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刘仲勇战棒老二后，格西就对刘仲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一个讨口的，怎会有如此高深的功夫？而在治城这一年多时间里，刘仲做事坚决果断，言语干练，哪是一个讨口子所能达到的。
这天晚上，格西备了几个好菜，专门请出刘仲，几杯烈酒下肚，格西说：兄弟，你能否说出你的真实身份？
刘仲吃了一惊，心想，格西不愧是个聪明人。便说道：少爷，既然你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也不妨全部说出来，以解你疑惑。
刘仲说：我原是广汉刘国民手下一名袍哥，当的是五哥，主要负责联络、执法。五年前，我陪大爷到成都去拜见大汉四川军政府的尹大横，酒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大爷看上了街边一个姑娘，搂着要拉回去做夫人。哪知道这姑娘的大哥也在当袍哥，当场就说：刘大爷，你还是袍哥老大，居然犯十八条罪状，你看我明天不到大蜀公那里去告发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见他那样说，我只得将两兄妹杀死，来保护大爷的声誉。大爷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我晓得他担心这些事情会被我泄露出去。我是孤儿，在大爷家待了近三十年，大爷对我恩重如山。于是，我在一个深夜远走江州，隐姓埋名，但我在这码头上名气太大，走到哪里都有兄弟伙认识，没得办法，只得扮成讨口子过日子。成都的袍哥追查了几个月凶手，谁都不会想到是我和我大爷干的事，只得不了了之。这些年，我常常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对不起那两个无辜的兄妹。
刘仲的一番话让格西目瞪口呆。
刘仲说：如今要收拾索饼子，有一个办法最可行，就是立你为袍哥，把治城、曲山关外所有的人都团结在我们的周围。有了眼线，壮大了力量，对付索饼子就把握十足了。
刘仲说：只要我们设立了码头，参加的人员多了，自然没有人敢招惹我们，那索饼子说不定还要投奔我们呢。
一听有这等功用，格西把桌子一拍：好，刘仲，你是内行，这件事就由你来办。
刘仲马上动员伙计四处游说。一听说加入了格西的袍哥组织，就不再受人欺负，那开店的、补鞋的、种地的，都趋之若鹜，吵着要来参加。
石泉的四月，本来还有些寒冷，但这治城街上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格西原来的茶馆被改名为“青冈堂”，正式开山立堂，格西被推举为大爷，大刀儿被推举为“圣贤二爷”，周国当上了“当家三爷”，安排规划码头的各类事务，熟悉袍哥规模礼节的刘仲当上了“管事五爷”，由他掌管礼仪、唱名排座，及时传达格西大爷的吩咐，其余“巡风六爷”等都有归属。
“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口也在码头设立，名门大户加入“仁”字堂口，绅士商家加入“义”字堂口，打铁的、做小买卖的加入“礼”字堂口，其余的分别加入“智”“信”两堂。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乱搞男女关系的，苦苦哀求加入袍哥组织，被当场拒绝。
刘仲还代格西大爷宣布了袍哥不能犯的戒律，诸如不孝父母罪、不敬长上罪、殴打亲属罪、调戏妇女罪等十八条罪状，一旦犯了，要受“剽刀”“碰钉”“三刀六个眼’，“自己挖坑自己埋”“挂黑牌”“连根拔”和“降级”等惩处。
等到这一切议程过后，便大宴宾客，庆贺“青冈堂”的成立。几百张席桌摆满了东西南北街。
廖革命听说街上摆满了酒席，也想来白吃一顿。于是带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走到东街来，说：我廖县长爱民如子，今天这般热闹，我也该与民同乐一番。看着丰盛的酒肉，口水就流到了嘴边，急急地想找张桌子坐下。
廖革命，请你离开!
一声吆喝把廖革命吓了一大跳。刚到石泉时，大家见到他都恭恭敬敬称他廖县长，后来给他取了个绰号廖革命，他觉得大家更尊敬他了。这“革命”两个字不是随便可以叫的，只有孙中山先生爱提革命，除外就是他了。再后来，因为他不肯率兵攻打索饼子，大家看见他虽然黑着个脸，但还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呵斥他。
廖革命不高兴，脸上的横肉抽动一番说：对待父母官，不可如此无礼。
今天是咱“青冈堂”开山立堂的日子，你不是成员，当然不能参加。如今的“管事五爷”刘仲毫不客气。
你一个下人，少在这里瞎吼，去把格西叫来。
刘仲说：格西大爷今天没空，他在里面商量重要的事情。
廖革命还想往里走，外面十桌喝酒吃饭的袍哥都站了起来，挡住他的去路。
廖革命看着架势不妙，自我解嘲地说：本县长是体恤民情，居然还不领情。带着师爷悻悻地离去。
回到家，廖革命气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想堂堂一个县长，居然被如此欺负，真是岂有此理。便写了封书信，叫人火速送到成都去，说格西居心叵测，成立了邪教，当上了袍哥，网罗一群乌合之众，大有与政府对抗之意，请求指示如何取缔惩处。
不几日回信到了，内容让廖革命深感意外。省长训斥廖革命不求上进，不关心时局，袍哥组织乃民国进步之团体，必须加以关怀照顾，怎可妄加罪状。信中最后说，我乃本省的袍哥之一，难道也属邪教，难道也居心叵测？
读完信件，廖革命心想，这格西对时局的判断比我还准，省长都成了袍哥，我岂能落后于他。
廖革命马上毕恭毕敬地把格西请到府上，请求加入“青冈堂”，也要当袍哥。
格西说：这个事情我得回去问问兄弟们的意见，三天之后给你答复。
在商量是否同意廖革命加入袍哥时，呈现两派意见，周国坚决不同意，说这狗日的廖革命，道貌岸然，虚伪狡诈，让他入青冈堂，岂不是坏了青冈堂的名声。
格西和刘仲等人同意廖革命加入，理由很简单，虽说你袍哥人数众多，但总归在石泉生活，必定受县衙统治管理，不可把关系搞得太僵；其次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还需要廖革命的支持。
