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晨转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我的亲戚耳中,有人叹息,而有人开始窃笑。
这样也好,本来就不喜欢应酬的我和周晨又可以躲在我四〇三室的家里,开始两人世界。只是,比起以前的两人世界,现在的我们,多了一份对对方的愧疚。
我因为周晨为了我转业丢了前途而愧疚。
周晨却因为自己现在一无所有没法给我更好的物质生活而愧疚。
相比起我和周晨的相互愧疚,我的父亲和母亲对我们两个更是充满了内疚。
他们开始积极地托朋友给周晨谋差事,我也请身边的朋友帮忙给周晨找工作。
我甚至动用自己的名人博客去帮周晨找工作,换来的却是各种托词。
面对转业军人就业困难的问题,我和周晨束手无策。
所幸,一个星期后,母亲的一个知心姐妹帮周晨谋到了一份差事:在一个国企做保安,正式工待遇,包吃住,月薪两千八。
可是我还是觉得委屈了周晨。
“保安?!那怎么行?这不是大材小用吗?”我嘟囔道。
“妈妈也没办法,托了那么多人,都说不用刚转业的军人,因为他们脱离社会太久,什么也不懂,很难适应这个社会。”母亲无奈地说。
周晨为了这份感情付出这么多,母亲也很心疼,但是能怎么办呢?
“妈,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委屈!”
“雨儿,在生活之前,先要学会生存啊。”母亲劝着我。
“不要,如果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宁愿不去做!”我依然因为脸面而执拗着。
“没关系的,我可以去。”周晨说,“妈妈说得对,得先学会生存,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况且,这有什么,我可是苦孩子出身。”
面对这一切,周晨反而比较坦然。
“再找找看吧,应该还有更适合的工作。”我不忍心自己心爱的人去承受这样的心理落差,从“中南海保镖”到“保安”,这对周晨来说是多大的讽刺啊。
“我已经决定了,其实很多军人转业后都选择了保安工作。”
既然如此。我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第二天,穿着保安服装的周晨正式开始了他的保安生涯。
每天,他站在单位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员工和领导的车辆,每天做着同一件事:开杆,放行,闭杆!这样的日子很无聊,但也很轻松,没有打打杀杀,没有严格的纪律,没有危险,亦没有荣誉。
今天是周日,单位放假,恰好周晨轮班。吃过早餐后,他赶上六十二路公交。
这个季节是旅游的好季节,所以哪怕周末,公交上仍是很挤。
“您坐。”周晨看到个老大爷带着小孙女忙让座位。
“谢谢,快谢谢叔叔。”老大爷挤得不断喘息。
“谢谢叔叔。”小姑娘脆脆地说。
“诶,周晨。”
周晨回头一看是单位李强。
“你怎么今天还去上班?”他从远处挤过来,“队长说今天都不用去。”
“不是我们小组轮班?”
“队长昨天都打了招呼,你没收到?”
“没啊。”
“到站了,我和你一块儿下吧,顺道拿点东西。”
下车离单位还有段路程,他们边走边聊。
“周晨,你刚来不久,可能他忘了吧。咱们保安队啊,一共有五十几个人,队长还是有点权的。”
周晨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步子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诶,你慢点。”李强是个小个子,走了两步快要跟不上了。
到了单位门口,周晨正准备拿钥匙要打开大门进去,眼一瞥,发现五十米处有辆货车,侧门隐约开着。
“侧门开着。”他对李强说,“走,去看看。”
说着收回钥匙就要过去。
“哪有,你看错了。”李强看了一眼,拉回周晨,“那是收垃圾的,有时候周末来收。”边说边拿出自己的钥匙,准备开门。
“去看看。”周晨还是一个健步走过去。
“周晨——”李强追上去。
周晨走到车前看了眼。
是个大货车,里面一个胖子,没有几根胡须,紫色面皮。
“看什么看。”胖子见周晨盯着他看,用上海话骂道。
“这不是胡哥?走了,周晨。”李强挤出来一脸的笑和胖子打招呼,轻轻拉扯周晨走开,“走了,没事儿,你不用管,是我们单位的熟人。”
“嗯。”周晨没有理他,职业直觉已经嗅到了其中的蹊跷,“正好我从这过去换下衣服。”留下李强和胖子寒暄。
走过转角,周晨拿出电话给采购科的刘科长打去:“刘科长,周晨。今天你们有货出库吗。”
“没啊。”
“确定吗?”
“确定,这两天要资产核查,所有的货都停发了。怎么了?”
“有车停门口装货。”
“啊!肯定不对,你快看看,我马上过来。”
李强从外边进来,神秘地拉住周晨:“这是……”
刚要说,从库房过来几个人,拉了大堆货。此时,车厢已经装了多半车的货。
“停下,拉货的凭条拿来。”周晨撇开李强,径直走去。
“干你屁事。”一个相貌凶狠的人边拉货边骂,要甩开周晨。
周晨抓住他的手腕,暗自用力,“哎哟,哎哟,我们拉货关你什么事。”那人被抓得生疼,动弹不得,“兄弟上。”
几个人扔下货,猛冲上来。
周晨用力一拉,甩倒手上的壮汉。随即,一脚蹬向冲上来的人,“啪”的一下,直接脑袋着地。对付这种人,周晨费不了太多工夫,又走到外边,拉下胖子,一窝儿扔在一起。
刘科长赶了过来,这几个人他不认识,他们也没有任何凭证,便报了案等警察过来。
李强向周晨挤眼睛,看来他有话说。
“晨哥,这事你闹大了啊。”
“你为什么认识他们。”
“不光我认识,保安队哪个不认识。”
“怎么回事。”
李强附过来,悄悄地说:“队长派来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上头有人,你报了警也没用。”
周晨霎时气血上涌。
“也就是你和这个新来的刘科长不明白情况,你算摊上麻烦事儿了。”
没多久单位领导赶来。五分钟后,警察也过来了。人、货被带走,警察局里折腾一宿。
第二天,单位里炸开了锅,但似乎都是同情地看着周晨。
又过了一些日子,案件处置没有任何消息,仿佛一切都不了了之。
开始经常有员工对周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他啊,孙若雨的未婚夫就是他啊,一个保安?孙若雨什么眼神啊,好歹也是个明星啊。”
“别小看这个保安,人家以前可是‘中南海保镖’呢,牛着呢。”
“是嘛,那怎么会来这里当保安啊。”
“听说转业了。”
“为什么啊,做得好好的,转什么业,肯定是犯错误了吧。”
“应该是吧,听说还是个军官呢。”
“军官又怎样,犯了错误不照样被贬啊。”
“不是说军官转业会安排工作的吗?”
