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51年,诺威尔。
“嘿嘿,姐姐!我跟你一样高哦!”费米纳一蹦一跳地来到了凯思雅的跟前,抬起小手在自己和姐姐的额头之间来回比划,笑着说道。
确实,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已经在身高上和自己齐平了,但在心理上来讲,这个小丫头还远远没有达到自己所处的高度——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真是幸福啊……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你把幼儿园布置的作业都完成了吗?”凯思雅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居然会和自己一样高,但就算如果妹妹以后在身高上超越了自己,凯思雅还是觉得自己依旧能作为一个称职的姐姐照顾好这个童稚天真的妹妹。
如果父亲能常回来看看就好了。
“嗯!”费米纳摇了摇头,稚气地说道,“姐姐,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慢地飘,多好啊!作业等爸爸回来再写吧!”
凯思雅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费米纳说着便拉起了姐姐的手,一屁股坐在了作为房屋地面的木板之上,兴奋地摇摇晃晃,来回地踢着一双稚嫩的小脚,甩得一头水蓝色短发飞来飞去。她突然间安静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天上的云朵,似乎真的沉浸到了天空中的那些白色悠闲当中了。
“云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凯思雅看着自己的妹妹竟然对着天上的云朵看得如此入迷,忍不住笑着问道,“那些只是些小孩子的幻想,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大团一大团的氢氧化合物罢了。”
“姐姐,你看那些云,仔细地看它们的形状,还有颜色深浅的变化。”
天空是蔚蓝色的,云朵是白色的,但好像又不是,不知道是云把天空染成了蓝色,致使云从蓝色变成了白色,还是天空把云染成了白色,至于天空变成了无色,在阳光的折射之下变成了蓝色——很奇怪,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连颜色都不真实了,没有纯正的蓝色,也没有纯净的白色。
天空是蔚蓝的渐变色,而云朵则是灰与白之间的不断变化,几乎找不到一片纯粹的天空,也找不到一片纯净的白云。它们的颜色变化如此不规则,它们的形状如此不规则,它们的边缘如此不规则,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如此难以捉摸,似乎毫无规律可循。
如果想要用手中的纸笔来刻画云朵,那么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让笔尖颤动起来,用随机而不规则的线条来勾绘它们,其中的神韵只能用自然而非刻意描绘。
天上的云朵大小不一。有的小到只有巴掌大小,孤零零地独自飘浮在那里,似乎随处吹来的一阵风都能把它吹成一丝丝不匀的白色消散。有的大到可以吞并其他的云朵,连成一片片不规则的沙滩一般摊开来的形状,如一叶巨大的白色梧桐盖住了半边天际。
云朵在移动,似乎很缓慢,似乎又很敏捷,它们仿佛在自己的注视下而被赋予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又像是被魔法唤醒了沉睡了几千几万年的灵魂。这些自上古就已经存在,在永不止息的生死轮回中存在的天空巨人似乎不屑理会地面上那些好奇的目光,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天空的大地的上缓慢地游走,时不时在风中感到舒适,便伸展开庞大的身体改变了形状。
巨人?不,也许用精灵来形容他们更恰当,因为它们身形的庞大并不来源于肉体,而更像是来源于一种类似灵魂的东西。也许,它们真的是古老的精灵,会魔法的精灵。
“是不是感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费米纳看到身边的姐姐看得入迷了,一脸兴奋地问道,“姐姐,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那你可真是被他们骗得很惨啊!”
“他们?”
“对啊!就是云啊!”
“被这些云……骗?”凯思雅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个动词,但在进入这个全新的世界之后,似乎无论什么都不会使自己更加惊奇了,“云会骗人?”
