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风轩逸低语出声，便伏下了身子。周边兵士亦是做出了相同的动作。按照之前商议的计划，童熏则快速地朝身后营地奔去，途经两座箭塔，他隐隐察觉，这箭塔似与原本有所不同。
但他并未细想，或许是因为密集的雨帘，才令自己看不真切吧。他那矮小的身形无需伏下身子，奔跑的步伐相较于常人，更显轻盈。雨点落地的密集声响，宛如掩盖他脚步声的天然屏障。
只要一切都如同大王猜想的那般，那么自己一行人便会如同之前那般，获得最终的胜利。
他如此坚定并确信。
拒马后，眼看数十道黑影豁然冲破了雨幕，风轩逸都好似能够感受到那轻骑飞驰而过之时的飓风。但此刻，他并未下令发动攻击，右手紧紧地握着那陌刀的刀柄，指节冰凉而苍白。
他的心跳在耳畔如奔雷炸响，密集的雨声与马蹄声都无法掩盖。这不是他主导的第一场战争，但杂乱紧张的心绪，依旧令他咬紧了嘴唇，甚至沁出血来。
能成，一定能成！
他在心中不断为自己打气，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否则失败的念头便会冲破桎梏，转眼间就会完全占据他的脑海。
“啊……”地惨呼出声，随即是战马哀鸣与重物坠地的声响，之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风轩逸不由抬起拳头，狠狠地在空中砸下，这便是他等待的信号－－拒马距谷口上有数十米，匆忙追击的吐蕃人很难在转瞬即逝中看清周遭的一切，密集的雨幕更是如同由水滴组成的巨大手掌，将他们的眼睛遮掩。
谷口外的垂直道路上，密集地布满了尖利的石头与箭尖朝上的断折箭矢，尖利石头被狠狠地砸入泥土之中，而箭矢的箭杆则有一半都被泥泞埋没。
在这大唐，根本还没有马蹄铁这种物什，纵使厚厚的蹄掌，也会被这冰冷的利器瞬间刺穿。
风轩逸就是在等待这最佳的时机，只要不突发泥石流，这些尖利的武器便会在泥水之中，让那些番狗喝上一壶。
只是……当风轩逸查到了四的数目，惨叫声却戛然而止，奔腾的马蹄声自左耳倏然远离，随即是惨叫与坠落之声，似有人用吐蕃语高声咒骂，马蹄声便豁然转圜到了右耳。
一个高亢的吐蕃语正在大声呼喝着，转瞬间，那阵阵马蹄声便由远及近，朝自己这边冲来。
马术！惊人的马术！
风轩逸的脑海中，吐蕃人的冲锋好似就在眼前重现－－在损失四匹战马之后，那带队之人便发现了危机，只是发出几声单调而不知意味的吐蕃语命令，便令那一往无前的冲势登时转圜。
他们向外绕圈，减缓了战马冲势，却因并不宽阔道路旁的悬崖而再度损失一人。接连的死亡并未冲昏对方将领的头脑，他显然是发现了这边谷口的人为痕迹，便奋勇朝这边杀来。
只是一瞬间，风轩逸便将之前之事想了个七七八八。战果并未想象中的那般好，但他却没有时间去遗憾－－胜了这场仗，能活下去，再将前世今生的事情都遗憾个遍，都算不得迟。
此时只有一个字－－战！
“弓箭手！”他高声叫喝，随即直起身子，与身旁的兵士一同将经过他改良，底部有着尖利木桩的拒马翻转，狠狠刺入泥水当中。
朴刀手肩膀抗盾，弓步成型，拼尽全力抵在拒马之上，准备抵挡冲击。
弓箭手则弯弓搭箭，箭羽拉至耳畔，随即松开手指。
高亢的呼喝是朴刀手的战意，而箭矢的啸鸣则是弓箭手的。
数十支羽箭破开雨幕，射向有着人影瞳瞳的对面，战马哀鸣声，人的惨呼声、咒骂声模糊传来，马蹄雷鸣声愈发急促。
“再射！”他不由自主再度呼喊，却无需他下达号令，弓箭手已然抽出了箭囊之中的弓箭，箭羽拉至耳畔。
然而，只是片息功夫，便如同纱幕被人揭开，吐蕃人的狰狞面庞，倏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妈的！太快了！
风轩逸心中咒骂一声，狠狠地踩踏在拒马之上，力量之大，竟是令拒马底部完全陷入泥泞当中。
他握紧陌刀，朝后退了几步：“稳住！”
“哈！”朴刀手呼声回应，只是这声势低微颤抖，难掩敌人马蹄雷响。