最后举手表决，格西为首的支持派五比二取得胜利，周国虽说脸黑得揪水，也无话可说。
廖革命加入袍哥的仪式很搞笑。格西对廖革命说：大家商量好了，廖县长能参加袍哥，是众兄弟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有两点还请县长海涵，一是你的入会时间要推迟到五月“单刀会”的时候，二是本人竭力推荐由你来当大爷。
格西刚说到这里，廖革命高兴得从椅子上蹦起来：那要得，感谢各位，感谢各位。
格西说：对不起，我还没把话说完，虽说我极力推荐，但是众多的兄弟都不愿意，我也无能为力，如果你要加入的话，只能当个“二大爷”，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廖革命想了好大一会儿，才艰难地下定决心，同意加入。自己从来都是当一把手，如今却要受格西的领导，怎么想都不是滋味。但廖革命又想，这样就可以马上给省长写信，告诉省长，自己也加入了袍哥，在时时刻刻追求进步。
格西当上了“青冈堂”的舵爷，石泉十之八九的人都成为袍哥，整个石泉拧成了一股绳，别说索饼子，就连其余几座山上的棒老二，都远远地避让着“青冈堂”，避让着石泉的每一个人。棒老二认清了时势，一旦招惹了格西的手下，就等于自寻死路，这样愚蠢的事情，没有哪个棒老二愿意去做。
这十多年的平静生活中，石泉、青冈堡其实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先是柴草开始与时间赛跑，不停地生育，生了我的外婆、二外婆，生了我大舅爷宁儿染，二舅爷宁儿惹。与此同时，格想、格让、陈淑艳也不示弱，也开始了生育比赛，一个比一个生得多。而且个个水灵，男孩子茁壮得像巍峨耸立的大山，女孩子美丽得如同羌山绽放的羊角花。
外婆只拣了自己和弟弟宁儿染的传奇故事讲给我听。
十七岁的时候，外婆已经长成一个大美人，外婆说自己长得美，全靠母亲的遗传。为了印证外婆的美，我把广告画上刘亦菲的大幅照片拿给她看，外婆说：这个女娃子还算漂亮，但跟我年轻时相比，还是要差点儿。
听了外婆的话，我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我说：既然你那么美，为啥我的六个姨娘一个比一个长得丑？外婆说：那是你外公长得太丑了。
外婆说，自己本想去读女子师范，可惜父亲格西没有允许。格西说：一个大姑娘家，哪能整天在外抛头露面呢。于是刚读了三年学堂的外婆就只有回家，家里有的是长工、短工，自己没有事情做，外婆就整天皱着脸。
格西大爷心疼自己的女儿，又在东街给她盖了一幢高高的绣楼，红砖绿瓦，成为整个治城的标志性建筑。格西大爷还请来石泉最有名的女工，教授外婆学做女红。
能来给格西大爷的千金做老师，各个堡子里的女人们都来竞争，报名者把格西大爷的门都要挤破了。格西让刘仲举办一场比赛，谁在相同的时间内绣出的图案最漂亮就聘用谁。
比赛当天，县府前的坝子里举行了盛大的竞聘会，妇女们在一声哨响后，五颜六色的彩线在雪白的绸布上飞舞，不大工夫，形态各异的花鸟草虫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漂亮图案让人眼花缭乱。
还是西山寨的麻大嫂绣的老虎观花图最终夺魁。因为大家都无法进行比对选择的时候，不请自来的三位裁判帮了大家的忙：
一只猎狗起先还是在人群中串来串去，无意间看见麻大嫂绣的老虎，吓得汪汪地叫了两声，夹着尾巴逃到了河对岸。众人都挤过来观看这只虎，只见老虎双目圆睁，霸气逼人，活灵活现，不由得跷起拇指赞叹。
就在这时，一只小蝴蝶从半空飞舞下来，停留在花朵上，快活地扇动翅膀。一只小蜜蜂也嗡嗡地冲过来，要在花朵上采蜜。
麻大嫂理所当然地成为外婆的师傅，入驻外婆漂亮的绣楼。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外婆成为高手，麻大嫂自己在街上买了三筐彩线，二十匹绸缎，作为见面礼。
外婆说，她不喜欢学女红，每当麻大嫂开始讲解如何构图绣花，外婆就不由自主地打瞌睡，麻大嫂的讲解一结束，外婆就醒来了，精神就好了许多。
麻大嫂又不敢叫醒外婆，只得自己对着窗子讲解，以图完成自己的任务。坚持了三个月，麻大嫂实在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得卷起被盖离开了外婆家。
在离开时，格西说：你就不要再回去放羊子了，就在这街上开个裁缝铺吧。麻大嫂听从了格西的建议，她充分利用自己在石泉的名人效应，开的裁缝铺生意兴隆。
格西对外婆说：既然你喜欢经营，就把酒坊交给你管理吧。
外婆管理的酒坊，是除了饭庄之外伙计最多的地方。外婆每天都要在酒坊待上大半天，酒坊里闷热无比，伙计们敞亮着膀子往酒甑里倒发酵好的玉米，用大酒桶接刚烤出来的烧酒。外婆在酒烤出来后，都要去尝尝，其实外婆以前从来没有喝过酒，对酒的好坏一无所知，但是外婆的勤勉敬业的精神还是鼓励了大家，她经常尝一口，舔舔嘴唇，意味深长地说：质量不错，但还要努力。
外婆的鼓励好像提高了发酵的酒曲的质量，烤出来的酒越来越好喝。同时外婆的品酒水平也在日复一日的品酒过程中越来越高，她从不喝酒变成了连饮三碗烈酒面不改色。
外婆在酒坊里也找到了自己的爱情。当时我的外公也是酒坊的伙计，长相一般，但是个子高大，力大无穷，酒坊里最大的酒缸装满酒足足有三百斤，外公轻而易举地就把酒坛提了出去。
外婆说，外公虽然长相一般，但是对人好，会说话。夏天的时候，外婆刚走到酒坊的门口，外公就把擦汗的面巾送了过来；冬天的时候，外婆一跨进酒坊的大门，外公已经把烧得红彤彤的炭火盆放在了外婆的脚边。除了对外婆好，外公还把从家里拿来的花生、茶叶，大方慷慨地分给了伙计们享用，酒坊里的伙计们都很喜欢他。外婆见大家都喜欢，自己也就喜欢了。
外婆的爱情还是遇到了阻力。格西听说外婆打算把自己嫁给外公，从鼻子里吐出几个字：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就把你吸引了，跟着他你是一定会吃亏的。
格西要把外婆嫁给曲山场陈滚龙的儿子。这陈滚龙的儿子外婆在去年青冈堂吃团年饭的时候见过，长得虎背熊腰，当着格西的面，说话恭敬无比，背了格西和陈滚龙，在东街上看到店铺里那些长得俊俏的姑娘，那两个眼珠子就色迷迷地上下打量。
外婆对格西说：我死也不嫁给陈滚龙的儿子。
格西说：婚姻大事，哪由你自己做主，必须听我的。
