去跟爸爸说嘛,没事的!”明仔摇晃着王春花,“妈,支持一下啦!说不定我将来能成为榕树村的棋王呢!”
王春花叹了口气:“是呀,我也希望你能成为棋王,你瞒着我们天天背棋谱、看棋书,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黄老师也说了,你是块下棋的好料子,他要认真培养你……可是,你爸都被你吓怕了,怕你再出事儿……”
“我跟黄老师进城,怎么会出事儿?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黄老师?”
“好啦好啦,我去找你爸!”
夜里,明仔正在收拾棋谱,东方远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明仔抬起头来:“爸爸!”
东方远走到他身边:“你的信。”
“什么?”明仔吃了一惊,“给我的?谁来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
明仔接过信,一下子怔住了,信封上写着:榕树村东方明收,成都××派出所。
明仔呆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父亲,有些不安:“派出所?派出所怎么会有人给我寄信?我在成都又没有犯罪……谁呀?”
东方远对他笑了一下:“给你的嘛,快拆呀!”
明仔说:“可是……”
“还没有想到是谁来的信吗?我们明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啊?”
明仔心里有些明白了,他瞪着信封,脸庞渐渐红起来:“这个……爸爸……”
东方远拍拍手:“第一次接到别人的信,对不对?好啦,爸爸还有事,我先走了。”
明仔说:“爸爸!”
东方远站住了:“怎么?”
“爸,我想和你……我想和你一起看这封信。”
东方远望着明仔,顿了一下:“你说真的?”
“有些字……我可能不认识啦!”
东方远走到明仔身边,明仔把信递给爸爸。
信很简单,只有短短几行字:
明仔,你好吗?回到家里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再到处乱跑,他们会很担心的。
自从你走了以后,爷爷奶奶就到北戴河海边度假去了,我想,他们是不愿意待在城里,想必心里很难过吧。你马上就要开学了吗?开学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一所好中学。叔叔如果有机会,而且你爸爸妈妈也不反对的话,我会去榕树村看你。对了,叔叔和阿姨都很想念你。
好好读书,叔叔希望看到你的好成绩!
陈叔叔
东方远把信读完,怔怔地望着儿子,明仔抬起头来,脸有些红,声音因为兴奋而急促:“爸爸,陈叔叔说要来看我呢!”
东方远拍拍他的脑袋,把信递给他:“好啊,陈叔叔要来看你,我很高兴。”
看着爸爸走出去的背影,明仔摇了摇头:他真的很高兴?
他把陈一平的信放在抽屉里,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回信。
就这样的吧,就当没有收到吧。为了爸爸。
第二天,明仔就跟着黄老师进城了。
望着车窗后面越来越小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明仔使劲地挥着手。还好,这次他是高高兴兴地离开榕树村的。
王富贵这回乖乖地趴在明仔的脚下,没有占座位。
远处的山梁上,东方远呆呆地站在那儿,身边是那头老牛。它已经吃饱了,静静地躺在山坡上,尾巴一甩一甩地抽打着牛蝇。
明仔走远了,那小小的汽车影子翻过山梁再也看不到了,东方远叹了口气,坐下来靠在牛身上。
老牛“哞”地叫了一声。
东方远拍拍老牛,对着它的耳朵说:“老疙瘩呀老疙瘩,你说,明仔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他会不会又去找那个什么陈叔叔?你说呀!”
老疙瘩拖长声音,又“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