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启十九年,春,皇帝的长女银雨,年满十七,艾楷贤将其许配给幕卫指挥使——袁沇。
“银雨这丫头长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这下可算长大了,还是嫁给了陛下的近臣,就住在京城,以后进宫也方便,可谓双喜临门啊。”杜后笑言。
德妃汤氏有点害羞:“谢娘娘夸奖。”
杜后点点头,遂看向东阳:“安焕驸马可有捷报了?”
东阳捧茶:“还没,可俗话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想快了。”
殿上,尊贵的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和旼炫坐在一起的贞宁却倍感无聊,她暗戳戳地碰碰旼炫的手臂,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玩。
艾旼炫只是回应她没味道的笑容,未几,他便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娘娘,你得让太医好好给咱们殿下看看,我看他自从那次事情之后就像没了魂一样,一点都不像他。”周慕仪说道。
杜后面露忧色,说辞道:“太医说了是受了惊吓,得过会时间。”
“这都多久了,再说他可是太子啊,老是这样,这怎么行呢。”周慕仪又说,“我可听说了啊,现在陛下来您这宫里的次数可越来越少了,您别忘了,陛下现在可不止太子一个儿子了啊。”
“姐姐多虑了,陛下身后三宫六院,当然要雨露均沾了。”杜后言。
“娘娘您难道看不出来吗,映妃平日里的作风,明显就是想和您争夺后位的,现在她又生了皇子,殿下如果再这样下去,也会失去圣宠的。”德妃也说道。
杜后左右为难,宴会没过多久,便不欢而散。等众人散去,东阳走到杜后身边,她看出了杜后的一脸忧愁,遂宽慰道:“娘娘,如果有困难就找我吧,我和驸马都很喜欢太子殿下的。”
杜后凝视,点头不语。
“来,给朕抱抱。”这天下了朝,艾楷贤便和往常一样,迫不及待来到映妃宫中,抱起快满三个月的小旼玘,“嗯,又重了些。”
“马上玘儿就三个月大了,朕意十天后在章泰殿设宴,让枢阁那些学士都去,给玘儿诵诗祝贺。”艾楷贤言。
杜仪君谢恩,看向皇帝:“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只管说。”
“如果太子殿下能在十天后的宴会上给旼玘写篇文章,那真是莫大的光荣。”杜仪君满脸期待。
“哦?为何?”
“久闻殿下文采出众,说是当世神童也不为过,太子殿下修养了一阵子,想必现在定是精神焕发;再说殿下也是玘儿的长兄,以后更是玘儿要一生侍奉的人,给玘儿下赐一篇文章,也算是礼物了。”杜仪君看似好意,说尽美辞。
艾楷贤心悦,遂允。
朝廷每年年初要派遣官员去检查津州堤坝,适逢此日,以往都是安焕前往,如今安焕领兵在外,便由下属的李隽填任钦差前去视察,后者也十分积极。
次日,艾楷贤驾到东宫,距离上一次莅临已别十数日。
艾旼炫听见皇帝驾到的声音,连忙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万分警惕。
“儿臣参见父皇。”随着皇帝身影的逼近,太子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
“嗯,起来吧。”艾楷贤如往常一样,走去上座,随口唤道。
礼毕后,艾楷贤端详了会,问言:“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艾旼炫低着头,回答道。
“十日后旼玘生满三月,朕在章泰殿设宴,你届时也一块来,想想该给弟弟写些什么祝贺一下。”艾楷贤下达任务,语气匆匆。
“是。”太子神经紧绷,仿佛有人刻意催促他似的,很快就应了下来。
没有多久,皇帝便离开了东宫,没有像之前那样询问学业,这对于艾旼炫来说却是莫大的幸事,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但接踵而来的,是数日的忧愁。
“母后,我不想去。”夜晚,太子跑到凤鸣宫,向杜后诉苦。
“怎么了嘛,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杜后拉着太子的小手,“就一会,一会就结束了。”
“那里有好多人,我不想看见那么多人。”旼炫欲哭,撒娇的语气请求着杜后为他开脱。