外婆见父亲心意已决，忙着去找母亲，可是母亲柴草说：还是依了你父亲吧，他怎会害自己的女儿呢？
外婆见父亲如此绝情，就跑到南街边的索桥上，说，如果父亲不答应自己的婚事，就要跳河自尽。
格西大爷气得脸青面黑，想到外婆如果跳河，他这个袍哥大爷的面子简直没有地方搁，叹气说：依了你吧。
外婆终于嫁给了外公。格西说：门不当户不对，把老子的面子都丢光了。于是外婆的婚礼连一个客人都没有请。
几十年后，外公的行动还是印证了格西所说的话。当格西被枪毙时，外公第一个被吓昏倒在地；当六十年代的风起云涌时，外婆被打成了黑五类，外公第一个跟外婆划清界限，还毫不犹豫地和外婆离了婚。
外婆说：早晓得你外公是那样一个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的窝囊废，我绝对不会嫁给他，更不会给他生下比老鼠还多的十个子女。
外婆嫁给外公后，依然辛辛苦苦地管理着酒坊，外公却慢慢地改变了，不愿意亲自动手干活了，每天就陪着外婆坐在酒坊里指手画脚。外婆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但已经晚了。
不仅如此，外公还迷上了吸鸦片。外公吸鸦片是因为外婆的舅舅柴禾。
格西在治城的青冈堂坐镇，就把在片口经营的药材生意交给了柴禾。柴禾起先还是把片口的生意整得非常顺手，还在片口场买下了几间铺子，经营起日杂来。就在他生意顺风顺水的时候，却因为自己的轻佻、软弱而急转直下，最终竟一败涂地。
片口被称为小成都是有缘由的。片口地处石泉、松州、茂州的交界之处，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商贾云集，是三地的货物集散地。这片口出产药材，而松州盛产鸦片，茂州又出产木材，片口成为繁华之地，街上商店酒肆，一应俱全。在片口最繁华的上场口，还建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春香楼”。春香楼是什么楼？仅凭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营生的。
柴禾起先还是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宏伟的目标，就是要以片口为基地，以药材为重点，以商铺为突破口，把自己发展成为片口的格西第二。柴禾在片口找了几个伙计，每到药材收获季节，就会让伙计到三个寨子，收购完全部药材，找大车拉到治城，再送至绵州段二爷家。柴禾的辛勤劳动获得了回报，格西按照三七的利润分成，不到三年，柴禾的腰包就胀鼓鼓的了。
除此之外，柴禾还非常聪明地在片口开了个“格西商店片口分店”，格西这个金字招牌取得了良好的效应，分店生意红火无比，利润像一股银水往口袋里流。
柴禾终于成了片口叱咤风云的人物。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柴禾一定会成为“青冈堂”的后继者。可惜的是，柴禾刚刚取得了一点儿成绩，尾巴就翘得高高的，一旦尾巴翘高了，很容易造成头重脚轻，而一旦头重脚轻，柴禾便没有任何悬念地倒在了地上。
他是栽到了“春香楼”的女老板万凤手里。
柴禾在片口打拼，格想怕他不会照顾自己，主动提出也到片口来，负责柴禾的生活起居。正准备成行，却发现有孕在身了，大家都说，这治城亲人众多，姐妹近便，大家都可以照顾格想。格想便断了去片口的念头。
没想到格想一带起孩子来，就没完没了，这个孩子刚刚能在地上爬行，肚子里就又种上了新的种子。有孩子的拖累，格想更不愿意到片口去了。
格想不来，柴禾一点儿也不在意，柴禾有自己吃喝玩乐的去处。
其实，起先也不能怪罪柴禾，柴禾一直想学格西，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做一个对爱情专一的伟丈夫，他是这样想的，也努力按照这个目标去做的。但片口这个地方，诱惑太多了，一个春香楼，一个万凤，把他的雄心壮志全给消磨掉了。
提起这万凤，据说还是个传奇人物，她出生在石泉和松州交界处的“羊角庄”，名曰羊角庄，那是因为庄前庄后的草甸、森林里满是羊角花，到了春天，漫山遍野成为紫色、红色、白色的海洋。大概是要与这羊角花媲美，羊角庄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好像王母娘娘把后花园建在了这里。当万凤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方圆百里出名的大美人了。除了万凤，什么千凤、百凤之类的美女无处不在。
当万凤十七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万凤的眼界太高，这片口和松州的小伙子，在她的眼里都一文不名。她梦想找个身家殷实、才华出众、智慧过人的小伙，谁知这个标准超出了两地的实际情况。万凤的婚姻因此就东不成、西不就，拖到十九岁时，万凤觉得还是应降低要求，让自己尽快嫁出去，不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就在万凤自降身价的时候，家里却出了事情。
万凤的父亲万千是羊角庄最出名的骟匠和杀匠，什么骟牛骟马，杀猪杀羊，均不在话下。立冬刚过，无数人请万凤父亲去杀猪宰羊。万千刀法熟练，行动敏捷，而价钱又收得极其低廉，这生意也就如日中天。万凤记得很清楚，那是立冬后的第三天，羊角庄的莫止家请万千去杀羊，万千高兴地去了，而且只用了一下午，就杀了一头猪、三只羊。莫止在晚上摆了丰盛的晚餐，执意要与万千畅饮一番。
万千啥都好，就是见不得酒，看到美酒就会忘记一切事情，当即就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这场酒喝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万千和莫止整整牛饮了三坛上好烧二哥，不过，这三坛酒中，一多半是被万千喝掉的，莫止不停地让自己的儿子、女儿前来敬酒，万千见别人如此尊重，抱着恭敬不如从命的态度，来者不拒。
早在两年前，莫止就托人来说媒，想让万凤嫁给莫止的儿子莫求。这个消息传出去后，让整个羊角庄和片口的人笑掉了大牙，方圆百里的人，谁不知道，莫求生下来就是个驼背，长到二十岁了，身高还不到一米。除此之外，莫求还有个问题，就是爱打饱嗝，小时候吃口奶，长大之后吃口饭，那饱嗝就打个不停，声音犹如池塘里的癞蛤蟆在叫唤，特别难听，一直也找不到医治的方法。因此，就连他家附近的狗和猫，都不愿意从他家门前经过。
