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异常寒冷,东阳在驸马安焕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府邸。
沿途景象,不甚荒凉。满眼都是黄色,光秃秃的泥墙,坑坑洼洼的地上填满了浑浊的泥水,两排路上乞讨的可怜人儿更是随处可见。
“大爷,给几个钱吧。”这时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把一只残缺的碗伸到安焕面前,渴望的眼神望着他。
安焕警觉地把东阳往自己这拉了拉,想就此绕道而走。东阳心生怜悯,遂从银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男孩乞讨的碗里。
“谢谢公主!”小男丐喜笑颜开。
“诶?你怎知我是公主?”东阳好生奇怪。
男丐笑言:“看你们的装束,不是富豪就是当官的;这位爷这么护着您,您的身份肯定高他一等,听说公主与驸马就住在前面这条巷子里,而您这么美丽,恐怕您就是东阳公主没错了。”
见男孩机敏的模样,东阳也笑了:“你可真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涂振。”男孩一字一句答道,“涂改的涂,振奋的振。”
“涂振。”东阳默念,她重新打量了一番涂振,看他穿着草鞋的脚不停地原地哆嗦,遂又问,“你的父母呢,他们在哪?”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涂振言。
“哦……”东阳埋怨自己的失礼,她与驸马互相看了一眼,遂转问涂振,“你愿意随我入府吗?”
“当然愿意!”涂振很是兴奋,笑上眉梢。
“真可爱,来。”东阳丝毫不介意涂振邋遢的手,牵着他,将他带回府中。
“等一下公主。”涂振突然停了下来,他从碗里拿出所有积蓄,将这些分给了街上的其他乞丐,东阳问其缘故,其答曰:“我跟着您,以后就不愁吃喝了,所以要把这些钱分给其他人。”
公主被其所言感动,遂拿出银袋将里面所有银子施舍给了周遭讨饭的人。
转眼,新的政权已建立五年,按礼,国母之位早应有人占据,然而现在,凤鸾空待,迟迟不见其主。
不久前,皇宫进行了第一批秀女的选拔,后宫妃位,名花有主,唯独皇后之位仍空置至今。众臣劝艾楷贤早封皇后,以安后宫,楷贤不以为然,他担忧的,正是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
“庶子为帝,便不是庶子,其子又论嫡论庶,无以异也。”艾楷贤睥睨劝他册封皇后的臣子们,结果了话题。
话说涂振进了驸马府,看到的景象让他眼前一亮:干净的房屋、豪华的装饰,仆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还有一股香喷喷的味道从厨房飘来。更让他为之一振的是,敞亮的书房里堆着一层又一层的书籍,仿佛能看好长时间了。
“养……性……轩。”涂振一字一字地读着书房上的牌匾。
“你认识字啊。”驸马问他。
“以前我爹教过我几个字。”涂振笑道,“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东阳招呼管家近前,吩咐他给涂振准备几件新衣裳,接着问涂振道:“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我说。”
“我想要在这读书!”话音未落,涂振马上答道。
东阳与驸马俱是愣了一下,反观涂振一双明眸确是呼之欲出地等待二人的回答。
“嗯……要不以后,你就当我的书童吧。”安焕点头。
“好!谢谢驸马!谢谢公主!”
“好了,先去吃饭吧。”
午后,阳光正暖,御花园传来的欢声笑语给冰冷的皇宫增添了几分活力。
“皇上驾到!”
闻讯,“哒哒哒。”小脚丫一步跟着一步,飞快地跑到艾楷贤跟前,笑眯眯地伢伢启齿:“父皇!抱!”
