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分道而行,紫烟扶着姬媚人回了未建好的姬府。工匠们早已离开,她不再避讳,径直扶姬媚人歇在十王庙的神龛下。
第二日,姬媚人不去锦州学院。聂天在学院呆了一天也不见她人。暗叹一声,昨夜不该引她酒醉。本打算下学去顺江楼寻姬媚人,李捕头却侯在山下,说是何知州相请。他不敢推脱,略略整顿,带着福祥前往。
昨日下山,李捕头第一件事便是将连云子卜算聂天要中状元的事情汇报给了何知州。何知州极信奉连云子,此刻听闻老神仙与自己猜测一致,大为欢喜,特意差家丁送了贺礼前去。
回府将此事告与妻女,何夫人吹了一夜枕头风:应速速定下女儿与他的婚事。何知州越想越觉得有理,一早便唤李捕头过堂,又细细询问了一遍昨日情形。便打发他守在锦州学院,一定要将人请来。
依旧是那日的海棠小院,夜里点了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花香淡淡,令人迷醉。何知州着了一身常服,亲切的将他迎进厅内。
聂天见是主人花厅,也有些拘谨。何知州虽为大明朝嘉靖帝正五品官衔,家私却颇丰。单是花厅门口两只一人高的青花大瓷瓶,已是不菲。靠墙两排楠木椅,中央特意收拾出一张楠木大圆桌,桌上摆着美酒佳肴。聂员外坐在桌边带笑饮酒,一旁立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侍女,正给他倒酒。见了聂天,连忙唤他坐下。
当今皇帝迷恋修仙,沿海战事颇多。中原民间异教陡升,鞑靼早起了觑觎之心。说不定哪日,便要起兵扰边,打到锦州这处军机要塞来。
何知州为人清高,在朝中关系薄浅,调任无望。本已想好偷偷裹了家私,一本辞官奏则就要带着妻女致仕回京。如今辖下,出这一位状元。若女儿配了他,致仕不用,他日借着状元女婿的关系,还可回京任职。
何月蓉顽劣,无甚女德。他本无意配与聂天,然何夫人一夜枕头风下来,心思也活络起来。早日定下,便是板上钉钉。知州之女配与他这个失妻的举人,倒也不亏他。是以专门宴请聂员外与聂天,商讨婚事。
聂员外自然欢喜逢迎。奉雪娇不过一个丫鬟,身份配不上举人儿子。若不是奉夫人叨念10来年,他也不肯。现如今锦州第一人开口求亲,他眯眼谄笑,保证儿子一封休书,划清与奉雪娇间关系。三媒六聘,迎娶知州千金。
聂天婉言拒绝,可碍于何知州盛情,实难开口。聂员外声声允诺,害得他尴尬异常。
飘香院“姐姐,你说姬公子还来么?”焰儿倚在锦榻上,懒懒的看清倌小婢替她细细涂丹窛。
冰儿手执狼毫,专心致志的绘着一副夜月春-宫-图。婢女玲珑站在一旁研着各色汁墨。春风拂来,带着窗外粉香,使人沉醉。
“你倒好,何知州都不要了,只爱那个娘娘腔。”冰儿缓缓出声。焰儿怒道:“他哪里娘娘腔?只不过生的美一些罢了。我就喜欢这样的美公子。”
“我看你是喜欢他头上的东珠公子罢!通共两个时辰,好脸都不曾给你。热脸贴人冷屁股,你也愿意。”冰儿绘着图,散散说。
焰儿不理她的讽刺,娇笑道:“就愿意!姬公子赏咱的珠子,我今早已差人去宝悦斋问了,说是能值一千两。聂举人做姐姐的入幕之宾已有三载,可赏了你什么?就这些,值几个钱?”她玉手环屋一指,将墙上的诗画尽数贬去。
冰儿也不恼:“你小丫头不懂。”她冷冷搁笔:“我图的不是这个。”玲珑替她洗笔,她自盆中净了手,拿丝帕轻轻擦干净。坐在焰儿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调琴。
焰儿抱怨道:“有什么可图?姐姐整日绘些图画能卖几个钱?还要为那些个小姐夫人所不齿。妈妈见你迷着聂举人可没少骂你!聂举人丢了正妻,这才几天?伤心一过便来寻你,带着朋友花天酒地,哪里是可托之人?”
冰儿被她说的一痛,缓缓道:“我的好妹妹,咱们这样人家,能有什么前路?哪日颜色褪去,便是死路。聂公子允我,过了科考,便纳我为妾。”
焰儿见她含羞,喜道:“真的?怎未听姐姐提及?”冰儿含笑不语,焰儿替她高兴:“既是做了妾,便是举人夫人,多有脸面。”转而悲道:“我可怎么办?”
冰儿含笑望着她:“到时,你与我一同去罢。我既做了举人夫人,咱们身份,还回不得蜀中么?看谁还敢给咱们脸色?”
焰儿想起旧事,神色一黯。忽然抬头道:“姐姐,连云道长这样灵,咱们去求他罢。或能求个好姻缘!”