虽然莫求又矮又丑，而且毛病复杂，但并不能阻碍他对爱情的渴望，他的眼光可以和万凤媲美。在十八岁的时候，莫求就催着父亲给自己说媒，而且目标只有一个，万凤。
对于莫求的这个想法，就连莫止都觉得是天大的笑话。但是拗不过莫求的软磨硬泡，终于派了个媒婆去说亲。媒婆话没说完，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特别是万凤的母亲，硬是笑得闭过气去，找来医生掐了半个小时的人中，才缓过气来。
不过，莫求暗暗把耻辱记在了心里，无时不想找机会雪耻，更想把万凤弄到手里。
万千好酒，经常误事，万千的妻子曾经骂过他：屁股的智商赛过脑袋。万千为此还把自己的妻子暴打了一顿。
万千喝得实在太高兴了，喝着喝着醉意就上身了，最后醉倒在桌子之下。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猪屎鸟已经在屋外的猪圈边啾啾地叫得欢快。
他突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不熟悉的床上，身下铺着的羊皮毡子暖和无比。万千正准备拍打有些迷糊的脑袋，突然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万千惊讶地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而床边衣衫凌乱的，却是莫止的老婆。
万千一跳而起，慌乱地穿上了衣裤。莫止的老婆扯着他的袖子说：万杀匠，昨晚上你把莫止灌醉后，把我抱到房间里，不顾我的反抗，奸污了我。你说，我现在咋办？
莫止的老婆话没有说完，又嘤嘤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
万千完全慌神了，说实在的，昨晚醉酒之后的一切，在他脑海里都是空白。万千说：那咋办呢？
这个时候莫止的老婆反而镇定下来，说：你还不赶快逃，从碉楼的窗户上跳下去。
对。万千忙乱地打上裹腿，穿上草鞋，准备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这个时候，木门被嘎吱推开，莫止摇摇晃晃地冲进来，手里端着明晃晃的狗皮炮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万千的脑袋。
狗日的万千，老子好酒好肉招待你，你却恩将仇报，趁我睡着了，调戏我老婆，你说咋办？
莫止兄弟，这都是我一时糊涂啊，你千万要原谅我啊。只要你别说出去，你怎样惩罚我都行。
万千，亏你还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说给了土司老爷，你这时已经蹲在大牢里了。
谢谢兄弟的宽宏大量。万千拭去满脸的冷汗。
不过，你这样欺负我莫止，必须得让我出口气。
别说出一口气，老哥就是出一百口气，我都认了。万千这个时候，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宰割羔羊的高手。
莫止早就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他口述，让万千写。万千双手打战，脑壳冒汗，但又不得不写。
丁亥冬，羊角庄万千酒后失德，侮辱同庄莫止之妻，万千悔恨难当，为表悔意，愿将亲生女儿万凤许配与莫求，永不反悔。立此为据。
羊角庄万千
丁亥年冬月初三
等万千颤抖着按了手印，莫止说：万千兄弟，你务必在七日之内将女儿送至家门口，否则，咱们土司衙门见。
万千脑壳像鸡啄米一般不停地点，背起装满刀儿匠背篼落荒而逃。
万千回到家里，冥思苦想了三天，都没有回忆起当夜的半点情形。万千估计自己中了莫止的圈套，但如今白纸黑字的字据在别人手里，万千即使打落了牙齿也只有往自己的肚子里吞。
万凤听说万千要把自己嫁给又矮又丑、饱嗝不断的莫求，死活不同意。万凤没想到，这自降身价的想法一出，竟会是如此结果。
万千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得把老脸一横，双膝给万凤跪下：女儿呀，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我一命啊。如今我是走投无路了，你不救我，就只有到土司衙门的监牢里给你大大收尸了。
大大，究竟是怎么回事嘛。万凤问道。
没有办法，万千只得把当天的情况说给了万凤。
万凤说：大大呀，你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中了圈套也只有认倒霉，我这字据在别人手里呢。
万凤伤心地哭了一场，也只得点头答应。
莫求结婚这天，莫止家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人们都来看稀奇，来看这癞蛤蟆与天鹅的结婚是怎样一场闹剧。
这场婚礼过去许多年后，人们仍然津津有味地谈论着、评论着。婚礼上，莫求站在万凤旁边，就像一朵鲜花边的一摊牛屎，那种对比，让人忍俊不禁。整个婚礼，万凤流着泪，板着一张脸，像是准备走向断头台。而莫求张着一张满是大龅牙的嘴巴，嘎嘎地笑个不停。莫求从来不刷牙，口臭无比难闻，附近的人一见他笑，就躲得远远的。
除了莫求在笑之外，其外的小伙子们都铁青着脸，失落、嫉妒、厌恶溢于言表。他们不能想象莫求晚上与万凤待在一起的景象。因此，中午酒席时，为了让莫求出丑，小伙子们好像事先约好一般，都争着杀气腾腾地去给莫求敬酒。
莫求太高兴了，能娶到万凤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此一来，自己在整个羊角庄就能说得起硬话，能够冲淡驼背带来的负面影响。因此，莫求是来者不拒，一口一杯，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自己灌得大醉。
以前，每当莫求一喝酒，莫止就要阻止，但今天，莫止对莫求饮酒视而不见，这多少有些反常，而且莫止知道，莫求喝酒之后，就要打饱嗝，一时半会无法结束。