一向冷酷的艾楷贤看见眼前这个肉嘟嘟的小脸蛋,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遂如其愿将其抱起,帮她掖了掖衣服,点了点她灵巧的鼻头:“哎呀,朕的银雨啊,又长高咯。”
银雨公主,艾楷贤第一女,因是在新年所生,火树银花,故名‘银雨’,今年已经三岁了。
“臣妾参见陛下。”银雨公主的母亲,德妃汤氏近前行礼。
“嗯。”艾楷贤轻轻一应,继续逗着怀中的小公主。
碍于皇帝的威严,德妃始终不敢多发一言。艾楷贤将银雨放到地上,紧紧牵着她幼小的手,慢慢跟着她的脚步,陪她前行。
“禀陛下,礼部尚书郑预求见。”此时,褚裕过来禀报。
“让他过来吧。”
“是。”
顷刻,郑预走近,礼仪过后,其言:“陛下,秋高气爽,万物肃杀,正是围猎之际,陛下英明神武,臣等钦佩已久,不如以示群臣,好让诸位臣工一饱眼福。”
艾楷贤不看滔滔不绝的郑预,他继续牵着银雨的手,带着她走路:“好,那就依你所言,吩咐下去吧。”
“微臣遵旨。”郑预作揖行礼,“陛下,按礼以往帝王行猎,都命宗室子弟共同前往,不知此次陛下要唤哪几位殿下同去?”
闻此言,艾楷贤停下了脚步。一阵冷风卷起落叶,弄得漫天飞舞。
“宗室子弟?你以为,还有什么宗室可来么?”龙目视去,与这秋风一般,阵阵刺骨。
郑预大惊失色,忙跪下求饶:“微臣惶恐!还请陛下恕罪。”
此时,银雨吸了下鼻涕,艾楷贤注意到她,便将她抱给德妃,先让她回去了。
“就让驸马安焕一起狩猎,告知五品以上官员,一并到场。”艾楷贤声色低沉,边往回走,边吩咐道。
“微臣遵旨。”明明是秋日,郑预却留下了一滴汗珠。
皇帝将于三日后在东郊围猎的消息,逐渐传达给了相关人员。东阳公主将一副崭新的铠甲亲手给安焕穿上,仔细端详了番。
“嗯!很合身!”她拍了拍安焕的胸脯,“我们驸马穿这身出去,肯定能凯旋归来。”
“打个猎而已。”安焕微笑,他将公主的手轻轻放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一旁的涂振仿佛有心事一般,闷闷不乐的,见公主夫妇不说话了,这才启齿:“公主、驸马,小人有一事,特别想求求驸马。”
“何事啊?”
涂振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明天……明天小人也想跟驸马一道前去。”
“你?你一个小小书童,去了干什么?”安焕问之。
涂振立马抬头回道:“我……我能见驸马是三生有幸,如果还能亲眼见到陛下,我这辈子都值了!”
“哈哈哈哈……”东阳与安焕闻言大笑,“好,就满足你这个愿望!”
“啊!谢驸马、谢公主!”涂振甚是开心,连忙跪下谢恩。
“快起来吧。”东阳扶起他,“涂振啊,最近都在看什么书啊?”
“小人最近在看《平史》。”涂振答。
“平史?”安焕奇怪,“平史这类书籍,你看得懂吗?”
“大部分能看懂,看不懂的就去请教了账房先生。”涂振如实回答。
东阳又问:“那你看到哪了?”
此时,涂振面露微笑:“我已经把它看完了。”
“看完了?”东阳与安焕异口同声。
“那么厚一册书,你这几天功夫就看完了?”安焕实在不相信,他走近涂振,“我且问你,平将郝洲,是如何收复的中原故土?”
“平将郝洲,官居三品,世代事平,于武帝天苍三十二年,率师二十万,借道西境,沿途弃辎重领兵将轻行渡江,措手不及以致叛军溃败,以此收复故土。此事在平史下册,第一百三十二卷和一百三十三卷,均有记载。”涂振舌不打卷、语不停顿,胸有成竹,脱口而出。
公主夫妇听得是目瞪口呆,二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良久,东阳问他:“涂振,你今年几岁了?”
“回公主殿下,小人今年九岁了。”
…………
夜色将至,人行渐远,仿佛是这看似有错的秋风,卷走了寥寥无几的生机。大和,想来也已立国三百年了,依旧如此,依旧如此。
夜雾弥漫,街上再也没有人影,连一盏朦胧的灯火都显得难能可贵。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有人乘机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