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一听,原是新来的学子慕名来访。既是锦州学院的同窗,断不会是女子了。南方虽有女子入学,锦州风气守旧,却未开例。微微失望,抱拳道:“原来如此!公子既入了州学,咱们以后就是同窗。何来叨扰之说?若有不解之处,只管询问在下便是!”
“多谢聂举人!学生日后若有叨扰,还望举人莫要嫌隙。”姬媚人谦和恭敬。
“姬公子不必多礼!既是同窗,公子称呼在下名字即可。”聂天见对方衣饰华贵,谦逊有礼,连忙礼让三分。
“如此,多谢聂兄了!”
姬媚人白衣华美,柔媚高雅,艳过女子。聂天一见之下,生出莫名好感,仿若多年旧识。他也不知缘由,忙吩咐福祥去厨房煮些参茶待客。想了想,走到书架边笑道:“贤弟初来锦州,或可看看这些。”随手抽出几本装帧精致,丝帛封面的书册。
姬媚人起身接了,翻开几页。见是手抄的县志图册,字迹隽永苍劲,正是聂天的笔记。
看了片刻,抱在胸前,嘴角一勾:“多谢聂兄!”
聂天摆摆手,走回书案边,含笑看她:“何须言谢?愚兄见着贤弟就觉可亲,许是咱们有缘罢!”
姬媚人心上一悸,闻言不语。自阴阳门穿出地府,已有五日。循着秦天告之的地名一路行来,赶至锦州,暗自打听。
如今秦天名唤聂天,弱冠中举,品貌风流。本意今年进京科考,奈何朝廷战事耽搁,将京试改在后年。
聂天赴京搁置,仍在锦州州学求学。上月中旬订下与表妹奉雪娇的婚事,下月初二便要成婚。
姬媚人知晓了始末,自彼岸花戒中取了金花物件,另置了男装行头。寻到锦州学院,花五十两金子入了学籍,伪作了童生身份。
一切置办妥当,心中牵念良人,趁夜来访。
此刻见着他前尘俱忘,眉目含笑的模样。水眸闪烁,升腾氤氲雾气。难道,你真的忘了么?
她心中黯然,低头静坐。虽听阎君亲口说了,可心里多少都抱着些幻想。以为秦天是记得的!至少记得他的仇恨,记得他投生来此的目的,记得他允诺的话。
只是,眼下相逢,他除了些前世好感,已是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一声“姬公子”,唤得她心似针扎。
聂天见她沉默不语,似有心事。坐在书案后,温厚道:“可是初来锦州不习惯?念家了罢?”
姬媚人抬头苦涩道:“并未!”
福祥煮好参茶,捧着褐色食盘,轻轻进门来:“公子,参茶好了!聂天略一颔首,福祥懂事的先捧了一杯与姬媚人,再捧一杯与聂天。
姬媚人点头接下,心口一动,抬头笑道:“聂兄,小弟带了些家乡茶叶,正好可配参茶。”
聂天闻言疑道:“是吗?愚兄惯常素饮,倒未配过茶叶。”
姬媚人嘴角勾起:“小弟家乡旧俗,总要配些往生茶的。”
聂天好奇:“哦?往生茶?此名倒是别致!”
姬媚人媚眼飞扬:“不过粗茶劣名,聂兄莫要嫌弃才是!”言毕,搁下怀中图册,自袖中摸出一个褐色纸包来。
小心展开纸包,露出里面裹藏的细小叶片。姬媚人媚眼闪动,递给福祥:“只将茶叶掺入即可,温良养肺,正与参茶相合。”
福祥见茶叶色紫带光,叶片虽小,叶脉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包茶的纸包颜色沉褐,细密凹凸,做工精良。暗叹一声,转头去看聂天。
聂天已经看见他手中的茶叶,实乃生平未见,似乎极是贵重。这姬公子容貌上等,一身贵气,显是大家公子。想来他们一个小小员外府,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总不好露怯,点头示意福祥加上。
福祥见了谦和有礼的姬媚人,觉着比学院许多公子都可亲。这样的公子,怎会害人?笑眯眯的倒了茶叶在两杯参茶中,又拿茶匙匀匀搅开,捧给两位公子。
姬媚人含笑接了:“多谢福祥!”福祥一下子涨红了脸,少爷不过唤了他一次,姬公子便记下他的名字。让他又是高兴又是羞赧,手足无措,生怕怠慢了姬媚人。
姬媚人捧茶吹了片刻,饮下一口。含笑道:“聂兄试试?”聂天见她望来,捧茶笑道:“好!”缓缓饮尽,果然醇香甘甜,胜过平日许多。赞道:“好茶!”
姬媚人仔细瞧他:“可有不妥之处?”
聂天见她粉面期盼,秀媚动人,心口一滞:“并无不妥,实乃好茶!参茶配上往生茶,当真一绝!”
姬媚人飞扬的小脸霎时沉淀,媚眼一低。捧着茶盏的玉手微微颤抖,低声道:“哦。”
聂天见她小脸失了生气,关切道:“怎么了?”
