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宝玉......”榻上的人微微侧过身,虚弱的唤着。
“姑娘,你醒了,快,我扶你起身喝口水”。焦急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哽咽。雪雁小心翼翼地扶起黛玉,轻轻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生怕自己稍稍不小心,姑娘便又会昏厥过去一般。
“雪雁,宝玉呢?我...我梦见...宝玉和宝姐姐成亲了?”说罢已是咳个不止。
雪雁红着眼,轻轻拍着黛玉的背道:“姑娘,莫想太多,再喝些水吧。”
黛玉缓缓摇了摇头,闭着眼,半晌开口道:“紫鹃呢?怎么不见她?”
雪雁慢慢扶着黛玉躺下边说道:“周瑞家的前些天来过,说是老太太那边把紫鹃姐姐叫了去,许是急了些,东西都不见来拿。”说罢别过脸去,偷偷拭着泪。
黛玉微微点了点头,苍白的脸已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慢慢的闭上眼,干涸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没有一句话,那闭着越发紧的眼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悲凉。
雪雁见罢,轻轻地走开,往火盆中加了些碳。低垂着眼,半晌无话。
“雪雁,雪雁,你出来下。”尽管那人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掩不住那份尖锐。
“周瑞家的来了,何事,进堂内说吧。”雪雁说着迎了出去。自从姑娘病重以来,哪有什么人过来,雪雁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周瑞家的远远透过门朝里头望去道:“我便不进去了,免得扰了林姑娘休息,倒真真是罪过了,你家姑娘身子可好些了么?”
雪雁一听,便红了双眼:“方才醒了好一阵,只是问了紫鹃姐姐的事,也不说话,呆了好一阵子,现下才睡下。”说罢又轻轻抽泣起来。:“也不知紫鹃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都已经好些时候了,怎么也不见来瞧瞧我们姑娘?”
周瑞家的不觉也红了双眼,哭了好一会才说:“雪雁姑娘,现下也莫太伤心了,这不,前院现下正忙得紧,林姑娘这边让王嬷嬷先照看着些,你看你......”
“周瑞家的,”雪雁红着脸瞪着周瑞家的道:“现下姑娘身边连个贴心窝子的人都没有,王嬷嬷又年迈,如何能照顾好我们姑娘。且别说今日你与我说这般话,就是如今老太太与我这般说,我也是断不会离开我们家姑娘半步,你就省了这心。”说罢,转身进了屋子掩上了门。望着榻上的林黛玉,不觉越想越心疼,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周瑞家的看着掩起的门不觉得皱起了眉,却又不敢用强了去,只得悻悻的离开。
话说,现下已是入冬时分,皑皑白雪压着梅树的枝儿,梅花被埋没着,今年的雪格外大,格外冷。大观园却是锣鼓齐响闹了半天,薛蝌只觉得头昏耳鸣的。方才又听底下丫鬟仆妇在小心的议论着什么,隐约听见林姑娘病重,本想上前问个明白,不成想那些人见到自己竟像兔子一般四处逃开。现下也晚了,也不好打扰。
薛蝌边走边盘算着,明日便瞧瞧去。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这周遭却是一片寂静,不觉抬头望去,不成想不觉中已到了潇湘门口。薛蝌呆站了好一会儿,刚要离去,竟听见嘤嘤的哭声。
“雪雁姑娘,这是......”
雪雁急急瞥过脸去,用手帕止住泪,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薛公子,这会子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雪雁,我原不该打扰你,只是那会子在路上,听着丫鬟们说林姑娘病着,这会子你这般哭,莫不是林姑娘真真如她们所说?”薛蝌如是说着,只是手却越发抖得厉害。
雪雁听着,方才好容易止住的泪又汹涌而出,“我们家姑娘命苦,我原以为姑娘在这边,有老太太在,也可以好生养着病根。谁曾想,宝二爷今日却与他人成婚,如今姑娘病重,却连个过来看的人都没有,昔日姐妹情谊莫不是都是假的,姑娘如今倒真真成了孤家寡人。”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薛蝌只是听着,却越发将拳撰的紧紧的。“雪雁姑娘,我能否看看林姑娘?只看看可好?”
