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大赢安西都护府边境。
铁楼兰的铁骑在北境大败了从成立起便无敌北境三甲子的云龙军后,野蛮的血统让他们不满足于简单的胜利。而是狂欢似的扫荡了安西边境的各处小城村庄。
血腥的屠杀持续了七天七夜,曾经代表着辉煌和商机的飞天城被洗劫一空,象征着大赢天子在安西权威的龙首人身像也被柔然军拉倒砸碎。这些游牧在境外的恶鬼仍然保有着他们的战争习惯。
男人身长过马鞭者斩,孩童则是带回草原做奴。
女人的命运在战争中向来更为凄惨,铁柔然的蛮族们根本没有食物储备这个概念。破城后,女子就地淫辱,随之充作军粮。种种暴行,罄竹难书,非只言片语可以说明。这是大赢建国两百年来唯一一次大败,史称,永安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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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毁的村庄,血红的火光印亮了半个天空,冒着黑烟的断壁残垣下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泼淋的鲜血干涸在焦黑的土墙上,无声的诉说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空气中散发着焦糊的味道,它们来自于被烧焦的断木和匆匆处理的尸首。
食腐的鸟类早已扑棱着羽翼,埋在焦糊的尸体上大快朵颐,还有好些野鼠争相引伴,欢快的在尸身周围跑来跑去。
还未烧尽的断木迸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被兵祸扫荡过的村庄显得格外安静,除了火焰的燃烧声和禽兽们啃食尸体时毛骨悚然的声响外,没有一点杂音。
“嘎啊!”
毫无征兆的,某处尸堆下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像是要把整个肺叫破了一般,惊的正在进食的秃鹫纷纷怪叫着振翅而起,留下散落的黑色羽毛。
一只沾染了血污和泥土的手从尸堆中伸了出来,奋力扒拉开上方的尸身。然后,一个双眼无神污头垢面的少年推开上方的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
说是少年是因为他干小瘦弱的体型,他那张覆了黑灰和血迹的脸根本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还算干净,只是他的眼眸中却没有普通少年人的清明。像是蒙了水雾的琥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一离开尸堆的限制他就大口的喘息起来,拼命呼吸着周围略带焦味的空气然后剧烈的猛咳。只差一点,他就要被压到窒息而死了。
起来后村庄的样子和他想象的相差无几,他猛的晃晃脑袋,抖落一头尘土。随后便俯下身在周边的尸体上四处摸来摸去,似乎在找些什么。一边找一边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那些士兵几句,这拾缀着的还真是干净。
终于,他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手上找到了半张还没吃完的面饼,应该是还在吃饭时就被猝不及防的了结了性命。少年倒也不介意,废了好一番力气终于掰开死人僵硬的指头,拿走了脏兮兮的面饼拍了两下就一屁股坐下岔开腿靠在尸堆上吃了起来。看他熟练的样子,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少年一边吃一边望着远方,目光茫然的像落雪后的天空,没有一个焦点。
正当他吃着的时候,天上忽然纠集起了厚厚的黑云。几声闷雷滚过后,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水井早就被泡满的尸体染污了,这样的水喝下去绝对害病无疑。
相比之下,这从天而降的甘霖自然显得珍贵无比。
少年张开嘴,拼命让自己干渴的喉咙与口腔尽最大努力接住尽可能多的雨滴。可这依旧不能使他满足,他甚至等不及去找容器就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食着在土沟中汇聚的水流。
“你在做什么。”
忽然出现的声音像是从天界拨下的弦音,遥远而又空灵。
少年木然的抬起头,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脚。娇嫩白净,像是从淤泥中开出的莲。足尖上的每一片指甲都晶莹剔透,仿佛那不是从人身上长出来的,而是后天镶嵌上去的透明晶石。
提问者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像是在灰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束,印亮了少年的瞳。
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刷的一下出现在少年面前,细长的眉和浓密的睫,还有眉心两侧俏皮可爱的红花钿,迎面而来的冷香还有女孩如月华霜雪初落般的银丝搔的少年有些鼻痒。同时他也看到了,那对红玉般的眼睛和如同野兽般的竖瞳。
有一瞬他甚至都忘记了呼吸,可他还是攥紧了手里的面饼。他看到了女子从头侧两边发隙中探出的长耳,如同狐狸一样尖长毛茸。
只有一个字能形容这样的东西——妖。
“你要吃我么?”
“嗯?”
少年的回答让美丽的妖怪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上去呆傻傻的。可握着面饼的样子像握着自己的性命一般,看到光人出现后他就使劲把面饼往嘴里塞,然后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听刘三叔说过,打仗的地方阴气重,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那些东西会吃人。”
“你要吃人的话能不能吃那些死了的,或者已经在火里烤熟了的?”
他继续自顾自的嚼着面饼时停了一下,两行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淌下,和尘灰血污混成一团。
“如果要吃新鲜的,能等我把这个吃完吗。”
少年抬起手臂使劲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不知饱受了多少委屈。
“那可是死人的东西,你就这么想活下去么。”
“妖女”低头看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面饼,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站在风雨中,可没有一滴雨水能打透她的大袖白裙。雨丝就像长了眼睛似的,自动绕过了“妖女”斜拍在少年的脸上。
“他们已经死了,死了的人自然没有我重要。在这里,只要能活下去,人和禽兽又有什么不同。我只想活下去。”
少年用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和心狠讲明了活着这件事对他来说的重要性。打在脸上的雨水也只是再狠狠抹一把袖子的事,他的表情坚硬的像海上的礁石,无论风吹浪打都不会改变似的。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但是有条件。”
赤着脚的“妖女”抬头望着落雨的天空,似乎下好了决定。
“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只要能让我活下去。”
少年犹豫的看了看最后一小块面饼,没有选择把它塞进嘴里。毕竟,这是他除了这条命以外剩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我想要的,你现在没有。”
“你想要什么?”
“一颗会爱的心。”
“什么玩意儿?”
少年瞪大了眼睛,显然并没有听懂“妖女”到底在说什么,而对方只是带着怜悯又可悲的眼神看着他。
“像你这般为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即使同狗一般也要拼命挣扎下去的人如果都会爱了,那么那颗心一定能帮我去读懂他。”
“你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有点恼,他感觉对方不像是在夸他的样子。
“我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子了。”
“妖女”弯下腰拉住了少年的手,一时间她身上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仿佛被打破了似的,风雨顷刻吹乱了她雪白的长发。
“姐姐,你是妖怪吗?”
那双红玉般美丽的眼睛近在咫尺,从手腕处传来的是他活到现在都未感受过的温暖和柔软。他沉浸在这惊奇的触感中,如同第一次见到落雪的南人。
“没大没小,叫师父。”
“妖女”把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疼疼疼……那师父,你是妖怪吗?”
少年摸了摸脑瓜子很快进入了角色。
“不,是狐仙。”
大赢永安六十九年冬,有个孩子扔下了还没吃完的面饼牵着非人之物的手消失在了风雨中。
人们现在还不会想到,十四年后,这个自称“狐仙的弟子”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报复这么一个惨绝人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