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抽噎了起来,恐惧惊慌在脸上轮番呈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简直和我见过的燕双飞判若两人。她摸索着身边能抓到的东西向我掷来,抓过一片刚刚被她摔坏的花瓶的碎片,手掌被尖利的边缘当即划破了一道血口。
她也不知道疼似的,紧握住那瓷片挥舞:“你走开,不要缠着我——”我连忙退后,连声道:“好好好,我不靠近,你不要伤害自己。”
她将信将疑地盯着我,脑袋机械的向一边偏了偏,神经质地摇了摇头,拿着瓷片端详了起来。她像是照镜子似的对着瓷片,另一只手开始打理脸颊边的乱发,嘴里哼着歌,同时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我慢慢向她靠近,不仅没有反应过激,而是完全不理会。就在我离她还有一人的距离,她突然扭头咧嘴一笑,“姐姐你看此刻山花烂漫,若是再贪玩不回去,师父怕是要责罚了。”我茫然看着她,她立刻收了笑容自顾自地答道,“姐姐不用担心,姐姐的师父很温柔呢,练功偷懒都不会惩罚,双儿也想要这样的师父呢。”
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紧紧握住她肩膀,急切地追问:“你说什么?你是双儿?你到底是谁?”
燕双飞像个孩子受到了惊吓似的,怯生生地看着我,往后缩了缩:“双儿?谁是双儿?”
我怒极反笑,也知道正常人在她目前这种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下同她是没法正常对话,就算是发脾气也是无从发泄,便调整了呼吸,耐着性子同她继续搭话:“苑主大人可还好?大人口中的师父和姐姐并不在此处,他们,都是谁?”
燕双飞拍了拍脑袋,嘟着嘴道:“师父就是师父呀,你的问题好生奇怪。姐姐就是姐姐,”她忽然双眼圆睁,像是见了鬼一样抱着头大叫,“师父不要打我,徒儿知错了!徒儿知错了!”
她这动静不小,我也知道,此刻就算再问什么该是不会有结果的,此地不宜久留,一会便会有人来。正想着,就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脚尖一点,便跃上了房梁。
果然,两个粉衣使快步走了进来,她们对此情此景却也不惊讶,轻声哄着将燕双飞从地上扶了起来,往内室方向走去。没多一会,两人出来,一边打扫收拾满室狼藉,一边小声聊天:“苑主大人的病也不见好,还愈加严重了呢。”
另一个看着年长一点的严肃道:“莫多嘴,苑主的私事岂能随意打听。”年轻的那个打了个哆嗦,埋着头专心干活去了。
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几乎是一夜无梦。出门才发现这地方安静的有些反常,我左右两边的房间俱是大敞着门,屋内一个人也没有。我把这院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那些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瞬间,脑中突然掠过薛家村的那一幕,心底一阵发寒,不由自主向着昨晚大殿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大殿同样空空荡荡,大白天不点灯都显得阴森鬼气,主要还是墙上的画增添了不少诡异气氛。我这才注意到殿中右侧靠墙的位置有个红木雕花美人榻,燕双飞仰躺在上面,手中举着一幅画,那种那种懒散闲逸和此处环境格格不入。
见到我来,她也没什么意外,缓缓卷起画轴,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门外发出轻微脚步声,那个年纪最小的孩子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从我身边走过时目不斜视,只是表情有些木讷。
孩子在美人榻一侧站定,燕双飞抬手拿起托盘上的汤碗,一口气将碗里褐色汤水喝了个干净。我联想起昨晚粉衣使说的话,想来碗中该是汤药。
她将碗往托盘上一丢,孩子就直愣愣端着走了出去。见我没有发问,她的脸上有一丝波动,张嘴道:“除了你和他,其他人一早皆往敦煌城去了。”
我想都没想就问道:“这个孩子是不是被你下药了,那个被你视为弃子的孩子去哪了?”
燕双飞拍了拍美人榻,示意我坐过去说话,该是见我眉头皱了皱,当即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话没什么错,从性别上来讲她确实对我构不成我所担心的那种威胁。见我有些僵硬的坐姿,燕双飞朝我勾勾手指:“躲那么远作甚?”我便又朝她挪过去一些。
“大人可否回答问题?”我忽然觉得自己对着她几乎把这一年的耐心都耗完了,她却眉梢轻挑:“我可是答应过你有问必答了吗?”
我内心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她果然是拿我取乐的,笑意更明显了,开口道:“放心,我再怎么十恶不赦也不会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不过按照规矩,取走记忆他才能活命。”
“那么我呢?为何唯独留下我二人?”
“你们是选中的人,自然不用作为侍者去侍奉敦煌王,你们将作为谍者留在候官府受训。”
听她这么一说,我差一点就要哑然失笑,想来自己注定就是细作命,这一点她与叶洵独到的眼光不谋而合。我自然是不能随意跳槽,何况这一跳可是连性质都变了,看来回纥这私下里已经不是小动作那么简单,借着**假象从邻国挑选幼童从小培养,不轨之心昭然若揭。便与她虚与委蛇道:“承蒙苑主大人抬爱,在下只怕天生鲁钝,当不起大人这份信任。”
燕双飞美眸一黯,竟有了几分戾气:“那可由不得你了,进了南风别苑的门,生死由命。”
说完,她又躺了回去,再次展开画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我看那画卷背后有些发黄,该是有了些年头。料想她此番动作该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也就不打算自找没趣。刚起身就听她道:“这里也就我们三人,吃食得自行解决,那孩子还没灶台高,小公子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我听她这话似乎是没将她自己囊括进去,不由得问道:“苑主大人难道不用吃饭?”
她放下画卷浅浅一笑:“我近来闭关练功,食物于我也是索然无味,不然你以为南风别苑上下只有我一人停留此处。”
闭关?我听说过张三丰修持之深,每年闭关九个月,精思武功。所谓闭关,肤浅点讲就是闭门不出断绝一切事务与人际交往,哪个像她这般抛头露面。
我点点头,也不好戳破,便想着去厨房找找有什么可用来练手的。转身的刹那,看见她手中画卷露出的一角,似是一副水墨雪景山水,奇峰险峻,疏筠蔓草,气势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