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几日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离了荒漠,进入北周和南梁的交界地带,华阴山。
华阴市地势南高北低,千年树木数不胜数,飞禽走兽种类繁多。而华阴山以北的第一个小城崇城也异常繁华,颇有塞上江南的意味。
崇城的百姓也依靠华阴山的钟灵俊秀将崇城打造得远近闻名。
而早先荒漠干燥时流的汗和此时树林的湿气交叠,使得尚一许感觉自己身上厚重的华服都汗淋淋的,她寻思着得洗个澡。
这一日黄昏,队伍照例扎帐休息。
尚一许唤来若离:“若离,我刚刚听见营帐那面峡谷似有水流声,我想沐浴,待会你在峡谷口守着我。”若离急忙道:“公主,万万不可,这荒郊野外的,公主金枝玉叶,怎可染那污浊溪水,况且我们明日就能抵达崇城,到时找个客栈,公主再好好沐浴也不迟啊。”说罢连连摇头。
尚一许沉下声来:“这么些日赶路,我身上比那溪水还浊,放心吧,只洗一会儿。”若离看着尚一许坚定的眼神,又心疼她确实辛苦,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是夜,大家都已休息,东方未远的帐里也熄了灯。繁星点点,月光皎皎,只余下虫鸣在林子里的起伏声。尚一许和若离偷偷地溜出营帐,越过一片小树林便来到了这个峡谷里的小河边。
尚一许让若离将衣服放在河边一块石头上便将她打发走了。
东方未远其实在二人窸窸窣窣走的时候就知道了,他有极强的内力,就是耳听八方也不为过,是以在安静的环境下听见二人在小声地走动。为了公主的安全,也为了不打扰尚一许,他一直悄悄地跟在后面。
直到跟到河边,再看到石头上的衣服,再傻也能明白尚一许想干嘛了。东方未远二十年来第一次脸红到了脖子根,僵硬地扭过身,在峡谷口找了一棵大树飞跃而上,黑色的袍子在皎洁的月光下似明非明,眼神不由自主地慌乱。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却好似做了坏事似的,他暗暗懊恼。
这边尚一许几番周折才脱掉了束缚自己的华服,幸好这次让若离拿的是一套轻纱裙,不然到时候穿又得好一番功夫。她慢慢踩着河水往中间走。
华阴山果真是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连水都这么透彻轻软,这比起现代被污染的水来说好了太多。一边想着一边慢慢沉入水里,享受着得天独厚的清泉。
望着天上的星星,尚一许不禁思绪回到那一段岁月。那时她和萧无恒刚刚相恋,他带她去华山看日出,头一天也是这样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两人依偎在山顶为着等翌日第一缕晨光。
萧无恒盯着美丽夜空,轻轻开口为她唱了一首虫儿飞。她从来不知道这首儿歌原来能这么动听,她抬头望着萧无恒完美的侧脸,看着他性感的薄唇一开一合: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那时候的她觉得这个世界都叫萧无恒,她彻底沦陷了,沦陷在一个叫萧无恒的男人的世界里,再也无法抽离。可现在她唯有苦笑,那时候他唱得多深情,内心就有多恶心吧,他那么恨她,不是吗?
尚一许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唱出了这首歌,寂静的树林里回荡着她动人的声线: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唱到后面她已然忍不住将头埋入水里尽情地哭泣,仿佛要将萧无恒从她的世界抹去。
在谷口的若离和树上的东方未远都沉浸在尚一许美妙的歌声里,那是一种怎样的轻柔,带着数不尽的缠绵与忧伤,明明渗入耳的是带着情意的调子,却丝毫掩埋不了无尽的悲哀。东方未远觉得他的心在浮动,似乎,什么东西在发芽,可是他不懂,在歌声飘扬的林子里,一抹黑衣缓缓离去,带着一颗复杂的心。
河底,一袭傲人的红衣随着水流摇摆不定,一束银发冉冉升降,狭长的睫毛闪动,冷冽的唇紧紧闭着,精致的面庞无一丝女气,反而棱角分明,绝艳无比,周身却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萧朔在河底已经呆了两个时辰了,西夏国那些小人善于用毒这种卑劣手段,这一次为了救沈青羽,即使是战无不胜的祁王也不慎中招了,这毒牵引出之前练功还未散的内力,当体内犹如烈火灼烤时他找到这条小河,便立即跳了进去,借这河水的凉意冲散体内的火气。
可是这个女人为何如此聒噪,刚刚还在唱歌,这会儿又将脸沉在水里哭,即使在若离和东方未远耳中尚一许的歌声宛如天籁,可在大名鼎鼎的战魔祁王耳中那就成了聒噪。
他受不了她抽泣的声音,一个内力便腾水而起靠近了尚一许,他抬起尚一许的头,恶狠狠地吼道:“不想死就闭嘴。”尚一许本来沉浸在悲痛里,忽而看见一张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出现在眼前,哪来的美人?愣了许久,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转而想到自己现在赤身裸体,顿时准备大叫。
萧朔仿佛知道她的意图,捂住她的嘴,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想死你就叫出来。”明明声音无比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寒意。
尚一许冷静下来,知道他不会杀她,不然早就动手了,也不会在这跟她废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会出声。萧朔见她清明的眸子里无一丝谎言,便抽回捂着她嘴的手。
谁知道他刚一收手,体内的灼热又聚集起来,因为刚刚尚未闲散,此番竟直接烧晕过去,直直地往水里掉。
尚一许趁机踹了他一脚,径直往岸边游去。没游几下便心有余悸地往后看去,却发现刚刚那人已没入水底,没有丝毫挣扎得迹象。
她暗暗低骂一声,却迅速地沉入水底去找他。看见他时他正闭着眼沉静地飘浮在水中。
尚一许见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尚一许扯过他的肩膀,拖着他往岸边游去。几下穿上衣服便去看晕倒的人。不可否认这人长得很美,可以说是前世今生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如果说萧无恒是挺拔峻峭的青杨,东方未远是清风霁朗的明月,那眼前这个人就是缠绵冷肃的罂粟。
他的唇很薄,不似萧无恒的无情,却带着冰冷隔绝的气息。眉眼精致罥丽,好似女儿,偏生面庞却坚硬冷冽,毫无生气。这样的组合并未突兀,偏偏出奇的契合,若是忽略他身上散发的寒意,便活脱脱一美人。
尚一许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即使若离说自己是第一绝色,尚一许却觉得眼前这人恐怕也不遑多让。尚一许拍拍脑袋,救人要紧,想这些干什么。于是,她捏着美人的鼻子,俯身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见美人有转醒的迹象,她赶忙起身,萧朔体内余毒未清,看着尚一许,艰难开口:“滚。”说罢又晕死过去。尚一许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有病吗?她好心好意救他,他倒好,还骂她。算了,就当遇着个白眼狼。
她又瞅了他几眼,美则美已,却是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