事情的发展毫无悬念，虽然醉了，但饱嗝必定要打，莫求躺在门前的长凳上，饱嗝打得山响，臭气熏天，口水流得三尺长，鼻涕又流到嘴巴里。这样的婚礼实在大伤风雅，大家都抱憾而去。
唯有莫止，十分优雅地站在门口，恭送大家的离开，对旁边鼾声如雷、打嗝连天的莫求熟视无睹。
其实，莫止的心里窃喜不已。在莫求出主意让万千进圈套的时候，莫止就有了黄雀在后的想法。虽然莫求是自己的儿子，但莫止对这个儿子的厌恶大于喜爱。他原以为，儿子又矮又丑，智商一定低，事实并非如此，这莫求聪明异常，经常为莫止出谋划策。
再怎么聪明，莫求都不会想到，莫止老早就在打万凤的主意了。在早上，莫止特意把莫求拉到身边，柔声说：求儿，能娶到这样好的媳妇，是你八辈子的福气，今天啊，你就好好地喝一台，大大不怪罪你。
莫求喜出望外，高兴得手舞足蹈。莫止在心里说：笑，瓜娃子，等会儿就晓得哭了。
等到客人走完，莫求依然昏睡不醒。莫止三脚并作两步，冲入了洞房。
万凤知道大大的事情是一场阴谋，但为了救大大，只有委曲求全。在万凤眼里，莫求就是一只让人作呕的苍蝇，莫止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落到这样的人家，万凤只怪自己当年的好高骛远，悔恨得眼泪流个不止。
万凤正在床边啜泣的时候，莫止进来了，他二话没说，一把将万凤抱起来，使劲地摔在了床上，不顾万凤的苦苦哀求，强行将万凤占有了。
临走时，莫止说：别怪我，丑八怪儿子下种的话，我们莫家就完了。
万凤被莫止压在身下蹂躏的时候，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想办法收拾这两个夺去自己幸福的家伙。要想收拾这两个家伙，就要让他们狗咬狗，窝里斗。
当半夜时分，莫求醒来，摸摸索索地爬到床上时，万凤抱着他号啕大哭。
莫求不知就里地问：你怎么了？
万凤杏花带雨，幽怨地说：你是啥子男人哦，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莫求说：谁，这么大胆!
万凤依旧哭泣着，并拿出被撕烂的衣裤，说：除了你大大还有谁。
莫求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老狗日的，老子与他誓不两立。
第二天开始，万凤变得小鸟依人，天天跟在莫求的后面，给莫求端水，帮莫求捶背，极尽所能地温存，让莫求感受到了爱情的温馨。
莫止却不同，看见万凤跟莫求在一起，他的心头窝火得很。自从占有万凤第一次后，莫止每天夜里都梦想能与万凤在一起，抱着这个羊角庄的第一美人入睡。但万凤仿佛真的喜欢上了自己都厌恶的莫求，莫止真搞不明白。
莫止想方设法打算把两人分开，好满足自己的欲望。以前到庄子里去做客，从来都是自己去，现在，莫止总是说：求儿啊，你现在长大成人了，为人处事等都该自己打理了。今晚莫二爷的生日，还是你去吧。
莫求从大大的眼睛看出了坏水，看出了阴谋。莫求说：大大，我现在不能喝酒，还要陪凤儿，你去吧。
莫止大怒说：老子说的话你居然敢不听。
莫求说：去也行，我得把凤儿带上。万凤马上说：我要去，我要去。
莫止铁青着脸，甩手而去。
等莫止走后，莫求大骂道：这个畜生、禽兽，哪是我的大大。
莫止终于还是等到了机会，那天莫求突然说自己肚子痛，痛得很厉害，莫止连忙找了两个人，要把莫求背到片口场上去医治。莫求同意了，而且在起身的时候，还对万凤说：凤儿，这里到片口场太远，你就在家里等我吧。
万凤含着泪答应了。莫求被背走了，万凤怏怏地回到屋里。刚走到寝室坐在床边，万凤就听到莫止在命令自己的老婆：快上山去把羊子拉回来。
万凤心想，莫止把老婆支应走，是不是又来打自己的主意？忙起身准备关门，可还是太迟了，莫止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万凤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灯台砸了过去，灯台不偏不倚恰好砸在莫止的额头上，鲜血刷的流了下来，同时，灯台里的桐油也流了出来。
莫止变得像个鬼王，到手的猎物还能溜掉？莫止力大无穷，是这羊角庄有名的猎手，万凤的反击让他更激动，莫止反手一抓，万凤就像一只小鸡，被莫止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轻轻一下就抛在了床上。
莫止脸上露出得意的淫笑，三下五除二就除去了自己的衣裤，扑了上去。万凤在床上手脚并用，又踢又抓，一边大喊救命。
莫止说：宝贝，你喊叫也没有用，就让大大享受享受你吧。
笑容还没有消失，莫止就呆在那里了。身后的莫求扛着一把锄头，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锄尖狠狠地砸进了莫止的后背，鲜血喷射而出。
莫止艰难地转过身，疑惑地看了看莫求，更加艰难地说了句：你……这孽子，居然……敢……弑父。然后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莫求晓得大大对万凤心怀鬼胎，但他没有亲眼看见，总是不相信，思来想去，决定装病，亲自导演一出好戏，让莫止现出原形。
虽然出了口恶气，但莫止倒地而亡，莫求还是手脚无措，跟着进来的两个人更是面如死灰。万凤说：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只有主动到衙门投案自首去。
于是，一路人抬着莫止的尸首到了衙门。
莫求一直以为万凤喜欢自己，一到衙门，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大大的罪行全部揭露出来了，两个证人也证实确有此事。莫求满以为这样，就能博得县长的同情。
谁知，莫求刚说完，万凤扑通跪倒在地，哭泣着说：老爷，你得为弱女子做主啊。
县长也是常人，见不得美人哭泣，于是说：你有什么冤屈，尽管道来。
万凤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被逼嫁给莫求的事情一一道来。万凤这一说，莫求马上明白了，原来万凤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还很厌恶自己，蹲在地上就哭起来。
万凤指着莫求骂道：你这个丑八怪，伙同莫止给我的大大上套子，诬陷我的大大，强行娶我。你的大大如同豺狼，占有我纯洁的女儿身；你如同乌鸦，抹黑我的形象。你们两父子，作恶多端，跟虎豹豺狼有何区别!
