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自来水厂也是个老厂，有许多员工都上了年纪。
门卫是个外聘的老头，60来岁。他很悠闲，正背着个手踱步健身，已经走离大门百十米了。
古清强进门，被老人家看见了，准备喊却没吱声，大概古清强不像是坏人吧。走到公告栏前，有一则任职公示：马雯晴任审计部主任。
门卫慢慢踱步过来，问：“你认识这位马文晴？”
古清强摇了摇头：“不认得。”
“他叫‘变脸马’”。门卫自豪地说。
“噢，为什么叫‘变脸马’？”古清强玩笑地问。
“说来话长，‘变脸马’的故事多着呢。”
古清强兴趣来了，忙掏出中华牌香烟，递了一根给门卫。
门卫一看这么好的烟，眼睛一亮。古清强顺手给点了火，也给自己点着一根。门卫老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地闭眼咂咂嘴，讲述了下面这个故事。
有人说马雯晴很优秀。
也有人说马雯晴少根筋。
说马雯晴优秀的人是公司总裁，说马雯晴少根筋的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业务员。
马雯晴是学会计学的，名校本科。公司财务满员，他被分配到车间当统计员，兼管合同监督。
能分配在车间办公室，马雯晴很满足，能进这家国有公司，已是幸运，而且能坐办公室。小伙子从来没有想过进公司总部财务科，他的观念是，新进来的大学生，肯定要到生产一线。
他怀着感恩的心踏实地工作，统计每一项指标，审查每一个合同。有几个老到的业务员，凭借自己熟练的业务技术，总要在合同上玩些手脚，与客户勾结弄些外快。因为合同做得天衣无缝，以往的监管根本发现不了。但到了马雯晴手里就麻烦了，这小伙子财务会计精通，经济法律娴熟，左推算，右论证，硬是发现问题，一算下来挽回公司损失近百万。
马雯晴这样的人头儿们喜欢，打心眼里欣赏这个人才。
马雯晴这样的人业务员们嫉恨，从心底仇恨这颗眼中钉。
年底考评时马雯晴只得了个中评。据考评组的人说，幸亏头儿们给的分高，否则马雯晴会得个不及格。
中评归中评，头儿们照样给马雯晴重奖，而且是特别贡献奖。有些业务员却受到处罚，有些业务员受到处分。
如是三年，马雯晴成为公司里守规守纪的化身，所监管的业务合同的规范性明显提高。
公司头儿们考虑别的车间和分公司也有类似情况，琢磨给马雯晴一个更能发挥作用的职位——公司审计部副主任。
上任头三个月，马雯晴翻遍公司所有的合同，查对了所有的举报，堵塞了一个又一个漏洞，公司的头儿们万万没有想到内部审计有这么大的作用。
同事们无意中发现，马雯晴有着一张晴雨脸，时而阳光灿烂，时而狂风骤雨。每每接到公司总裁的审计令时，他严肃毫无表情，查对账时他常常是渐渐放晴，或越来越阴，严重时，他会将五官扭曲，常常吓得被查人前言不搭后语，多问几句就漏了嘴。
有一次，他遇到了麻烦，非常大的麻烦。有一个合同的违规是公司管后勤的副总管的，他想压住不查，但那张脸却明白地告诉所有人，这合同有问题。
总裁也不想捅出这事，想内部处理和了结这事，只要追回损失就够了。可马雯晴的这张脸不争气，似乎向全公司的人公告：“管后勤的副总是贪官。”
总裁恼了，把马雯晴叫来训斥了一顿：“该成熟了，你是公司中层干部了。这么感情用事，以后怎么工作。”
马雯晴认了错，却改不过来，做了努力也改不过来，还是天天顶着个晴雨脸上班，同事送他一个外号“变脸马”。
倒也没多少人在意他的外号，只是相关的业务人员，心里非常不喜欢他，个个心存怨恨。还有个别副总经理一级的干部，不满马雯晴那一套，不满灰色利益的链条被打断，更担心原先不光彩的事也被揭示出来。于是恼怒，表面上不满马雯晴那张脸，实质是不满马雯晴严格认真的工作态度。
每每遇到与某副总一级干部相关的事时，公司一把手总想打圆场。
“你看你那张卖棺材的脸。”有次管后勤的副总恼怒地骂开了。
之后有几个副总经理都跑到总经理处告状，说这样的中层干部，有损于公司的形象。每家公司都有些商业机密，哪些能说的，哪些不能说，要有分寸。可马雯晴，一张无遮拦的脸，全都写在脸上，无密可保了。
总裁也有感觉，但苦于无奈。他原本是想借提携马雯晴来树自己的廉政形象，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于是一个电话，把马雯晴拉到办公室，想教训几句。
“汇报一下最近的工作吧。”总经理不露声色地翻着手里的材料，偶尔不经意地瞅了马雯晴一眼。
