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涯孤鸿
薄暮时分,四方城已然昏昏欲睡,城街上行人渐少,昏暗的天地间,吹来一阵阵的凉风,刮得酒楼前旗杆上的布幡不住摇荡。
门口站着的小厮正不住的打着盹儿,困意袭来时眼皮便沉重难忍,只盼望着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柜台的账房先生则正聚精会神地打着算盘,那修长的手指在算盘间飞舞如蝴蝶,灵巧麻利至极。
听着柜台上噼里啪啦的串响之声,徐二小姐再次将目光飘到那双手上。
那双手白皙而匀称,修长又灵活,让人羡慕。那是徐二小姐平生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双手,足以媲美四方城里的那些豪门闺秀,让人羡慕又嫉妒。
徐二小姐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爱上了那双手,她曾无数次忍不住想去触摸它,想去感受那种手指间的温度与灵活。
可惜,它的主人只是个账房先生。
徐二小姐不无惋惜的这样想道,她坐在一张圆椅子上,腰间挂着精致华美的长剑,剑鞘之上写着纤细秀气的字样——连云。
连云是她宝剑的名字,她叫徐幼云,四方城中江湖老少无人不知她的来历,因此对她也格外的尊敬有礼,加上她性格豪爽,待人真诚,连一些邪派武人也都不与她为难。
账房先生不知道自己被一个女人盯上了,他只是低头认真拨打算盘,弓着身子,只露出半个侧脸给徐二小姐。
徐幼云手中轻轻摆弄着酒杯,酒杯里只剩下了半杯酒水,四周的客人已经散的干干净净,便只有一个账房先生,一个小厮,和她而已。
在喧嚣的酒楼里,这样的安静显得弥足珍贵,且短暂,房间里除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便是偶尔门口处传来的轻微的呵欠声。
徐幼云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子前,目光从账房先生的身上转到那少年小厮的脸上,再从少年小厮的脸部转到门口外兀自在风中扬起的布幡。
小厮自然是认识徐幼云的,他在客来香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工,对这位腰挂长剑常来饮酒的姑娘,他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这位姑娘喜欢安静,不喜欢打扰,总是在暮色降临的时间前来,来时总是会要一壶酒,一碟蚕豆,一盘花生。
只是小厮也知道这位平日里对他很和气的姑娘,其实身手不凡,曾当街用长剑刺死一位十恶不赦的恶霸,然后扬长而去。因此,他也不敢对她稍有怠慢。
秋风寒,透出门缝刮进来,门外风沙袭人,已闻不到行人喧嚣之声。
小厮偷偷打量着桌前的少女,心里暗暗有些焦急,只盼望着这位惹不起的姑娘早点离开,柜台前的帐房先生微微仰起头,看着窗边的朦胧月色,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徐幼云闻声来看,只见这个帐房先生年不过三十,尚且十分年轻,虽穿着寒酸,却眉轩目朗,长身玉立,倒也相貌不俗。
帐房先生似有察觉,回头见少女打量着自己,便朝着她微微一笑,略作回应。
徐幼云见那帐房先生嘴角含笑,风采照人,心里不知怎得一慌,脸上竟微微有些发烫,暗道:这帐房先生倒也长得不坏。
小厮此时正好过来,替她上了一壶酒,说道:“姑娘已经喝了一壶酒了,再喝可要醉了!”
徐幼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说道:“没关系,我邀了朋友。”
说完又看了一眼柜台处正在看书的帐房先生,随即低头吃起了花生米。
小厮呵呵一笑,说道:“姑娘不认识他吧,他是我们酒楼新来的帐房先生呢?”
“是嘛?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喜欢用读书人啦?”
小厮忙道:“姑娘不知道,我们这位帐房先生虽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手下的力气可真不小呢,前几天后院人手不够,满院子的柴都是他一个人劈完的。听龙大哥说,这个厉逊还是个会家子呢?”
徐幼云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又看了帐房先生一眼道:“是吗,你说他叫厉逊?”
“正是,严厉的厉,谦逊的逊。”
徐幼云笑笑,“会不会是龙武一看走了眼,他这个东街太保打架闹事有一手,看人相面就算了。”
小厮道:“不不,前几天龙大哥还跟书生练了几手呢?”
徐幼云闻言仿佛有了兴趣,问道:“结果呢,谁赢了?”
小厮张开嘴,刚要说话,便看到帐房先生已站在跟前,看着自己,顿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帐房先生接过话说道:“惭愧的很,在下伤势未愈,差点又被打得吐血。”
徐幼云扭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人怎么偷听我们讲话!”
厉逊顿时苦笑道:“这酒楼就咱们三人,两位说话声音自己要钻我耳朵,我也没办法呀!”
小厮道:“厉逊,这位是徐二小姐,不可对她无礼。”
厉逊闻言,连忙朝少女作揖,“原来是四方城的女侠到了,厉逊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随即又朝着小厮说道:“小黄,我要先走一步了,你伺候徐女侠喝酒。”
小厮爽朗一笑,说道:“你又要回去做书呆子吗?”
“非也,书乃圣贤文,怎可说呆。”
“哈哈,是,书不呆,人呆。”
厉逊微微笑着,不再说话,朝着徐幼云点头作别,随即转身离去。
“你们这位帐房先生莫非还要考取功名吗?”
“实不相瞒,厉逊已是举人之身了,他颇有才学,志在天下,可惜困于时势,只能安身此处!”
“你与他很是要好对吗?”
“姑娘说得不错,我这条命都是他救得,不仅是我,连我全家的性命都是他救得。”
“嗯,这么说,厉逊倒也算得上侠义之人。”
“当然,这世上侠义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虽只是一介贱役,却也心怀敬佩。可是厉逊不同,我初见他时,他不过一个落魄江湖的穷酸书生,却有勇气跟那些恶贼斗争,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低头讨饶,若非是他的拼死相救,我老娘只怕与我都丧生于那些流贼之手了。”
少女微起轻叹,“世道不靖,奸恶之人得逞其志,正人君子却要拱手小人之下,这世间事,真是荒谬。”
黄诞却道:“我却不信这个邪,我若是有一身武艺,定要走出这酒楼,轰轰烈烈的给天下人做些事,让这个世道更有规矩一些。”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嗤笑,“好狂的口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酒楼小厮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中年道姑缓步走了进来。
徐幼云见了那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满面惊喜地喊道:“师父,你总算来了,一别数年,您的风采更胜往昔了。”
道姑却没好气的说道:“来了,总算没被你气死,你少给我找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徐幼云脸色一窘,随即朝黄诞说道:“你去忙你的吧,我要跟师父说点事儿。”
黄诞点头离开,道姑却看着黄诞说道:“你这丫头怎么什么人都交?连一个低三下四的贱杂役也配与你同桌而谈?”
徐幼云脸上一笑,没有答话,只是提道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跟前。
道姑接过茶,一饮而尽,方才缓了脸色,说道:“我也懒得说你,说罢,这一次得罪了哪个武林人物,要我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