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凝固成了雕塑，整日整日的坐在城墙上，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不该闭关，不该错过她的守卫之战。不该不及时打开城门欢迎她凯旋，不该无力为她挡那一箭。
明明她都已经胜利了，为什么城里的人民不开城欢迎？她在城外是为了保卫他们啊！他们是没有心的吗？非要逼死她不可！
无疆心魔徒生。
“无疆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小沙弥拦下了无疆进寺的脚步。
无疆是传说注定成佛的师兄，白色的袈裟总是一尘不染。
小沙弥问，为什么无疆师兄的袈裟从来都不会脏的呢？无疆总是笑笑，答道，心外无尘。
只有一次，那次无疆的袈裟沾了很多的泥巴，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师父见了也只是摇摇头。
可那都没有这次令人侧目，他褪下了袈裟，穿着凡世中的公子才会穿的衣衫，黑红交织，连脸上常带着的慈悲都消失不见，只有一阵阵的邪魅，诡异非常。
“无实，跟师父说，无疆退出师门。”
无疆最初来时，还是带着一身纯净的婴孩，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等着他早日成佛，普度众生，谁料走时却堕入了魔道。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从小就被净化的小和尚会在看见月神下凡时动了凡心。
也没有人会想到，小和尚会为了能等到月神的转世而自甘为魔。
是因为只有魔才有那样长的寿命吗？不是。是因为只有入了魔，才能在下次遇见她时，风华正茂。
“师兄，你不想成佛了吗？”无实抓着扫帚追了几步，问道。
无疆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成佛，不必指望着我。”就走了。
无实可以成佛，无论哪个六根清静的师兄弟都可以成佛，但他不行，他是注定了要追随月神的脚步走完一生的。
少年的心里也曾踌躇满志，心无旁骛啊。
无疆出世，魔浮宫平地而起，天下大乱。乱世之中，只有月出城得以独善其身，无疆也很纠结，那是害死月神的城，可也是月神用命保护着的城。
无疆很想血洗月出城，如果月出城的城民及时开城门，月神就不会堕入轮回之道。可是，月出城里全是她的子民。
无疆久违的睡着了，入魔以来第一次睡着了，梦里，他看到了那时消失已久，却突然重伤出现的月神。
那是百花节友谊比武，师父带着无疆和几个师兄弟应战，中途停靠店家休息时，轻微的血腥味伴着一缕熟悉的温香飘到了无疆鼻翼，那温香，无疆只在月神身上闻到过。
百花节百花齐放，无疆也说不清，当时怎么就闻出来那是月神的味道了呢？怎么就骗了师父，独自出去找她了呢？
睡熟的无疆唇角微微勾起，清冷邪魅得摄人心魄。
无疆找到了倒在沼泽里，明明已经神志模糊，手上还紧紧拽住旁边大树伸过来的树杈的月神，整个沼泽都弥漫着月神的温香。
无疆把已经力竭的月神救上岸，小声的叫：“月神，月神，醒醒。”
月神猛然抓住无疆的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得救，缓缓松开原本该握着树杈的手，猛地咳嗽了俩声，哑着声音十分缓慢的说：“无疆？......我身上几大要害被封，你帮我解开。”
“你受伤很严重，需要尽快处理伤口，不然这具肉身就会死。”无疆解开月神的封印，抱起她。
“等等，别去人多的地方。”月神看着无疆，眼里满是痛苦和欲说还休。
无疆带着月神进了魔雾之森，决定自行帮月神疗伤。
月神反复发了几次高烧，嘴里尽说着胡话，拖了好几天才终于清醒过来，她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树问：“百花节，你本应该要代表门派应战的吧？现在赶过去应该也来不及了，你师父不会担心你吗？”
“不会。”
“认识那么久，都没问过你，你几岁了？”
“十七。”
“不得了了啊，你不会十几岁就修炼成佛了吧。等你破了最年轻成佛的记录，满天神佛有你一席之地，天道为你降下佛音，普度众生。到那时，你就是最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了。”月神歪头看他。
“没那么快。”无疆避开她的眼神。
“你肯定可以的，你肯定不出三年就能成佛，怎么你就那么厉害呢？难道这也是有天分的吗？我以前也想成佛来着，没骗你。”
“你走了成佛这条歪路，还13岁就飞升了，这种事能说没有天分吗？”无疆意味不明地答道。
“怎么？嫉妒我的天赋？少年？”月神笑看着无疆，随即话锋一转：“嫉妒也没用，你学不来的。”
月神果然还没有完全清醒，说着说着就捂着脸哭了，无疆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她越哭越厉害，偶尔，从她指缝间流露出的几声隐忍的哭声，一直扯着无疆的心脏。
无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犹豫良久，还是蹲在月神面前，轻声道：“别哭了，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无疆顿了顿，郑重的说：“我替你去了解了因果。”
月神猛地抬头，用一种明明是嘶吼但又竭力压制着的声音，道：“你替我？你怎么替我？死的是我的人，痛的是我，你怎么替我？”
无疆一怔，愣愣地看着她。
月神实在是没控制住，落下两行清泪，勉强用正常的语气说：“所有与我交好的人都死了，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无疆很想说些什么，但月神的神情过于冷淡，逼迫得他落荒而逃。
哪怕在睡梦中，再次重现与月神的那次相遇，无疆还是紧紧地皱着眉。
他亲眼看着月神起身，背对着他走远，踌躇了很久才决定跟上去，奈何道行太浅，被月神发现了两次，非逼得月神放下狠话，才回了寺里。
回寺的路上，某家主少主，某小姐公子，某公主少爷各种身份的人一夜之间离奇死亡的消息不计其数，一缕一缕的灌进无疆的脑子里。
师父没有问他去了哪，他就此开始闭关，直到听到月神被迫轮回引发的那一道雷劫，才突然心悸想出去看看，刚到城墙上就看到月神的身体消散在战场上。
他找了她三百年，一点苗头都没有看到过，直到天生异象，她再次飞升，三百年来才见到她这一面，才见到了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面。
无疆很想大声质问：“你去哪了！”但他只是迎风而立，静静地，视线模糊地抬头看着月神。
月神的声音久违的响起：“无疆，那时候，谢谢你的好意，你是唯一一个离佛最近，还肯帮我了解因果的人，但是当时，我太年轻。”
你不知道，我十三岁飞升，飞升的第一年就待不住要下凡，十四岁时交的朋友，十五岁就尽数死亡，实在是惨不堪言呐。
“还好那时不论我怎么靠近你，你都爱搭不理。你肯定不知道我喜欢你吧？不然我也不会费尽心思逗你玩，可你一点都不心动。现在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月神说完，笑了一下，身体向上飞升。
“等等！”无疆突然发难，抬手抓住了月神的手，月神逐渐呈现头下脚上的姿势。
她看着他，愣了愣，随后手上一使劲，顺着无疆的力道，落下了地，一切都鬼迷心窍又顺理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