“当然啦!”费米纳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像说出一加一等于二一样轻松,“每一朵云都是一个白色的谎言,它们捉摸不定,诡诈多变。云的灵魂永远是自由的,所以永远没有人知道它们内心中真实的想法。云在平时的时候伪装自己,让人们误以为它们就是云。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这白色之中究竟藏匿着什么,是水吗?不对。是冰吗?不对。”
“那还能是什么?”凯思雅忍不住问道。
“什么都没有,也就是‘无’。”费米纳笑着回答道,“云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
无……
“其实云朵和人一样,你知道人里面是什么颜色吗?不知道,所以就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的‘无’。其实你看不到,但却硬说看到了,你这是让别人欺骗了你,还让自己欺骗了你自己。人在遇到其他人的时候伪装自己,不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真正的颜色,其实这样的人,和云一样,早就失去自己真正的颜色了,变成了‘无’。
“云之间也有战争,它们彼此间互相吞并,仅仅是为了知道其他云的里面究竟是什么颜色,无意识的吞并使得它们的体积越来越大,越来越容易成为其他云朵集体进攻的目标。云在吞并了其他的云朵之后,不仅仅把它们的颜色一起吃下去,更把它们的灵魂吃了下去,变成了全新的云。
“其实云和人一样,只不过云死了之后,你就知道里面是没有颜色的,但是人死了之后,显露出来的颜色就只能是红色,然后就是黑色——你看不到他真正的颜色,即使他死了,只要他自己不愿意,你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被欺骗了,不是被云欺骗,那么就一定是被人欺骗。”
凯思雅陷入了沉默,她只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完全颠覆了。
“费米纳,刚才你说的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不,是有一朵云悄悄告诉我的!”费米纳得意地说道,“它说‘你们人类的战争比我们之间彼此吞并的战争更加有趣,但充斥着利益和扭曲的战争,根本不值得一看。’它们还告诉我们,其实它们也讨厌战争,因为硝烟的黑色几千年也不会散去。”
“所有的这一切,你有和其他人说吗?”
“姐姐是第二个,爸爸是第一个。”
“……”
“爸爸还写了一句话给我,让我随身带着,一直记住。”费米纳拿出了一张小纸条,在展开之后显露出了上面的文字:
每一片云朵都是一个白色的谎言,云下仰望的人,永远看不到真实的颜色。
她抬头仰望,天上的云朵似乎不那么白了,而作为背景的那片蔚蓝,也渐渐暗淡下来。
突然,一群擦混着墨绿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士兵毫无预兆地冲进了庭院,将不知所措的两人团团围住,十几道红外激光瞬间布满了她们娇小的身体。士兵中走出了一个胸前佩戴金色十字徽章的军官,他走到了这两个孩子的面前,示意身后的士兵先把枪放下。
“你们是政府军吧?”凯思雅一眼就辨认出了他们的制服,并极力控制自己保持冷静,她紧紧抱着色瑟瑟发抖,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的费米纳,“我知道你们在强迫父亲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人必须遵守道德的底线啊!”
“你的勇气值得表扬,亲爱的孩子。”他笑容在两个孩子看来十分狰狞可怖,“但这是战争。道德是一副枷锁,只有把它的束缚去除,人性的本质才会显露出来,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由于功勋科学家杰克·金·吉列斯不积极配合政府,政府决定采取一定的措施迫使他配合我们进行平叛!”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情的冷酷,“在叛乱结束之前,你们的人身自由将由政府全权监护,如果杰克按时完成项目,一家人就能重新团聚。”
一家人?
“等等!难道说我母亲……”凯思雅似乎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巴鲁斯上校,柯娜·多德赫已经被制服!”军官身后的一个士兵突然蹿了上来,押着一个令两个孩子看着心疼不已的女人,“听候指示!”
政府军以自己和妹妹,甚至是母亲作为人质,以此来要挟父亲?
这就是战争?这就人性?这就是谎言?全部都是黑色的?
天上的云是白色的,而在云下仰望的人,却是黑色的。
被刷成一尘不染的白色禁闭室里,凯思雅和费米纳靠在母亲的怀抱里,妹妹因为哭泣而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昏睡了过去。而自己却依旧清新,流着泪,死也不想昏过去。
几天后,叛军叫嚣着闯了进来,趁乱突破了禁闭室。在随后与政府军的激烈战斗中,柯娜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牺牲,一颗政府军的子弹意外地击中了凯思雅的大脑。叛军最后只带走了哭嚎的费米纳,引走了所有的政府军士兵。
父亲来到了禁闭室,看到的却只有妻女流血的尸体,血泊中被染红的纸条,以及墙上一行用鲜血写成的,极其醒目,刺痛人心的字。
爸爸,我想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