在万凤和莫求刚进来的时候，县长就一脸的疑惑，这一朵明艳艳的鲜花咋就插在那牛粪上呢？莫求那弓腰驼背、鼻涕口水的样子，县长看到都厌恶之极，更别说万凤了。听了万凤的哭诉，县长气得七窍生烟：来人啊，把这个丑八怪拉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一阵噼里啪啦的暴打之后，莫求痛快地承认了自己如何与莫止狼狈为奸、陷害万千、娶得万凤的阴谋。
县长说：莫止已死，是咎由自取。莫求骗奸良家妇女和弑父之罪，不可轻饶，判处十年徒刑，发配甘肃垦荒。
本以为，从狼窝里出来，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可万凤想错了。万凤回到家后，发现村里人看她的眼光都怪怪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庄：知道不？万凤的大大调戏了莫止的老婆，没有办法才让女儿去抵债呢。知道不？万凤那床上功夫可了不得，莫止和莫求两父子就是为争谁先上床内讧呢。知道不？万凤心计歹毒呢，一个计策就让莫止家破人亡呢。此时的万凤，已经不是貌倾千人的美人，而是成了人人望而生畏的、带刺、带毒的牡丹花，虽然开得红艳艳的，只要你一沾身，保证会霉运当头。
三月刚过，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刚刚冒出嫩芽，从巴郎山来的一伙棒老二，旋风般卷过羊角庄，将万凤掳掠而去。大家知道，那巴郎山上的石老大垂涎万凤的美貌，将万凤抢去做了压寨夫人。
这次，大家只稍稍遗憾了半日，便恢复了平静，对于万凤的命运，没有多少人看好。然而，半年过后，万凤再次给众人带来惊奇和意外。
万凤带着巴郎山的二当家，手提石老大的首级，从巴郎山款款而下，到县府衙门来邀功请赏。县长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合上。要知道，石老大在巴郎山行凶作恶数十年，县长无数次派兵围剿，都无功而返，如今，这万凤不费一枪一弹，石老大一伙人就灰飞烟灭，除石老大命丧黄泉之外，其余的弟兄都作鸟兽散。
传奇人物万凤带着二当家，在片口场建起了规模宏大的春香楼，茶楼酒肆一应俱全。最出彩的是，春香楼里二十多个姑娘，一个个貌若天仙。春香楼从开张那天开始，生意就异常火暴，无数商贾客人，首先是想见识见识传奇人物万凤，其次是要领略春香楼姑娘的美丽温柔。
柴禾就在这个时候认识了万凤。
柴禾是片口场的著名风云人物，春香楼如此出名，朋友伙伴肯定得请他去喝喝茶，吃吃饭，推推牌九。柴禾倒也是爽快之人，十之八九会畅快地接受邀请，欣然而往。柴禾在春香楼出手阔绰，为人大方，赢得所有人的喜欢。万凤也在接触中，对柴禾产生了好感。
不仅万凤，就连二当家都把柴禾当成了好兄弟。
说起这棒老二的二当家，想当初落草为寇，还有段曲折的故事呢。
二当家原是松州的一个私塾教师，写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象棋，据说棋艺在松州无人可敌。二当家为人厚道，学问深厚，请他授课的大户人家络绎不绝。照这样计算，二当家这个私塾先生的日子也应该是舒适惬意的。
麻烦就出在他的一手好棋上。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冬天，二当家接受了松州知州的宴请。知州知道二当家棋艺精湛，酒宴之后，执意要与二当家过招。二当家酒量有限，而又迂腐之极，一听说下棋，马上就容光焕发。知州也自认为是个棋坛高手，口出狂言说：我堂堂知州，十步棋就能让你缴械投降。二当家一听，那倔脾气就上来了。第一盘，知州只走了九步就投子认输，而这九步用时达三个时辰。第二盘，知州只走了七步，便山穷水尽。
知州说：第三盘老子再赢不了你，老子就要把你的两只手砍了。二当家听说要砍手，吓怕了，刚走了两步，就说：大人，我要去撒尿。
知州没有好气，说：懒牛懒马屎尿多，快去快回，这辈子认定你了，要让你天天陪老子下棋，老子一定要超过你。
二当家一出州府大院，撒腿就跑了。
左等右等，不见二当家的身影，知州暴跳如雷，说：去把这不知趣的东西找来，我要亲自卸下他的双手。
这个消息两天之内传遍了松州，二当家见势不妙，准备出逃，可前往石泉、甘肃、茂州的要道上，知州早已安排兵士盘查，下定决心要报落败之仇。没有办法，二当家把心一横，到巴郎山落草为寇。巴郎山的一伙棒老二都是大字墨墨黑、小字认不得的家伙，二当家的到来，使他们找到了像诸葛亮一般的军师，瞬间就壮大了力量，二当家最后混到了第二把交椅。
有一次，柴禾到春香楼来喝茶，二当家出来接待，两人聊天中，无意间说到了象棋，二当家马上眼睛发亮，兴奋地和柴禾聊起来，两个人越说越投缘，谈到半夜才结束。
其实，柴禾也算是象棋高手，格西在治城东街叱咤风云的时候，柴禾没事，就和堡子里的稀饭大爷下象棋，稀饭大爷得过高人指点，棋艺精湛无比，柴禾的技艺也日益见长。所以，得知二当家是棋坛高手，柴禾觉得找到了对手，说什么也要试试。
二当家好棋，据说可以两夜不睡，三天不累，如今看来，一定是国际十段高手的好坯子。二当家有十年没有遇到对手了，手痒痒的，觉得好孤独寂寞，如今遇到柴禾，那便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两个人从晚上一直下到第二天晚上，把侍候的姑娘等得心里冒火。细心的姑娘仔细一算，两个人一天一夜，才走了一盘棋，这是什么走法啊。柴禾走棋速度奇快，而二当家下棋恰好相反，走一步要摸着脑袋想半天，于是，柴禾每走一步就出去溜达一趟，上上厕所，看看风景，等溜达一趟回来，二当家还在那里冥思苦想。
