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刘医生正在给安柠做检查。
“应该是吓到了，过一会就会醒的，让她先在这里休息。我去隔壁登记一下，你们有事叫我。”
松下一口气，众人脸上皆露出一点欣喜。
人一走，周磊就对林余安和张子豪下了逐客令，“你们也先走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你和她认识吗？”林余安不太放心。
周磊嗅到了一丝危机感，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我是他男朋友，等她醒来我会送她回家的。”
这会儿安柠要是醒着，估计两个人得打上一架。
林余安和张子豪对视一眼，叮嘱道：“呃，那好吧。不过今天的事估计是谁在做恶作剧，你记得要问问她，早点找出那个人，免得又出事。”
“我知道，今天谢谢你们两了。”想到这里，周磊也严肃起来，不再对林余安充满戒备。
林余安和张子豪还要赶去和队友们庆祝，也不打算多逗留了。
“等会记得跟庄叔说一声，让人去检查一下电路。”
“我看周磊很紧张你和她女朋友接近的样子，你该不会真的喜欢那个女生吧。”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林余安刚才紧张的神色才比较让人在意。
猝不及防的一击直球，林余安犹豫了一会。
这是喜欢吗？
还是无法回答。
“喂，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她确实挺可爱的，不过没到喜欢那么夸张啦。”勉强说出一个答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可惜君子不能夺人所好啊。
“难得听你夸别人。那她之前找你是要做什么？”似乎就是在那之后才发生不好的事情，张子豪很自然就联想到了张诗媛。
“没什么，她说是失忆了，找我帮忙。”
张子豪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张子豪用胳膊勾过身边的朋友，挖苦道：“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笨，那丫头明显是看上你了，这么瞎的理由也就你信。就算真的失忆，你跟她又不熟，找你帮的哪门子忙。”
“呃，应该不是吧，还是见过几次的，不能说是毫无根据。”林余安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情况了。
“你在哪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你又不总跟我一起，哪能什么事都被你知道了。”
……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四周一片静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女生从噩梦中惊醒，坐在病床上掩面而泣。
一声猫叫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安柠抬头看着门外，不知哪来的一只黑色野猫正蹲坐在门口，它见安柠望过来，便起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往外走，不过两步，又停住回过头来，两只碧绿的眼睛在夜里发出幽幽的光芒，就像是黄泉路上的引魂灯。
安柠忽然掀开被子，失魂落魄得往外走。此时的校园里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周遭安静得像是开启了静音键。
“该死的是我才对，我还给你，还给你……”
安柠低喃着几句翻来覆去不知其意的话，跟着那只黑猫往校外走。
那只黑猫大摇大摆穿梭在街道上，然后寻了个安静的角落，舔起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来。
周磊将送安柠来医务室的林余安两人打发走后，就主动做起跑腿的活来，从教学楼拎出两人的书包，想着等那闷丫头醒了，一定要好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道本该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的安柠，早就没了人影，医务室的刘医生也是一问三不知，周磊一听撒丫子就往外跑。
校门口，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诡异的气氛，“呀，这是谁家的小可爱啊，真漂亮。”
黑猫弓起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那个女生。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那女生蹲下身来，一边轻声安慰，一边伸出手试探。黑猫一下子没了方才的气势，主动走过去用脑袋蹭对方的头，翻过肚皮，喵喵的叫着，像极了普通的家猫。
“哈哈哈，”女生被逗得笑了起来，笑声比手腕上挂着的铃铛还要清脆，“你长得可真漂亮，我叫刘芷萌，你叫什么名字呀？”
刘芷萌查看了一下，那猫的脖子上只挂着铃铛，没有有用的信息，“难道没有主人吗？”
“主人”两个字使黑猫从恭顺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它翻过身朝着安柠的方向张大嘴，露出犬牙，从喉头发出低低的叫声。
刘芷萌看过去，车来车往的马路边，一个女生视若无睹的站在那，眼看着她就要踏出一步，刘芷萌急急喊道：“那位同学——”
她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那女生已经被后面冲出来的人拉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安柠被救了回来，刘芷萌舒出了一口气，低头一看，那只小黑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