第二波箭矢朝吐蕃人射去，却凌乱而势微－－用牛筋制的弓弦因雨水的浸湿而缺乏弹性，大多弓箭手也难抵那惊天动地而来的赫赫威势。
箭矢大多却落在了战马身后，少数射在了吐蕃人的札甲之上，弹跳开去。
往日缺乏训练的羽林卫，仅凭血腥，难以教会他们懂得什么叫做提前量。若是勇胜军在此，至少可以射杀敌方数人。
吐蕃人手中长矛低垂，矛尖向前，矛杆夹在腋下。他们口中发出了野兽般的兴奋嚎叫，不断催动战马，马匹一字排开，三四匹马紧密地在狭窄谷口聚集成排，互相之间却没有阻碍，宛如高耸城墙朝这边倾轧。
风轩逸心中冷冽，目光一凝－－他们并未轻视自己这边，不像之前那波吐蕃人只是耀武扬威地挥舞短刀，他们使用的是最为常规的战术，却也是最为有效的。
自己这边已无叫醒，只怕此次，将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甚至可能是全军覆没。
他面色苍白的紧了紧手中陌刀刀柄，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紧，捏压。
弓箭手只来得及射出两波羽箭，敌人便已到了金钱，弓箭的危害微乎其微，甚可说全无作用。
风轩逸就见到不止一个吐蕃轻骑的身上挂着晃动的箭矢。
战马的庞大身躯豁然撞击在拒马之上，木质拒马发出吱丫丫的不堪重负之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战马的哀鸣和因惯性而摔落马前兵卒的惨叫之声。
朴刀手也不好过，几人便被巨大冲击撞飞出去，趴倒在泥泞中，再难站起。
土地潮湿，泥土软绵，纵使经过改良，拒马却也难抵一次冲锋，纷纷碎裂或是翻倒。
接二连三的吐蕃人自豁口处冲入营地，他们兴奋高呼，最为血腥的短兵相接爆发开来。
……
风轩逸快步向前，一把拉住二狗子的战甲，向后扔去。二狗子向后倒飞出半米远，摔落在地，激起漫天泥水。
他直面面前战马上人，那吐蕃骑士呼喝出声，眼神之中杀意凛然。他挥舞手中长矛，矛尖寒光闪闪，直刺而来，刺向风轩逸的哽嗓咽喉，就好似演练了无数遍似的，未有丝毫滞涩。
风轩逸不敢托大，双手握紧刀柄，待长矛将至，他倏然闪身，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陌刀，狠狠砸在木质矛柄之上，长矛登时碎裂两节，他手中的陌刀也脱手而出。
双手不住震颤，虎口疼痛且麻木。他栽倒在泥水当中，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吐蕃兵的身形也坠落马下。
泥水灌入口鼻，令他大声呛客，眼前一片黑暗，不时会有闪光的星星点点在黑暗中闪烁。
他想要挣扎站起，尝试几次，却都难以成行。
他已经杀了两人，皆是你死我活的局。前两人在他的胳膊和大腿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汩汩的鲜血混杂着雨水浸染了他的衣衫。好在雨水冰冷刺骨，疼痛也变得麻木。
浑身尽皆冰凉，好似手脚上都绑缚着巨大的冰坨子。他的胸口好似风箱，吸进去的每一口凉气，都宛如利刃，刮擦他的咽喉。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却仿佛坐上了木筏，身处激流当中，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摇晃。
用力甩了甩脑袋，世界不再晃动，灰黑泥浆却遮挡住了视线。
他风轩逸随手扒开甩去，二狗子惊呼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见那吐蕃兵已然举起尚玛短刀朝自己刺来，他面目狰狞，宛如来自深渊的恶鬼。
妈的！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