马雯晴有些紧张，鼻尖都在往外冒汗。听到汇报工作，他长舒一口气。肃然的脸又开始眉飞色舞。某某车间经营的成绩，某某公司利润可观，某某部门工作严谨等等，讲到正面的方面时，马雯晴语气轻松，眉宇间飞出喜悦。可汇报到最后，某一项基建工作的审计时，他立马晴转阴，脸拉长了三分不说，鼻子嘴巴扭曲到一边，连嘴唇都由于脸部一边的神经不停地抽搐而不时地歪向一边。
“这事以后再说。”总裁想止住马雯晴的汇报，可没那么简单。这位马雯晴，俨然自己是魏征再世，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滔滔不绝地汇报着。
“算啦！别讲啦。”总经理不高兴，提高了嗓门。
“让我把这事讲完——”
“够啦。”总裁怒吼着，“看看你这张脸。得改改，否则真得去卖棺材了。”
这一吼，马雯晴戛然而止，脸又开始抽搐。眼神里露出蔑视的光，恨恨地盯着总裁。这一盯不打紧，总裁心里打战，从心底里不喜欢这表情。
总裁挥挥手：“走吧。”
“让我把这件事讲完——”
“走吧。”总裁不高兴地说，“以后再说，我见不得你这张难看的脸。”
马雯晴的脸立马变得死灰，脸部急剧拉扯了一阵，慌张地退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回到家里，他痛苦地闭门不出，拿出镜子一瞧，天，真是好难看。他努力挤眉弄眼，想弄出几个笑脸，但此时的心情，就是笑不出来。怎么拉扯脸部的肌肉，都很不好看。心情越搞越坏，连老娘叫吃饭也不肯出来。
马雯晴父亲是市剧团的道具工作负责人，最近有一台拜年戏，团里的头儿们要他弄几个笑脸面具，而且要求逼真喜气。他见儿子叫不出门，心想有点什么心事，也就戴着刚研制出的一个笑脸面具，进了马雯晴的房间。
马雯晴抬头一看，那脸喜气而亲和，登时心情受到感染，阳光了许多，就高兴地问：“爸，你咋笑得这么甜。”
父亲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笑着说：“这是我刚做出的一个逼真面具，看不出来吧？”
“太逼真了，如果不摘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戴了面具。”
“你想要吗？我帮你也做一个。”
“太想要了。”马雯晴喜出望外，拉着父亲的手，恳切地说，“做喜气一点的笑脸，赶快给我做一个。”
“要么就用我这一个吧。”父亲随手一摘，取下面具套在儿子头上，瞬间，一张阳光的脸，立马展现在马雯晴的脸上。
他到镜子面前一照，看到自己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由得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就用这个。”马雯晴兴奋地尖叫，“做得太合适了，简直就是为我定做的。”
第二天，马雯晴戴着面具上班，完全是一副笑脸。同事和头儿们以为是马雯晴思想发生了转变，精神状态也变得讨人喜欢了，于是人人见了人人夸，再也没有人讨厌他那张晴雨脸了。
再汇报工作时，他那固定的微笑的脸，获得头儿们的好感，只要头儿们一皱眉头，他就立马打住，该干的不该干的非常清楚。就连原来非常讨厌马文晴的后勤副总，也不再讨厌他了，以为马雯晴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内审嘛，头儿们叫干的就干，不叫干的就坚决不干。无论内心如何想，无论多么愤怒，笑脸里面的真脸是何表情，他也要坚持‘令行禁止’这个原理。
一年下来，年底考核得了满堂红，破天荒上上下下干部和职工全都给了满分。
头儿们一开会，决定提拔马雯晴为审计部主任。
宣布那天，公司召开中层干部会。马雯晴感觉自己的心情好极了，不用再戴面具了，便溜进厕所将面具摘了，笑呵呵地走进会议室。总经理一看就恼了：“这个马雯晴，刚提拔，就摆谱。怎么又变成这副嘴脸，一点也不中看。”
听完这个故事，古清强陷入深思。难道下面公司的领导都是非不分了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种现象发生了呢？
有歌谣调侃：“笑脸假笑脸喜，笑脸原是假面具。摘掉面具露本色，就算欢喜也不美。”
要知故事后戏，请君续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