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爷爷奶奶家吃完饭,我坐卧不安,想了想,还是得去找姜建利。
因为知青点离爷爷奶奶家很近,我没开车,走着去也就是十五六分钟的时间。
土坡下面的小河水还在潺潺地流淌着,我走上不知何年何月建造的木制小桥,望着下面水中的鹅卵石和河边枯萎的杂草,心想,这座小桥不知还要承载着多少岁月的重负。
走过了吱吱呀呀的小桥后,我发现先前清澈的小河水变得混浊了,比我上小学的那会儿水量也少了许多,更多的寂寥裸露在冬季的景色里。
我站在小河边,看着父亲那年曾蹲在上面洗脸的地方,物是人非,心里便生出许多的感叹和难过……
老远,我就看到姜建利站在小学校的操场边,往河边这边张望,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姜建利跟前。
“卓华,你这次回来是探亲还是专程来找燎原?”姜建利问。
“都不是,是送我爸落叶归根……”我说。
“明天就走?”
我点点头说:“对,我妈在部队那边很忙,我爸的事情料理完后,也没什么事了,明天走。”
“你决定这次不见燎原了?”
“不见了。”
“不见并不是就此分手吧?”
“当然不是。”
“那你需要我做么?”
我想了想说:“帮我给于燎原带个话,就说我还会回来的,也许再回来就不走了,剩下的事情让他看着办吧。”
“卓华,你这种让我琢磨不了的性格能不能改一改?我听了都一头雾水,我把你的话再告诉给燎原,他不得神经病才怪呢,能不能别再折腾燎原了,你把话说的再明白点。”姜建利说。
我苦笑着说:“姜建利,我挺信任你的,你是想让我把话说的明白些对不对?”
“是这个意思,要不我怎么帮你。”姜建利说。
“好,那我就跟你说明白点……”我叹了口气说:“第一,帮我确切一下,于燎原到底收没收到我的信?是收到了置之不理还是压根就没收到?第二,坐实于燎原和邱桃的关系,是那种牢不可破的关系,还是随时有土崩瓦解的可能;第三,我给他一年的考虑时间,我会打电话给你询问结果的……”
姜建利一拍大腿说:“卓华,我想起来了,当初于燎原和邱桃是有协议的,真的,有协议……”
“协议?什么协议?”我问。
“当初邱桃向于燎原表白的时候,于燎原是不愿意的,邱桃知道于燎原心里有你,就和于燎原口头有个协议,这个协议于燎原的母亲也是知道的,也同意了。”
“你到是说什么协议?急死我了。”我说。
“你也会着急?”姜建利说:“邱桃说,两年之内,如果你回来找燎原,她就主动给你腾地方;如果两年之后再来找你,那她就不会成人之美了。”
“从哪年哪月哪日开始算起?”我挺气愤的,邱桃把于燎原当商品了。
姜建利想了想,巴拉一下手指:“好像正好两年。”
“正好两年?”我无奈地不知说什么好:“那正好两年是算两年之内还是两年之外呢?”
姜建利和我都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姜建利刚想再对我说什么,他发现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就收敛住笑说:“卓华,你别难过,我他妈的非给他们俩整散了不可,本来燎原就是你的,邱桃是趁虚而入见缝插针……”
“千万别这样,强扭的瓜不甜,还是按我说的去做吧,拜托你了。”我说。
“那行,我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你,我知道你们部队是军事保密单位,就不要你的电话号码了,你随时给我打就行……”姜建利想的挺周到。
我回到爷爷奶奶家,母亲问:“见到于燎原了?”
“没有。”我表现一种轻松的样子。
“为什么?”母亲问。
“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是再说了?”
我点点头。
母亲深叹一口气。
爷爷奶奶不知就里,也就不问我了。
“爷爷,咱家的‘虎子’你埋哪儿了?”我忽然想起陪伴我童年时光最好的伙伴。
爷爷指指院子说:“埋在海棠果树下了,是你走的那年死的,也到时候了,在咱家十七八年了。”
我心里挺难过的,就看看挂在墙上的这张照片,照片里,“虎子”歪着小脑袋在看我。
这张照片还是于燎原给我冲洗的呢。当时照的时候,我还想把“虎子”赶走,是于燎原抢拍的,才留下了“虎子”的可爱的动作,才有了心里想念就可以看看的机会。
我记得当时于燎原还说,若干年后,这张画面一定很珍贵。
“为什么?”好像我问过他。
他笑笑说:“熟悉的风景一旦消失,镌刻在心里的记忆就时时产生阵痛。”
我真的理解不了于燎原对艺术和对生活的感悟。也许就是他情感丰富善解人意的表达,才让我深深地爱着他……
小叔和小婶来了,给我和母亲拿来了两包红枣。
小叔对我说:“华华,回去以后,好好孝敬你妈,别惹你妈生气,你妈也挺不容易的……我们知道你们不再容易来了,到了过年清明么的,我会给你爸烧纸进香,你们就放下吧。”
我看看爷爷奶奶,总感觉像是生死离别似的。我知道我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日积月累的。
我给爷爷点上烟锅,微红的光亮中,映红了爷爷脸上凹凸不平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都镌刻着我小时候最深刻最美好的回忆……
我听到奶奶在我背后的啜泣声,我不敢回头,生怕我会抱着奶奶放声大哭。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要学会军人的忍耐和坚韧,虽然这和亲情没多大的关系……
这时候,有人敲院门。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候来串门。
小叔走出屋里,我听到院门开了。
“老乡,卓华在吗?”是宁晓翡的声音。
“你是谁?干么?”小叔问。
“我是知青点的宁晓翡,也是卓华的同学,听说她明天要走了,想和她说几句话。”宁晓翡说。
我走出屋子,叫了一声宁晓翡。
小叔见我和宁晓翡挺熟的,就回身进屋了。
宁晓翡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姜建利下午找于燎原去了,这会儿他刚回来,非让我陪他来找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他人呢?”我问。
这时,姜建利从柿子树后面的背影走出来,到我跟前说:“卓华,我下午去找燎原了,他正和邱桃吵架呢。”
“为什么?”我问。
“马勒戈壁的,两年前你给燎原写的信,让邱桃扣下了,没给燎原。”姜建利气愤地说。
“她凭什么扣下?”我明知故问。
“这还用问吗?”姜建利说:“我把你回来的事跟燎原说了,还把你的想法也说了,燎原激动的都快彪了……”
“邱桃也知道我回来了?”我问。
“我必须让她知道,这会儿正和燎原耍呢,不让燎原出门,要不燎原肯定会来找你。”姜建利说。
“谢谢你姜建利,也谢谢你宁晓翡,”我的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也祝愿你们俩好好的处……争取早日回城。”
“再用不了半年就回去。”宁晓翡说:“那明天我们就不来送你了,我也像邱桃一样,堵着门不让姜建利出来。”
宁晓翡很幽默,我笑着说:“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走。”
那天晚上,我在爷爷奶奶家睡的挺好,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知道了于燎原没有收到我的那封信的缘故。
也就是说,在他完全不知道我的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决定了不去北京的想法,我心里一阵温暖。他肯定认为,我一定会回威海找他的,他在等我……
清晨透着凉意,农村特有的味道让我深深地呼吸着眷恋着。
我抱了抱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虽然流泪了,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他们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欣慰……
我和母亲到了城里的陆军招待所,把小林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