“还来得及……还活着……没有晚……还活着……”
安柠被一个男人抱着，听着耳边的哭声，也红了眼眶。
学校附近的面馆里，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生。男人的脸布满沧桑，却用慈爱的眼望着女生，女生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发呆。
周磊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敢进门——他还没从方才的那场意外里回过神，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对安柠发火。
“我女儿要是还活着，应该跟你一般大。”
安柠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又慢慢低下了头。
男人的眼神飘忽了起来，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她从小就很懂事，从来不让我们操心，就连……就连死之前都没有同我们讲过她的心事。
可是她还是丢下我们走了，割腕自杀，那该多疼啊，她以前很怕疼的，每次生病了都不敢打针。
那天她说不舒服不想去学校，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等夜里回到家，那孩子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我要是能早点回家，说不定还来的及，还来得及……”
当时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以至于手上的温度、空间里的气味全都毫无误差的从心底里翻涌出来。
安柠听着握住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
短暂的停顿，用手背抹掉眼泪，他继续道：“她走了以后，家里就剩下我们两口子，这生活啊一下子就没了盼头。
有一天，我路过这个学校，想到我女儿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以后一定会考上这所学校，我当时就决定辞了工作来这里上班，也有三个年头了吧。
我每天看着那些学生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我心里高兴啊。
可是也有不高兴的时候，我的女儿死了，那些欺负我女儿的人，照样活的好好的，她们上着我女儿想上的学校，过着我女儿过不了的人生，我女儿的死甚至没有让她们得到一点教训。
你说这一切多讽刺，我那个傻女儿真该好好看看，如果她知道，她知道她用生命换来的结果是这样的，那她是不是就不会选择离开了。”
面端上来，被推到了安柠面前，安柠抬头看着，热腾腾的蒸汽熏得人眼睛泛酸，眼泪毫无预兆的砸了下来。
“哭吧，哭过了就好了，千万不要学我女儿，做傻事。
难过了就哭，开心了就笑，不是人生学会的第一件事么，那个傻丫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能忘。”
安柠捧着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面条。
男人起身离开，周磊赶紧站直了身子，说道：“庄叔，今天的事麻烦你了。”
庄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摆了摆手，叹着气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周磊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庄叔方才的位子上，安柠把碗一推，表示自己吃饱了。
周磊扯过一张纸巾摁在安柠脸上，嫌弃道：“这才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你属小鸟的吗？”
“……”
“你们女生还真是水做的。”
“……”
回家的路上，安柠依旧沉默不语。
周磊则在一边絮絮叨叨的找话题，“刘姐说你有些低血糖，你这身体也太弱了，动不动就晕倒可怎么行。你记得备点糖果放在身上，算了你这样子记得什么，我等会去给你买点，你要是觉得不舒服记得吃啊。安柠，安柠你有没听见啊，安柠……”
耳边是周磊声声的呼唤，心里却满是梦中切切的指责。安柠觉得像自己这般的人有什么资格获得别人的关心呢，两种情绪折磨的她快要疯掉。
她转过身冲周磊喊道：“安柠已经死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
周磊愣在原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把抓住安柠的肩膀，“你他妈的在讲什么疯话！安柠死了，那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安柠不说话，只是大把大把地掉眼泪。
“我今天告诉你，你他妈就算是披着人皮的鬼，只要是你安柠的皮，我也认了！你要是想死，门都没有！你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你担心吗？庄叔说那么多话都被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磊发泄完怒气，心有不忍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安柠挣脱跑掉了。
两个人就这样不欢而散，周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安柠同样在书桌前坐了一晚上。
安柠死了。
死于父母，老师，朋友，同学。
死于流言，排挤，冷漠，暴力。
死在孤独的世界，暴雨交加的夜晚。
死于善良。
死于自己。
她们随意地堆积在那里，谁也看不见，谁也不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