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了简单的行李走出医院的大门，奕涵拦了辆计程车。恩宁发觉他并不是要送她回寝室，正要分辩什么，奕涵却说：“姥姥已交代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家去。你身子太弱，需要好好补补。再说快过年了，寝室的人也走了大半，让你一个人住这儿，我们实在不放心。科里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姥姥也把她的房间收拾出来，你这次就勉为其难跟我回去吧。”恩宁微微一笑：“你们这样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来到秦家，姥姥每日尽心的给恩宁做吃的，什么活也不让她干。恩宁还不习惯这样被照顾，觉得过意不去，总是偷偷的做些家务，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已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恩宁无意间听到奕涵有几声咳嗽，又联想到他有慢性咽炎，暗暗有些担心。这日，趁着姥姥出门会朋友，恩宁便跑到厨房里忙活起来。待奕涵回来，恩宁笑吟吟的把忙碌的成果端给他看。“这是什么？”奕涵略感意外。恩宁一本正经答道：“杏仁雪梨汤。润肺、止咳、祛痰、健脾胃，快尝尝看。”“一碗汤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奕涵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但仍尝了一口。恩宁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不知他会作何评价，毕竟自己是第一次做，且时间紧迫，也不容她多练习几次。
奕涵喝过后轻微皱皱眉，恩宁心里一阵忐忑，试探着问道：“怎样，很难吃吗？”“唔，我记得带你回家是让你好好养病吧，怎么反倒让你来照顾我呢？”恩宁迅速抬起头，四目相对，她能从他的眼眸里读出那份关切与怜惜。原来，他竟这样紧张她、重视她，恩宁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忙回答道：“哪有那么娇弱，我那点病早就好了。倒是你，这咽炎不调理好，发作起来不好受，还会影响讲课的。”
奕涵微笑着喝尽了汤，道声“费心”，又补充道：“不仅这一次，还要谢谢你十几年前的咽喉片和菊花茶。”恩宁的脸刷的红了：“你——怎么知道……”奕涵却含笑不语。其实他当时早已猜个大概，除了恩宁，谁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后来再加上婷婷的明知故问、恩宁的紧张不安，他更确定了答案。只是恩宁不说，他也没说破，但是，却一直记在心里。
后来，姥姥怕恩宁辛苦劳神，就把炖汤的工作接替下来。材料没有变化，也是按照恩宁的方法，但不知怎么，奕涵喝起来却再也找不到最初的味道……
学生已经放假了，奕涵完成了一些善后工作，随即走出了学校。远远的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姑娘，身著白色的外套，长发自然的垂到腰际。他有片刻的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从这个角度看去，恩宁确实像极了当年的云竹。虽然历经了生活的磨难，没有云竹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却自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至于在古典文学方面，她们似乎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气。他早该想到她们是同一个人。其实这么多年来，云竹一直未曾离去，她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他身边，让他时常感觉到她的存在。
“好久没来学校了吧？”来到她面前，奕涵首先打招呼，“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恩宁的目光仍停留在远方，她的眼神看起来迷离而梦幻，好像在另一个世界。“很久没回来了，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敢回来。这就是古人说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么。”奕涵笑着道：“进去吧，没什么好怕的，你——已经回来了。”恩宁微微一震，收回了目光，望着奕涵，他特地强调了“回来”二字。是的，她回来了，恩宁回来了，云竹也回来了。
随着奕涵在校园里走了一圈。自从毕业后，她一直未踏进校园。高一那年的寒假，暮色中曾伫立在门外遥望片刻。以后她就连门口也不敢来了，好像一踏上这条路，就会触动内心的某个机关似的。
校园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增添了些体育设施。最后，他们停在那棵老槐树下。恩宁轻声道：“真遗憾，不能见到它花满枝头的样子。”奕涵接口道：“对于槐花，我一直有种特殊的情结。也许是因出生在槐花盛开的季节吧，那些鲜艳大朵的花不知有多少，我却独偏爱这小而白的槐花。还记得那年秋天我们在树下拾落叶么，当时的话题有些沉重，其实花开花谢、叶生叶落，本身自然现象，没有花落，怎知花开珍贵？现在虽然看不到花开，但在心里可以一直记着花满枝头的样子，也就够了。”
恩宁知道他以花喻人，若有所指。是了，只要心里记挂着，在不在身边又有什么关系。“花每年能再开，只是，今年的这一朵，却不是去年的那朵了。”恩宁叹息着。奕涵一愣，随即微微一笑：“赏花最重要的是心境，是不是同一朵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我相信，今年花胜去年红。”最后这句话是望着恩宁说的。恩宁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难道他用去年与今年的花来比云竹与自己么？
奕涵在树下找一处坐下来，对着她道：“扯得远了。你应该有话对我说吧，我在听。”恩宁点点头，自从她记起前世以来，他们还未好好谈过话。这几日她已经整理好思绪，那些记忆的碎片也串联起来，是时候该告诉他了。她在奕涵身边坐了下来，平静的说起从前的故事。
“上辈子我是天使。我住在天堂里，生活无忧又无虑，上帝和姐姐们都很疼爱我。在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下凡去工作。当时我对凡间充满着好奇，于是央求我们宫主带我去湖边。后来我私自跑去镇上，与妹妹走散了，又被一大群人围着。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
“第二次相见是个雪停的午后，我们吟诗论竹，相谈甚欢。你还为我制造‘下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飘雪的样子，兴奋的不得了，便随着雪花跳起舞来。为此，我弄丢了自己的白水晶发卡，以致害得雨馨姐为我顶罪，被贬下凡。之后就有了我第一次失约。我时常会想，如果那次我没有失约，就能寻回发卡，那雨馨姐姐就不会被贬，一切会变得不一样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事真是难料。”
“以后的几次会面你也知道，比如你教我吹竹笛，我们一起看日落。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一年的时间，只见了五次。可那份记忆却是刻骨铭心的，以致我饮过离幻水后，仍不能彻底忘怀。”
“你要去兴州之前，我答应去送你，却再次失约了，而且从此便杳无音讯。我知道你会等我，但我再也不能来了。我因流泪而触犯天规，被关在入凡宫，又饮了离幻水，排期等待下凡做人。”
“我想你可能会四处找我，可是凡间根本没有云竹这个人，你又怎么找得到呢。从此就天各一方，世事两茫茫。我没料到还能再见到你，还能再记起从前的事，可是我们却错过了十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