柴禾说：二当家做事如此专心，当掌柜简直是浪费了你的才华。你应该去做学问。
二当家只是笑笑，又开始低头思考棋步。最后，首次相逢的战斗以平局结束。
柴禾在春香楼待了四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去，还没有把店铺的事情安排妥当，这二当家就又找人带信来，好酒好茶已经准备好，就等柴禾过去。
这次在春香楼做客七天，与二当家走了三盘棋，而三盘棋就用时五天半。柴禾每走一步棋就去散步，厢房、书房、客厅全都熟悉了，回来再喝半盅茶，二当家手里的棋子才会落到棋盘上。
有一次，柴禾在客厅散步时遇到了万凤。万凤长得是美艳无比，柴禾是知道的，但今天万凤刚刚从卧房里梳妆出来，这沉鱼落雁的美貌，还是让柴禾大吃一惊。其实，万凤在春香楼第一次见到柴禾时就愣住了，心里暗暗说：这羌山羌水，居然孕育出这么健壮帅气的男人。万凤早想对柴禾有所表示，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两人此时撞见，一时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了心意。
二当家全部心思好像都在下棋上，有时候，走到深夜一盘棋也没下完，柴禾就会说：二当家，你也该去陪陪夫人了，明天接着下吧。
二当家却说：柴禾老爷先去休息吧，容我再思考思考。
二当家不是不想睡，而是怕上夫人的床，一看到万凤饱满的乳房在上下晃动，二当家就感受到压力。压力来自于自卑，小时候，二当家手里拿着个饼子，正在撒尿，邻居的狗冲出来，一口咬住了饼子，同时也咬住了二当家正在撒尿的小鸡鸡。小鸡鸡被咬掉了一半，鲜血直流，后来，这家伙就随时罢工，让二当家颜面尽失。满足不了夫人，二当家就只有整夜坐在客厅里研究象棋。
柴禾在二当家那里下棋正酣，从石泉传来格想病重的消息。
不到四十岁的格想，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已经全身是病。先是头痛，那是生小孩的时候敞了风，没到秋冬就必须厚厚实实地裹上头巾，否则的话要连痛几天几夜。接着是心脏病，一旦情绪激动就可能休克过去。再接着就是痨病，整天地咳嗽，咯血。
闻名石泉的蒲渊通老先生为格想医治了半年，未见起色。后来听说绵州城有个姓罗的老中医医术高超，柴禾带着管家，骑着快马，连夜把老中医请来。老中医把了把脉，慢声细语地说：这个病只得慢慢治，先配三服中药试试吧。
吃了老中医的药，格想第二天就好了许多，头不昏了，气不紧了，连血都不咯了。
柴禾要高薪聘请老中医长期为夫人治病，老中医万般推辞，婉言谢绝。柴禾给老中医拿了五十两碎银，老中医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张大嘴巴半天都没有合拢，但最终推辞而去。
两个月后，格想旧病复发，不但头痛咯血，手脚也麻木了。柴禾从龙安场找了个叫张婆的名医来看，张婆说：这个病是年轻时露气沾得太多，露气损害了五脏六腑，只能挨时日了。
张婆走后，格想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她想起了和柴禾下雨时在树林里的那些夜晚，格想知道自己虽然得到了欢娱，得到了柴禾，但丢掉了自己的健康。
在病床上挨了一年三个月，格想还是走了。格想的早逝让柴禾伤心了好几个月，回想以前与格想相处的美好时光，柴禾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哭到最后，柴禾想，人死不能复生，再哭也没有用，重要的是好好把最小的孩子柴火带好。
那时柴火刚刚两岁，没有了母亲，整天哭哭啼啼。柴禾便在片口场四处寻找，要给柴火选一个合格的保姆，可是请来的保姆总是不如人意，柴禾很不放心，最后，柴禾想了想，还是干脆自己来做这个保姆，好好把儿子抚养成人。
但是二当家哪会让柴禾安心在家里当保姆呢？每隔几天就火烧火燎地邀请柴禾到春香楼去做客。
柴禾对象棋也痴迷有加，只得带着柴火前往。万凤没有孩子，见到了柴火就像见到了宝贝，抢过去又是亲又是摸。
二当家说：我和柴禾兄弟要好好地切磋一番棋艺，还请万凤夫人和丫鬟来帮着照顾孩子。
万凤说：不用了，我没有小孩，我来带着吧。
万凤每天就带着柴火玩耍，给他做好吃的，买好看的，这柴火仿佛与万凤也有缘，在万凤怀里不哭不闹，晚上吵着要跟万凤睡。
有了万凤的照顾，柴禾就可以与二当家好好切磋棋艺了。他们每天上午下棋，晚上喝酒。有了柴火的牵绊，柴禾走棋也不那么认真了，因为他每走一步就要到客厅、花园甚至万凤的卧室去看看柴火，抱抱柴火，与万凤说说话。二当家却以为自己的棋艺又有了提高，他研究的兴趣更浓了。每步棋的研究时间由一炷香增加到五炷香。
二当家还记得，前两天万凤说过，研究一步棋，五炷香的时间都太短，至少要研究十炷香，每步棋才会悟出道理，甚至还可以悟出绝杀的公式。
这个提议让二当家精神为之一振，他开始进入忘记时间和空间的研究状态，把柴禾忘得一干二净。
柴禾每走一步棋就出去看儿子，耍了五炷香的时间，回来一看，二当家还在冥思苦想，再去游玩五炷香的时间，二当家依然在冥思苦想，柴禾就干脆去陪儿子和万凤做游戏。柴火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柴禾便回到棋桌前，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二当家才把棋子落下去。柴禾随手走了一步，就去看柴火是否醒了。