姬媚人为地府亡魂,怎能饮人世茶水?拼着魂魄遭损,只将那往生药哄他喝下。可惜,解忘生汤的往生药被他喝下并无半分不妥,更未忆起任何!
当初离开地府,她特意携了偷来的解药,想着助他忆起前世,早日报仇,早归地府。
如今,伊人痴心一片,良人前尘俱忘,一切已成空矣!
福祥见她模样,焦急道:“姬公子,您怎了?可是病了?”聂天也察觉到她的变化,连忙起身去扶。
姬媚人脱开他伸来的大手,拒道:“无事!”
喝下往生药与参茶,聂天无事。姬媚人却胸口绞痛,难受异常。怕聂天看出她的不妥,忍住痛楚,咬牙道:“小弟告辞!”
聂天见她黛眉禁拧,关切道:“请个医馆大夫来瞧瞧可好?贤弟先歇在愚兄这里?”
福祥听了聂天一语,便要往外跑,姬媚人伸手拉住,笑道:“无事!许是舟车劳顿,回去歇一夜就好。”
她强自坚持,聂天不好再劝,点点头道:“我送贤弟出府!”
姬媚人挺立起身,颔首道:“好!”
福祥走在前头,聂天姬媚人缓缓走在后头。聂天转头见这身量与他一般的清俊公子黯淡神色,静行不语。已经没了方才的苦痛神色,放下心来。
聂府下月办喜事,府中红灯高挂,灯火通明。入了夜,仍有丫鬟身影,婆子忙碌。石径蜿蜒,花木繁茂。走了一会,遇着许多府中奴仆,聂天含笑应答,并无一丝架子。
奉夫人宠爱儿子,聂天的书房和大婚新房,皆修在她院子左右。聂天出府,须得从母亲院前绕过,先让她瞧一瞧。
行到奉夫人院前,远远瞧见一个鹅黄身影出了圆门,小步行来。聂天眉目含笑低低唤:“娇儿!”
奉雪娇个子娇小,并未看到花木那头的人影。踮着绣鞋,扶着花枝小声答:“表哥,等等我!”
姬媚人闻声望去,见鹅黄少女与自己年岁相仿。身量娇小,杏眼含春,面目讨喜。
少女小步跑来,髻上珠花闪烁,丝带飘飘。见了姬媚人,压下步子,福了一礼:“雪娇见过公子!”
姬媚人拱手一礼,并未出声。
聂天笑嘻嘻道:“娘唤你作甚?”
奉雪娇羞红着脸,嗔怪一眼:“无甚。”福身便要先行:“我先回去了!”
聂天不依,伸手勾过她小手,转头冲姬媚人道:“贤弟,此乃愚兄未过门的妻子!”
姬媚人嘴角一勾:“嫂夫人!”
奉雪娇粉颊愈发红晕,挣脱不得,含羞道:“公子有礼!”瞪了聂天一眼,脱手又要跑。
聂天拽住她,笑嘻嘻哄:“你先说……”话未毕,奉雪娇身后行来一个温顺的女子,轻声道:“少爷!”
聂天松开奉雪娇柔软小手,颔首道:“嗯。可是夫人有事?”
彩燕垂首道:“夫人命奴婢替表小姐收拾明日行装衣饰,奴婢这才寻来的。”
奉雪娇娇笑道:“不用麻烦了,我都收拾好了!”
彩燕恭声道:“奴婢再帮您瞧瞧罢!”
奉雪娇一笑:“彩燕姐姐,作何这般客气?咱们不是好姐妹么?你这样,娇儿难受!”
彩燕笑笑:“哪是客气?表小姐过几日便是咱们府里少奶奶,夫人说了,不能再没了规矩胡乱喊!”
奉雪娇嘟着小嘴:“哦。”复又笑起来:“姑母不在,咱们便不必这样喊!”
彩燕点点头,看着她露在领口的翡翠坠子。温声道:“夫人最喜的坠子,赏了表小姐。你好生收好,莫要弄丢了!”
奉夫人方才唤奉雪娇前去,闲话一阵赏了她一条翡翠坠子。亲自戴在她脖颈上,又端详半晌。奉雪娇不知缘由,奇怪姑母为何对一块普通坠子这般上心?原是姑母心爱之物!
聂天瞧见她领口坠子,笑道:“这是娘生我时,老爷赏的。娘一直宝贝着呢,如今赏了你,你可明白了?”说完,俊目闪烁,含笑看她。
奉雪娇听他话尚未明了,见他神色却是再明白不过。含羞腻道:“表哥……”聂天摆明了借坠子暗喻她快快添丁,怎不教她羞涩?
姬媚人见他二人眉目传情,卿卿我我,媚眼泛出水雾。月色掩映,倒未教人察觉。
身上压抑的痛处愈发明显,姬媚人银牙紧咬:“聂兄!”
聂天一愣,方才注意到身旁还有个姬媚人。这一高兴,连客人都忘了,暗自抹汗,退开道:“贤弟这边请!”
奉雪娇见了表哥窘迫模样,笑嘻嘻的做个鬼脸。仔细将坠子藏进领口,挽着彩燕沿着石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