“这......”雪雁为难的皱着眉:“罢了,罢了,现如今又计较这些作什么,您远远的看着,只管小声些。”说罢引薛蝌进了屋去。
只见黛玉身上盖着足有三重厚棉被,身子微微蜷曲着,却依旧不住的微微抖着,原本就清瘦的脸此时却越发的清瘦,眉间微微蹙着,脸上挂着两行泪痕,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薛蝌见罢,泪终于是止不住,急忙又往那满是碳的火盆中再加了些许碳低吼道:“你家姑娘病成这般模样,如何不见太医诊治?”
“如何没有叫,太医只说我们姑娘偶感风寒,开了几帖药,吃了几次,都不成见效。我只道我们姑娘这是心病,怎么医?”说完越发止不住哭,忙用手帕捂住嘴,怕惊了黛玉。
不成想还是扰了黛玉。黛玉微微挪动身子,这小小的动作却似乎要了她浑身的力气一般。“雪雁,你且止住哭罢,我这会子还活着好好的,你便哭成这般模样,那等我死了,那会我该指望谁还为我流泪?”等她说完这番话却已是又咳又喘。
雪雁眼圈却越发红,只是生生止住了哭:“呸,什么死不死的,莫胡说,姑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黛玉苦笑着,视线却落到薛蝌身上,心下一暖,微微颔首道:“薛公子,让你见笑了。”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歇了好一阵才说道:“多谢薛公子记挂,只是现下也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薛蝌本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你也好生歇着,莫想太多,若有什么事,可让雪雁寻我去。”说罢又给房里添了一回子碳才离开。
黛玉只是看着,那双乘满悲凉的眼却依旧悲凉着。半晌道:“雪雁,我一直躺着也不受用,你扶我起来靠靠,可好?”
雪雁刚欲说什么。只见黛玉一手硬撑着床,只得叫王嬷嬷一起扶着黛玉靠着。“雪雁,把我那诗本子拿来,王嬷嬷,笼上火盆。”
雪雁一惊,却也猜出黛玉的用意,只得去拿。
黛玉抚摸着诗经边吟道:“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语罢,喘了一会子,又叹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吟罢却早已是泪流满面。抬手便将这些个诗集一本一本全数投入火盆中,又咳了好一阵子,竟又咳出好些血来。
雪雁忙把黛玉扶着躺下,边落泪边拿着帕子去擦拭血渍。
“宝玉,宝玉,你好......”黛玉只觉得浑身力气似乎已经用尽了一般,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雪雁见罢吓得哭了起来:“王奶奶,快,快,看看姑娘怎么了。”
王嬷嬷毕竟年长听到雪雁的叫声,就预感不好,忙踉跄跑上前看,只见此时黛玉脸颊通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便知是姑娘大限已至,话也不说,失声痛苦哭了起来。
雪雁一时也是失了主意,只是抱着黛玉温热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
过往的小丫鬟听到这哭声,便知不好,林姑娘恐怕已经没了,吓得跑去告诉李执。这便是后话了。
话说黛玉死后,只觉得身子轻了许多,便知道自己恐怕只是魂在,便只有苦笑,身子竟慢慢出了贾府。却听见一跛足道人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黛玉听罢摇了摇头道:“神仙固然是好,只是这世间还有太多我不解之事,放不下之事,却如何能了。只是如今,倒也罢了,罢了。”说着苦笑起来。
只见跛足道人怒目瞪着黛玉:“你如今还不明白?这世间之事,本就很多是解不透,只有看不看的透罢了?”
黛玉望着贾府轻声:“那我便是还看不透,这地儿化了我全部的爱,却让我学会怎样恨,现如今有甚么看透看不透的。都已经是虚的罢了,爱又如何,恨又怎样,只有满心的不甘。”却也是看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执迷不悟,唉,了了却了也了不了。”说罢一把推开黛玉便走开了。话说,黛玉被跛足道人这么一推,已是头重脚轻,随即也是自嘲的笑笑,这病根儿真真是跟定自己了。想着,只觉得越发头晕眼花,便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