万凤的卧室在内宅的最里边，是个独立小院，柴禾刚走进屋，就闻到一丝清幽幽的体香，柴禾记得格想的闺房就有这种味道。这美丽的女人原来体香都一样的，柴禾心里想。
柴禾对万凤说：夫人，谢谢你。柴禾的感激是无比真诚的，这些天来，夫人对孩子的照顾周全有加。
万凤说：你觉得该怎样感谢我呢？万凤眼睛闪烁着渴求的光芒。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夫人绝不稀罕，只是没有尝过青冈堡的野味，我等几天一定叫下人给你带些野兔、野鸡来尝尝鲜。
柴禾老爷真会说话，不过你还是提醒了我，我就是想尝尝野味。万凤越走越近，轻轻地拉住柴禾的手。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要的野味。万凤眼里闪出渴望的光芒。
夫人，这不太好吧，我和二当家是好朋友，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呢？
朋友？万凤冷笑了一声，这些事好像都是做朋友的爱干的。
万凤已经把头轻轻靠在柴禾的肩上，丝丝诱人的体香扑鼻而来。
柴禾有些迷幻了，自从格想去世后，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女人了。
这个女人又把自己久违的欲望勾引了起来。柴禾还是想努力拒绝，不过，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就要你这样的感谢。万凤已经把柴禾的嘴堵上了。两个白花花的身影终于压在了一起。
当柴禾整理衣衫再到客厅时，二当家还在双手抱头，苦苦思索。
柴禾理所当然地成了二当家的贵客，把大半时间都泡在了春香楼。柴禾虽然不常回到片口场，但有手下兄弟们的帮忙打理，日子安然有序地流淌着。
二当家依然整天沉迷于象棋之中，棋艺突飞猛进。消息传出，甘肃、陕西、松州等地棋坛高手纷纷前来挑战，结果无一例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万凤算是生意场上的高手，虽然此时茂州、松州、石泉都掀起了禁烟的高潮，她却依然在春香楼开着大烟馆，引得无数瘾君子蜂拥而至，在春香楼吞云吐雾，弄得整个片口场烟雾缭绕。
同时，象棋挑战者把春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二当家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战斗，并总是取得胜利，从来没有失败过一场。每隔两天，就有人嘤嘤嗡嗡地哭泣着离开，这些失败者，有的抱着柱子撞得头破血流，有的吵着闹着准备投河，或者是上吊，反正热闹得很。
有挑战者与二当家下棋，柴禾就轻松多了，他每天除了到自己的铺面去打理一下，就是到春香楼去照顾柴火，实在太晚，就干脆与万凤同床共枕，畅享缠绵，丝毫不用担心二当家。
当柴禾有些倦怠无聊的时候，万凤便说：这烟馆的烟丝可是我从松州精选而来，味道真的不错，要不要尝尝？
柴禾是抽烟的人，不过以前抽的是叶子烟，也叫兰花烟，味道纯正，化痰止咳。不仅是柴禾，整个青冈堡，整个石泉的人，都抽这兰花烟。
柴禾究竟还是经不住诱惑，便到烟馆去尝尝鸦片的滋味。见到柴禾来，伙计们高兴坏了，能为柴禾老爷服务，可是他们的荣幸啊。
柴禾躺在宽敞的烟床上，早有人拿来了烟枪、烟盒、烟灯，还有两个妖娆的姑娘，一前一后给他捶背按摩，等柴禾斜躺好，伙计已经将长长的烟杆递到他的嘴边，这边的烟卷早已点上。
一阵吞云吐雾后，柴禾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放松，脑壳也清醒了，身体也舒服了。哎，这大烟真是好东西啊。
从这以后，柴禾对象棋的热情慢慢减弱，喜欢上了芳香诱人的大烟，每天没事就在烟馆里泡着。不仅如此，他后来连生意红火的铺子都懒得经营，药材的收购更是委托给了手下的兄弟，自己难得打理。
万凤对柴火依旧像亲生母亲一般，对柴禾依旧用浓热的激情包裹着。一天，万凤对柴禾说：虽说我把你当作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但是，如今我们走得这么近，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这烟钱你还是要给，后边我退给你就是了。
见万凤对自己如此真心，柴禾说：万凤，这两年来，多亏你对我和柴火的照顾，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从明天起，我把所有的银票就交给你保管，烟钱就在里面扣除，孩子的各种费用都在里面扣。
万凤说：这怎么行呢？
你是我难得遇见的好女人，别说了，明天就给你。
好嘛，恭敬不如从命。
万凤当夜极尽温柔。第二天，柴禾便将所有的银票交给万凤保管。
柴禾把自己交给烟馆打理，这生意便日渐凋零，而他委托的几个收购药材的兄弟，趁机与陕西、甘肃的客商勾结，将药材偷运出卖，中饱私囊。
格西是多聪明的人物，他已经隐隐觉得事情不好，便及时派遣外婆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外公，火速赶到片口场，协助柴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