“是啊,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肯定是假冒的吧?”
“对对,肯定是假冒的,上次我还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有人假冒军官呢。”
“啧啧,这年头,什么都有假冒的,连‘中南海保镖’都有假冒的。”
其实,组织上不是没有安排他转业后的工作,这个工作的城市不是上海,而他只想待在上海,只想待在心爱人儿的身边。如果他当时去了那个城市工作,那么他的转业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他选择了自主择业。
可是不久,假冒“中南海保镖”的传言却越传越烈。
甚至有人说电视都放过了周晨假冒“中南海保镖”的新闻。
邻居们也开始对着周晨和我一家指指点点。
连姨妈都信以为真,在我母亲耳边说:“我早说过嘛,这世界哪里还有这么痴情这么傻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在中央里工作的机会,原来是假冒的,怪不得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前途,可怜我们家若雨呀,又被骗财又被骗色。”
姨妈的脸上浮起一丝不为人知地幸灾乐祸。
“不是的,姐,你别乱说,周晨听到了会伤心的。”母亲劝着我的姨妈。
“我哪里乱说了,外面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又不是我编造的,事实也是如此啊,他现在不就是在你家白吃,白喝,白睡吗?”姨妈把“白睡”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滚,以后别让我看到你,这里不欢迎你!”父亲突然出现,用颤抖的手指着姨妈怒骂,因为情绪激动,心脏一阵剧烈地痛,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整个身子缩作一团。
母亲冲过去扶住父亲,嘴里喊着:“雨儿爸,雨儿爸,别激动,别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激动啊!”
姨妈见状不好,赶紧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拿起包正欲出门,却发现周晨和我站在门口……
姨妈顿时涨红了脸,挤过我们身边一语不发地逃之夭夭。
躺在床上的父亲,拉着周晨的手,老泪纵横:“小周,爸爸对不起你啊,爸爸对不起你啊……”
“爸爸,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吃饱撑着说些闲言碎语罢了,不用理会。”周晨试图解开岳父的心结。
可是,父亲一再认为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父亲连累了周晨,父债子还,所以,他欠周晨的。
晚上,周晨和我在小区花园那个我们常去的草坪,我躺在周晨怀里:“晨,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转业?”
“嗯。认识我,然后跟我恋爱,然后为了我转业。”
“要听真话吗?”
“当然啊。”
“后悔……”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是不可能的。”
“坏人。”我笑着去挠他。
周晨躲闪着抓住我的两只手,在我耳边郑重地说:“就算老天再给我一百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无视于别人的指指点点,周晨照常坦然上着班,照样坦然当着他的保安。
星期五一大早,刚上班,保安队长就通知大家:总公司的领导今天下午来单位视察,为了表示欢迎,要求全体当班保安人员看到总公司领导时集体敬举手礼!
周晨的概念里,敬举手礼是庄严肃穆的,他认为只有穿着军服或警服时才有资格敬举手礼,保安既非军队,又非警察,怎么能随便敬礼呢?他把这个想法汇报给了保安队长。
保安队长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当兵的,也太顶真了吧,这年头连迷彩服都可以随便用,一个敬礼算个毛?”
“我能不能换班?”周晨跟保安队长商量。
“周晨啊,不要想着自己以前的身份,也不看看现在的样子,你现在穿着的是保安的服装!保安!你知道吗?不想敬,可以,离开这里就不用敬了。”保安队长别有用心地一笑,“别看你有本事,到这儿,”他指指自己,“你得听我的。”
“那天你来领队。”
周晨早知道事情的原委,为了让我们一家人放心,他一直妥协着。上次事件后,保安队长找到集团的亲戚,货放下了,人全放了出来。他本想趁着清理资产的时候捞出来些油水,和几个领导勾连起来倒出来一批货卖掉,半路杀出来个周晨,险些让他和几个领导丢了官。所以,之前的谣就是他放出来的,而最近处处的针对也是他的别有用心。
周晨深吸了口气。脱下保安衣服,交到保安队长手里,冷冷地对他说:“要我敬礼,不可能,我不干了。还有,你最好收敛点儿!”
买了一份报纸,到处找招工广告,看看招工要求,全部是要本科学历,有工作经验,自己要什么没什么,如今连刚毕业的大学生找工作都难,何况是他一个刚转业的军人呢?
几天后,周晨终于在黄埔江边的工地上找到了一份装卸活,就是把码头边船上的水泥扛到码头上,这叫“卸船”,卸完船后,再把沙子用挑担的方式挑到船上去,这叫“装船”。
船上一共只有两个人负责“装船”和“卸船”,周晨每天累得腰酸背痛,却不敢对我说。
尽管装船和卸船的活要比当保安的工作累,工资却不如当保安的一半,为了补足这个差额,也为了多赚点钱养家,周晨决定铤而走险去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