她二人虽常去连云观烧香祈福,却从未见过连云子。听得聂天说起,已然神人。冰儿有些心动,二人正待细说,老鸨进门喊道:“焰儿,楼下有位老爷定要见你,妈妈我实在挡不开。”她一脸媚笑,焰儿却没好脸色:“不见。”
老鸨得了一锭银子,自然不肯,冷下脸来:“你个死丫头,飘香院还轮不到你说了算。”上前就要拖着人走。
冰儿替她挡开,冷冷道:“妈妈这是哪里来的火气?银子虽晃眼,却也要长眼才行。”
老鸨对这锦州第一美人早有不满,正待发作,冰儿已丢了一颗明珠过去。老鸨接过明珠一看,伸手一掌掴在脸上,笑靥如花:“看我这张嘴,姑娘慢慢说话。奴家这就去把那不开眼的混客赶走。”陪笑着退出门去。
焰儿心痛那颗珠子,不好意思的看着姐姐。门口传来敲门声,众人不及回头,一个灰衣老者立在门内。玲珑惊讶的捂着嘴,指着老头结结巴巴:“他……他……”
焰儿回头骂道:“谁叫你开门的?”又见是个穷老头,不高兴道:“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老者抚须含笑:“在下花了一锭银子,姑娘不肯相见,只好亲自来求。”
冰儿冷冷道:“先生灰衣裹体,一锭银子已是身家。老鸨既已退你,你还是早早回去罢。我妹妹青楼卑妓,不值如此!”
老者含笑摇摇头,走向窗边。他走到窗边不过眨眼功夫,周身灰衣迅速变换,竟是一袭褴褛道袍。道髻高耸,拂尘飘摇,长髯被风一吹,宛如临风的神仙。
屋内四人震惊望着他,仿佛下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连云子立在窗边,抚须含笑:“无量天尊。焰儿姑娘不是正想见贫道么,如何见了却要赶贫道走?”
他一说话,音色洪亮,满屋回音。焰儿扑通一声拜倒:“请老神仙搭救!”她一拜,屋内两个侍婢扑通拜倒,念叨着磕起头来。
连云子朗声笑道:“焰儿姑娘不必相求,你姐妹二人业障未了。然贫道与你二人有一机缘,特来相救。”
冰儿远远立着,疑惑道:“不知神仙何为业障?何为机缘?”
连云子赞赏看她一眼,拂尘一扫,两个侍婢齐齐睡倒。连云子缓缓道:“冰儿姑娘姐妹二人,生于蜀中颜家。姐姐名唤颜冰,妹妹名唤颜晴。姑娘3岁父母双亡,得母家照拂,为奴为婢至10岁。母舅垂涎姐姐美色,施恶时被舅母撞破,遂将你二人卖入拥翠楼。冰儿姑娘带着妹妹逃回家中,却因勾引母舅遭人唾弃。舅母执意送你二人回拥翠楼,姑娘便带着妹妹逃离蜀中,辗转至锦州。讨饭时遭青崖山的谢老大……”
“够了……神仙若能救我姐妹二人离此牢狱,来世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冰儿一听,事事皆准,眼中含泪,俯首拜倒。
连云子满意的点点头,抚须含笑:“姑娘快请起!贫道不日便要羽化飞仙,太乙真人特命予以相助。姑娘可还记得,三年期前讨饭时施了半块馒头予一蓬头老丐?”
冰儿略一回想,确有此事。焰儿急忙答道:“是有此事,姐姐给了他与我,自己却饿了一天。”
连云子笑笑:“机缘便是因此。一念之善,可为一世之福也!太乙真人便是那蓬头老丐,命贫道助你二人脱离业障。”
冰儿苦笑道:“只是神仙如何施救?”
连云子拂尘一扫:“冰儿姑娘心念聂状元,焰儿姑娘心悦姬公子。只要他二人也心念你二人,娶回府去,岂不脱了业障?”
他这一句话,正中了冰焰二人的心怀。焰儿惊喜道:“老神仙可有妙法?”
连云子见她二人喜盼不已,不急不缓的从怀中摸出两块黄角符坠来。
“此符名唤桃花符。若想谁家公子一心一意对你,只将你的生辰八字写入符中。在阴月阴日阴时烧为灰,化入酒,与那人饮尽。那人便会一世怜爱姑娘,难再变心矣!”连云子说完,冰焰二人面露欣喜。
连云子一人一块将符坠递出,笑道:“符中有姑娘二人的生辰八字,切莫弄错。”
二人与他对了生辰八字,皆是奇准,愈发信服。
连云子见冰焰露出即将脱离苦海的欢悦神情,拂尘一扫,转身而去。
姐妹二人眼见他虚步一踩,自窗边飘飘然踏云而去,不禁痴痴望了半晌。
二人小心收下符坠,想到不日便要脱离苦海,与那心悦之人一世一双人,作那神仙眷侣,欢喜的一宿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