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香名为如梦令,你若是什么时候觉得放心了,稍稍用些便有助于睡眠。”栩栩递过一个的小竹筒,上刻着“如梦令”三字,正和她方才在雅间所写的一样。
近了隐约能闻到茉莉花味儿,有微风吹过,很快就和岸上的其他花香融为一体了。
苏寻本不想接,但看着小姑娘殷切纯善的眼神,便随手接了过去,放入袖中。心中却道,只怕是没什么机会用到的。
他想了想还是说:“你爹爹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女孩子家一个人跑出来,总归不大安全。”
栩栩笑说:“放心,我总是和熟悉的人,才去接触,本也谈不了什么大生意。”
苏寻觉得今天自己格外啰嗦和心软,便闭口不再多言。说到谈生意,不知姓裴的那小子来作甚,连邵研也在,倒是真有可能是来谈生意的。
栩栩不知自己又哪句话说的不对了,见他忽然沉默下去,便道:“我们下去走走吧,这里再过去往前走,便到了我的私人地盘了!”
“这里便是刚刚说的藕香榭了,别看现在不起眼,等到再过两月,这片隐在竹林里的小荷塘——喂,你怎么在这儿?”那骚气的粉色身影,撑着一把眼熟的青纸油伞,活像一朵提早盛开的荷花。加上难忘的脂粉味,可不正是她刚刚还在嫌弃他的那位香公子吗?
“我不在这,你的伞还要不要了?”裴思芮转过头来,用那双潋滟又委屈的桃花眼瞟他们,“你那位好爹爹,恐怕现在正在说我那些丰功伟绩呢!”
苏寻暗叹一声可惜,见栩栩就要信步踏入竹林,日光直刺面向,看不清林中道路,出于习武人的本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安。
“等等。”两人同时出声。栩栩虽不懂武功,但熟悉环境,这林中的青竹气味,不太寻常。
苏寻眼神一黯,他刚出京没几日,就有人要有小动作了吗?只是他无所畏惧,这个小姑娘……
他一把拉过栩栩挡在身前,这阵法精巧但显然布阵有些粗略,要他性命,可没这样容易。
栩栩已将一根点降唇含入口中,被他一拉一扯,便在掠过他口边时迅速咬断一撞,半截香便掉在苏寻唇间,被下意识含住。
青梅的酸味迅速弥散开来,顿觉精神一震。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片竹林连着荷塘水榭,正是一个八阵图。此时日光浮动,风声渐变,开门刚好落在荷塘中央。
苏寻人影忽动,纵身扑向生门。数根竹子突然爆开,无数片带着暗劲的细碎竹片飞溅开来,匀被一柄自腰间抽出的软剑挡下,如百位最灵巧的乐师,信手一齐拨动琴弦,又一刹归于平静,唯余剑身尤自嗡嗡作响。
惊,伤两门之中同时刺出长剑,软剑一挽一带,数片碎竹飞向两人,竹片与剑顿时擦出火花。
栩栩眼疾手快,一把香末对着长剑洒出,嘶的几声轻响,两柄长剑竟从火光处开始裂纹,然后很快便断成数截。
仿佛听到苏寻一声轻笑,身形却一点不停,如行云流水般绕过景门、杜门,直取休门。
足尖点上荷叶,一手将栩栩抛给裴思芮,顺势拔下她发上木簪,反手掷向死门。
手上用力,足下跟着下沉。平静的水下却横七竖八,牵引出雪亮的丝线,荷叶和鞋底一触即破。
剑尖下指丝线借力,苏寻整个人如一只飞燕掠向荷塘中央的开门。一个女子竟破水而出,转眼间就与他过了七八招掌法。
此时苏寻右手持剑,左手正要拍向她掌心,却见她掌心一点寒芒忽盛,同时背后飞出三支冰箭,分取他上中下三路。
这三支箭若是躲过,便会射向水榭中那不会武功的小姑娘。不及思索太多,苏寻向后微微一退,剑尖击退一支,同时一个鹞子翻身,左手握住一支拨开另一支,三支箭一同掉入水中。
眼见并无取胜的机会,这女子并不恋战,虚晃一招退入死门,便与她的伙伴一同退去,荷塘与竹林也似褪去迷雾,眨眼恢复到原来模样。
若不是这片裂开的荷叶,与鞋下的细缝,这片刻的刀光剑影,仿佛是一闭眼做的一个梦。
苏寻一个飞身落在他二人身边:“说吧,你到底怎么会在这?”