“你应该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了呀。”杜后将善皓搭在脸上的头发撩开,“况且你也已经答应父皇了呀,听话啊。”
见请求无果,艾旼炫脸上的怒气与内心的失落一并发作,他沮丧地往回走,口中嘟囔着:“我不要住在这,我要回家。”
杜后没有办法,毕竟她做不了什么主,他只能望着曾经落落大方的孩子一步一步走向迷茫。
十日后,章泰殿。
“微臣祝映妃娘娘越活越美,祝小皇子长命百岁!”杜仪君的父亲杜文浚拿着个酒杯晃荡晃荡就走到前面,扯着他的破锣嗓子说道。
艾楷贤很嫌弃他,皱着眉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谢谢父亲大人,多亏了您的教导,女儿才能享着今日的洪福。”映妃抱着孩子,神采焕发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微微欠意,已是倾国倾城。
“啊呀,映妃娘娘真会说话。”
“娘娘竟如此谦逊,真是后宫楷模啊。”大臣们一一附和。
艾楷贤见杜仪君被如此夸奖,一下子心花怒放,赏赐了杜文浚好多银子。
酒过三巡,杜仪君余光扫到了一旁埋头想心事的太子,又瞧了瞧身边开怀畅饮的皇帝,遂提醒道:“陛下,也不知太子殿下愿不愿意……”
“哦对了,太子,给弟弟做首诗吧。”艾楷贤倒是反应得快,朝太子说道。
大臣们也不说话了,齐刷刷地朝太子看去,饱含期待,艾旼炫始终低着头,他站起来,额头上一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双唇紧抿。
“殿下,臣妾洗耳恭听。”杜仪君言。
“作吧。”艾楷贤亦言。
自太子五岁起,便出口成章,这种宴会作诗更不在话下,可如今他不敢再抬头对视任何一人,他明白此时的尴尬气氛与无地自容,但确是没有余地去想一词一句。
时间在流逝,大臣们的期待逐渐变成了疑惑,最终成为了彷徨,他们似乎在替太子难为情,又在悄悄观察皇帝的反应。
“哼!没用的东西!”皇帝勃然大怒,他失望至极,颜面扫地,遂起身离去,宴会猝然结束。
而本应是最尴尬的杜仪君,她看了看太子变红的脸颊,内心暗喜。
好几天,太子几乎没有进食。
杜后去看他,他没有搭理杜后,坐在地上,背对着杜后。
“善皓,和母后说说话好吗?”杜后真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她现在害怕了。
艾旼炫不置一词。
日渐消瘦,才八岁的旼炫身上没有一丝孩童的活力,连存在都变得让人沮丧。
“炫啊,究竟是听了怎样的话,才会变成这样的啊!”杜后泪如泉涌,不成形的声音撕裂着她的心脏,她恨,却又不知该恨谁。
太子的一滴眼泪,也顺流而下。
“炫儿,母后不求你出人头地,你不喜欢皇宫,母后也不勉强你,母后也可以不当这个皇后,陪你离开这里,陪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母后只求你健健康康的,每天高高兴兴的,求求你了。”杜后真心诉说。
抽泣的声音越来越重,艾旼炫爬起,一把扑进母亲的怀抱,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母后,我真的好难受,每天都好郁闷,可我又不想让你因为我而改变。”
深夜,艾旼炫从凤宫出来,他抹干泪痕。
“殿下,小心着凉了。”新来的贴身太监周奉给他披上衣服。
艾旼炫想脱开,却见了新面孔,想想作罢。
深夜,杜后与旼炫,迟迟不能入睡,深夜,无眠者何止一人。
“去,把太子的那些太师太保太傅,统统革职。”艾楷贤撑着额头,低沉着语气,有气无力。
“张老大人……也要革职吗?”褚裕提醒。
“朕的话你听不懂么?”
“是!奴才这就去办!”褚裕马上收住。
“还有,今日起太子就不要来上朝了,任何宴会都不用通知东宫,经筵什么的也取消。”
“是……”
待褚裕退下后,艾楷贤的手重重地放下敲击了桌案,他细细想了想,又宽慰自己:“幸好,上苍有眼,又给了朕一个儿子。”
早入深夜,一轮蜡烛不仅在宫中驻足,也停留在了涂振的府中。
年复一年,日日如此,现在这本《基准演义》也已经恢复到了被毁前的进度,涂振内心的悔恨也逐渐消失,现在他只需平静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就快接近黎明了。
“如果能这样成书,就算官道上碌碌无为,也无愧于来这世间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