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肖一整天都在画画,除了阳子给的饼干外什么也没有吃。
傍晚,一幅以天使为主题的油画诞生了,大小和蒙娜丽莎差不多,当然价值上就差了十亿八千万里。但在韩肖心中,自己的每一幅画都比世界上最贵的名画要珍贵。
正好八点,他按响对面家庭的门铃。
开门的是阳子,大概她早就等在门后了吧,几乎是韩肖一按门铃她就把门打开了。
“您好……”
韩肖微微朝阳子鞠躬,向她问好。
“你果然很准时呢,快请进来吧。”
“这个……”
韩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再说他的衣服好脏,可不想弄脏人家的客厅。
他把手中还没怎么干透的油画交给阳子。
“这是说好的画。”
“哎呀,是油画呀,画得太好了!”
“没有那么好。”
这还真不是谦虚,如果有一个月时间,韩肖知道自己能画得更好。
阳子接过画,这时从她身后韩肖看见少女推着轮椅走出房间,心脏忽然悸动了一下,外表倒是看不出来。
阳子来到女儿身边,推着她来到门口。
“这是阳阳,我女儿。”
“你好……”
“你好……”
“……”
“……”
少年少女莫名沉默了。阳子作为成年人,很清楚这种沉默代表什么,她问韩肖要不要进来坐坐,她刚下班不久,正要准备做晚餐,他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
韩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牛仔裤,摇摇头拒绝了。
“来吧,不然只有我和妈妈挺无聊的。”阳阳坐在轮椅上仰望着韩肖说。
“可是我很脏。”
阳阳笑了。
“你可以回去换条裤子,反正妈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菜做好。”
尽管行动不便,阳阳倒是挺能说会道的。她说服了韩肖,让他答应她们十五分钟后再来。韩肖愣愣地点了点头,心想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答应和别人一起吃饭,然后就回到家里洗澡,找出最干净的衣服换上。说是最干净,大腿那里还是有一道颜料痕迹,韩肖寻思,也许差不多该换几件新衣服了。油画颜料很难洗掉,新衣服往往没多久就染上了一滩两滩。
阳子准备的晚餐并不复杂,都是家常菜,因为韩肖要来就多炒了一盘菜而已,没有特别准备什么。餐桌就在厨房,门铃响的时候刚好三盘菜都端上了桌。阳子去开门,阳阳则摆起碗筷。她很少离开家,在这个家中她就和正常人一样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一点不方便的地方。
等到韩肖进屋,阳阳看见他穿着干净的衣服,那种焕然一新的清爽感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刚才的韩肖给人感觉有点阴郁,现在吧,虽然阴郁依旧,起码多了几分灿烂。如果他再把头发剪短点,肯定是个大帅哥。只不过那样一来就和别人一样了,没有只属于他的那种独特气质。
三个人一起吃晚饭。
开始时气氛挺尴尬的,毕竟彼此仍然陌生,偶尔说几句话感觉也涩涩的。韩肖吃饭特别快,转眼一碗米饭就见底了。也难怪,一整天他就吃了几块饼干,不可能不饿的。
“还要再添饭吗?”阳子问他。
“嗯,拜托您了。”韩肖点点头恭敬地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有礼貌,虽说这种礼貌有点拒人千里之外了。
阳子去盛饭了,阳阳则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满是好奇地问韩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说话,感觉又奇怪又有趣。
“我吗?”
“对啊,就像渡边彻。我这么说你应该不知道是谁吧?”
“《挪威的森林》的主人公。”
韩肖淡淡地回答。阳阳则非常惊讶。
“你知道?你也读过《挪威的森林》?”
“读过。”
虽然这本书很有名,能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读过它的人还是非常非常罕见的。阳阳因为不能外出,只好待在家里一本接一本地读书。《挪威的森林》是她非常喜欢的一本书,差不多是最喜欢的几本书之一了,她读过好多遍,还是第一次遇到另一个同样读过这本书的人。
“直子和绿子你喜欢哪一个?作为男生而言。”
这个问题阳阳好奇很久了。美丽而脆弱的直子,热情与活力似火的绿子,男生会喜欢哪一个呢?作为女生,阳阳其实绿子多一点,不过直子也很好,况且直子和自己一样不正常,里面还有同病相怜的要素。
“我倒觉得直子和绿子本质上是同一个人,”韩肖想了想才回答说。
“什么意思?”
“好比是村上春树心中有一个女孩,在写书的时候他把她一分为二,一半变成了直子,一半变成了绿子。两个人合起来就是村上春树心中的形象,至于那个人原型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阳子这时盛饭回到座位上,不过没有打断两人的谈话。
“那你更喜欢哪一半呢?”阳阳不甘地追问。
“直子。”
“能说说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
“骗人,肯定是因为直子漂亮吧。”
“……”
韩肖不说话了。阳阳于是特别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心里自责起来。不过她的想法也没错,男生喜欢女生,不就是因为女生漂亮吗?
韩肖呢,其实他没有生气。他生气的点并不在这里,能和别人讨论文学让他很开心,尤其是和阳阳。他只是一时间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在想好之前只能沉默了。
阳子这个时候才把盛满米饭的碗放到韩肖面前,适时地打破了沉默。
“吃吧,不够的话再给你盛。”
“谢谢……”
韩肖点头道谢。无论是妈妈还是女儿,两人都觉得这个少年有点太礼貌了,根本不用每一次都道谢呀?她们看着彼此,又看看埋头大口吃饭的韩肖,不由地一起微笑了。今天晚上真开心,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吃晚饭了?就连饭量很小的阳阳在吃光半碗米饭后,都要求妈妈再帮她添半碗了。夏日的傍晚,微风从开启的窗户吹进屋子,带来一丝清凉。但重要的还是人。沐浴露的清香中始终有股淡淡的颜料味道。同样的味道也从少女卧室那幅立在墙角的油画中散发出来。纯白的画布上用更纯白的颜料画着一个黑发天使,如同一个小小的新娘穿着人世间最美的白色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