裴思芮早已放下栩栩,披散着头发的小姑娘见威胁已过,刚刚的淡定从容不见,脚一软竟要倒在地上。
苏寻赶紧扶住她,几缕长发自鼻间扶过,他轻声道:“抱歉。”
栩栩摇摇头,靠在他怀里强撑着直起身子,却发现他体温出奇的低,不由惊呼一声:“你!”
斐思芮站在他对面尚不及开口,竟见他眉间发稍,已隐隐结了一层薄冰,一双明眸都似要溢出寒光,赶紧托住他背稍稍输了些内力给他。
苏寻暗自觉得不可思议。这冰箭看起来,分明只是普通的寒冰,虽然他的身体不宜接触寒凉之物,但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反应。
这样的手段,若不是十分了解他,就是要试探些什么了。若有心把他困在江南,不如将计就计……
栩栩咬牙跑到竹林捡回木簪,哆嗦着打开中空的簪子取出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一边报出穴位名称,一边递给裴思芮示意他扎在苏寻身上。
那冰箭已然沉入湖,无从得知是什么做的,竟只碰得一碰就寒入骨髓。而苏寻这症状,分明不是什么从小在冰天雪地里冻出来的寒症,而是引发了一种罕见的寒毒。
栩栩尽力抑制自己不要抖,直握的掌心几要出血。她似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了一场纷争中,而一开始,她不仅毫无察觉还十分高兴。
但她望着少年苍白近乎无知觉的脸,心中只觉五味杂陈。他的眼中坚定而冷酷,深处却隐有一丝温柔和歉疚。
忽有婉转的歌声传来,那声调天真烂漫,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一丝诡异。
“明虹收雨,两桨能吴语。人在江南荷叶浦,采得苹花无数。”
一叶扁舟缓缓驶入荷塘,一青衣少女站着划桨,又有一杏衣女子却赤着脚悬坐着,晃着她的两只雪白的小腿,一路引得无数水花飞溅,小舟也跟着摇摇晃晃,却也不停下。
她嘴里用吴语哼着小曲,与她清纯的打扮不相匹配的是,一双媚眼如丝扫向水榭中人。
她容貌并不十分夺目,看不出年纪,手上也并无兵刃或机关,一身风韵却让人很难忽略她。
裴思芮桃花眼也不潋滟了,沉声道:“就是她。”这几名女子身法不甚高明,隐匿功夫却很厉害,像是,东瀛的忍术。
正是这个杏衣女子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雅间窗口,邵妍追了无影出去,再回头时竟见她坐在窗台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裴思芮。
“我有一笔生意要和裴公子谈,不妨和我走一趟吧。”半请半逼之下,将他引至了竹林。虽无伤人之意,他却也走不出去。
此时她却看也不看裴思芮,一双眼睛只盯着苏寻,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栩栩被她这眼神弄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问道:“你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
杏衣女子一声冷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借你玩耍了这么多天,该留下点东西来。”
手一抬,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栩栩只觉耳边一凉,重新整理好刚簪上的簪子又到了他人手中。
她脸色顿时大变,手中摸到一瓶药粉,便要有动作。一直自取下针后就运功调息,即使有人来也不曾睁眼的苏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指间传来的凉意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苏寻受了重创,他们无人可与她一战。
杏衣女子转眼已坐回小船,信手将簪子扔给青衣少女。她咯咯笑道:“璇玑友人请苏公子一定参加九月生辰。”
说完不再看他们,又哼着小曲儿如来时一般走了。
“梦中舞燕栖鸾,起来烟渚风湾。一点愁眉天末,凭谁划却春山。呀,一点愁眉天末,凭谁划却春山。”
直至完全听不见声音,无影和邵妍才急急寻来。裴思芮呼出一口气,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问了邵妍不曾将此事闹大,又将之前事情仔细与苏寻说了一遍,便匆匆离去。走时还不忘调侃栩栩:“别总哭丧着一张脸,更不好看了哈哈。”
苏寻重又开始打坐运动,一时间她与无影也不敢打扰。待到天隐隐黑下来,才终于道:“先回去罢。”起身时一晃,竟吐出半口殷红的鲜血。
无影吓了一跳,不由向栩栩埋怨:“看你照顾的好么,还要将我赶回去!”
栩栩低头一言不发,黑发垂下来看不清表情。苏寻暗叹一声:“与她无关,便是换了你,也不能做的更好。”
况且她本无忧无虑,远离是非纠葛,如她父亲希望的那般平凡轻松地生活着,现在虽非出于他愿,想脱身恐怕已然不易。
栩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她喃喃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