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突然响起众人听不见的对话——
“都死了吗?”
[是的呢,恭喜小姐姐,任务完成。]
“……”
“那怎么还不走?”
[小姐姐,您还没有好好跟小可怜道个别呢。]
欢若:“……”人都没有,她要跟谁道别?鬼吗?系统确定不是在逗她?
系统微笑:没有的呢,小姐姐。
——
君如晦回到宗门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魔族全灭,残存的部分已经不足为惧,金色的屏障却依然熠熠生辉。
不仅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所以小姑娘的尸体还是死去时候的模样。
他了解的小姑娘,是在有些时候随性随缘,但又偏要在某些时候体面骄傲的人。死亡,就在这个“某些时候”之中。
天空被魔气侵蚀的灰蒙蒙一片,土地是鲜血与魔气混成的深色,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头盔胄甲散乱了一地,一路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看这些就能想象得到当初的场景。
和那个他一直不想相信的未来一样。
小姑娘端坐在由无数各异的长剑组成的冰铁王座之上,泛着金属光泽的王座,冰冷而孤独。和很多年前她立于剑冢之中的影像重合,即使了无生机,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王者。
那柄几天前毅然离去的赤红长剑被插在她面前的土地里,她十指交叉,放在剑柄之上,苍白的脸颊贴上手背。
她闭着眼,仿佛陷入沉睡。
他慢慢走近,银青的衣摆染了血,他却毫不在意。
他蹲在小姑娘面前,像十年前在婴城时候一样,指尖轻轻触碰她的面颊。
冰冷而柔软。
她是剑主,死去之后身体也是不朽的。
只是婴城的景象很快就破灭,而现在却毫无改变。
突然,她的手指一动。
半晌,他亮起来的眼睛又重回暗淡。
动的不是她的手,是赤冶。
赤红的长剑在土地上拉出一道竖痕,赤冶小心翼翼地让她优雅地靠上椅背,然后飞到他面前,火红的剑刃上出现一行闪着金光的字迹——
师兄,前程似锦,大道将成。
他轻笑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方便,除了第一次,在没有其他师弟随行的时候,她叫他时总是只喊师兄二字,让他总有种这个称呼是专门为他特殊存在的错觉。
他伸手将她抱起,轻的仿佛没有重量。
说起来,她活着的时候他从来不敢这样做。
别说抱她了,他连触碰都不敢有。
婴城是唯一的一次,还是情急之下的举动。
他想了想,还是将人放回原处。
后来,这片地方就成了新的剑冢所在之处。
剑冢这个名字,倒也名副其实了。
师尊身体愈渐不好,没撑过几年就仙逝了。
走的那天将他叫到跟前,问他是否还记得他之前说的话。
这话没头没尾,他却听懂了。
师尊说的是那次他初见小姑娘之后,找他询问小姑娘的身份,他在临出门时告诫他的话。
他记得很清楚。
师尊当时说的是——
“如晦,你不能喜欢她,她那个人……是没有心的。”
他还记得自己想了一夜。
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什么时候,他也会为了一句话而如此思索,最后还得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她当然没有心,剑主说到底就不是人,人都不是又哪里来的心。
他知道师尊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话。
因为他有了心魔。
出窍之后就要经历问心,问心之后才能成功化神,问心往往就会伴随着心魔的产生。而他,问心时候没有产生的心魔,却在小姑娘死后,突然出现了。
剑修有一套专门对付心魔的办法,这个办法有一个很通俗的名字——斩心魔。能轻易斩去心魔,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心魔无所畏惧。
他不想对小姑娘举起握剑的手,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很奇怪,明明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很多时候都是匆匆一面,甚至连话都说不上两句,可他总是不能拒绝她。
但他对她的了解太过浅薄。
而且他看的分明,她眼中没有他。
所以从不打扰。
背上一沉,苍白而漂亮的两截手臂在他身前相交,小姑娘趴在他背上,声音清悦,徐徐拂过耳畔,“师兄,杀我,你舍得吗?”
“……”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
“我明明救了宗门,为什么师尊还容不下我?”
他站起身,颈间的手臂消失于无形,小姑娘的身影出现在桌案上,双腿轻晃,因为是心魔,所以并不像平时那般全副武装,只一身单薄衣裙,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纤细娇小很多。
她侧低着头,侧颜格外好看。
“师兄,”她抬起头,目光轻浅,眉目如画,“偷来的东西始终是见不得光的。”她伸手一戳,玉瓶咚地一声落地,然后咕噜噜滚到他脚边,一齐过来的,还有瓶中那枝粉白梨花。
“你喜欢我吗?”
“……”他沉默着弯腰将瓶子捡起来,伸手将花瓣上沾染的灰尘轻轻捻去,他已经习惯小姑娘的时不时出现了。
“我不喜欢你。”
他手中一顿,一瓣花瓣就被他扯下。
他松开手,任由花瓣落下,然后将玉瓶随意搁置在旁。
“和凝。”他声音低沉,似是许久不曾说话,简单的两个字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般,“不要激我。”
——师兄,杀我,你舍得吗?
是在他心中埋下杀她的种子。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是在强调她已经死了。
——我明明救了宗门,为什么师尊还容不下我?
是在告诉他,她根本就不该存在。
——师兄,偷来的东西始终是见不得光的。
她也是见不得光的。
——我不喜欢你。
是让他死心。
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明白。
他的心魔,终是他的幻想。
……
君如晦的前半生一直潜心修行,后半生也同样如此,心魔死后,他进益的速度甚至不减反增,已经是修界不可反驳的第一人。
这一天,他心中一动,明白时机到了。
他走出明日山,见了已经是掌门的简行之,师兄弟对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师弟还在闭关中,想是见不到了……大师兄要去看看师妹吗?”
欢若的尸体没有人动过,被完整的保存在剑冢之中,身周万剑相护,除了拥有赤冶的君如晦,任何人都不允许踏足她身周几米范围。
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简行之,也多少看出了他的心思,所以才有此一问。
“不必了。”
君如晦摇首,走出大殿,明亮的光线里他的身影逐渐模糊成光影碎片,他站在殿门前,青衣广袖,眉心染红。
他望向高空,沉思半晌,突然转头看来,双目如炬,问了一句——
“你看见那把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