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强大的敌人，顽强的自己
从饭厅逃出来的柳碧水脑中早是一片空白，只一心想离开有那两人身影的地方，一股脑的往前冲，全然不顾后果。
她开始害怕，这里不是她的家，没有疼她入骨的爹娘，也没有自小便陪在她身侧的听儿全儿，更没有她熟识的人事物，一切都变得是如此的陌生。
心头突然涌上无尽的茫然无措，竟使她硬生生停下了盲目的脚步。抬头看着四周隐于黑暗中的精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最初的憧憬不在，此刻竟是如此的孤独与陌生。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静下心来，对陌生的恐惧随着黑暗向她袭来，逼得她无力招架，泪水也无助的倾泻而下。
玖哥哥，你在哪里？我迷路了，你在哪里？多日的相处早已让她习惯了依赖他，可现在身旁空空如也，昔日那个温暖的怀抱不再，甚至已经属于了他人。饭厅内的一幕幕又不受控制的闯入她的脑海，他对杨婉柔的一颦一笑看的是那么的专注，可是对自己……心底深处蹿起揪心刺痛，痛得她再也提不起力气去寻找出路，再也顾不得其他，无力的蹲坐在地上， 无助的圈抱住自己，如受伤的小兽一般孤独无依。
“哟！这谁啊？不是柳小姐吗？你没事在这儿蹲着做什么？”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尖锐女声突兀的打破四周的寂静。
柳碧水缓缓的抬起头，没想到来人竟是秦妈。她知道她与秦妈都互看生厌，但是此刻的她满心委屈与伤心，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想找一个人倾诉，哪怕她是秦妈。柳碧水情不自禁的起身扑进王妈怀里大哭着，再也不顾得其他，只想一吐心中的委屈。
“呜呜……秦妈……呜呜呜……”
“喂！死丫头！你干什么啦？快放开我！”秦妈本就讨厌柳碧水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死皮赖脸的趴在自己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了。不耐烦的想挣脱她，可不知此刻的柳碧水是不是被八爪章鱼附身了的缘故， 就算秦妈连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也甩不开她。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最终实在是秦妈自认年纪大了，没力气跟一个年轻女孩子耗，只得气喘吁吁的宣告投降。
“唉……你哭够没有啊？再哭老娘就把你敲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哇……不要！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柳碧水情绪一激动，差点没把秦妈勒得断了气。
“是是是，我错了，就算打死我也不那样做！”天啊，老娘还想留条老命看着少爷的孩子出世呢，怎能断送在这丫头手里？
柳碧水见她不像骗自己才不甘不愿的放开她。见秦妈气喘吁吁的样子，自知理亏的有些愧疚，耷拉着脑袋，低低的啜泣，一双玉手隐忍的绞着褥裙，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秦妈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瞧她啪嗒啪嗒掉着的眼泪珠子，也有些于心不忍。
“算了……我说丫头，想喝茶吗？”
柳碧水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秦妈那张带着些许不自在的老脸，也没多想，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乖乖的跟在她身后走。
秦妈本就打算回住处喝杯茶再休息，现在多个柳碧水一个也无所谓，直接将她领到了自己位于下人区的住处，也不管她会不会习惯，反正大不了就还是自己一个人，她还巴不得那柳碧水不愿去，自己还落得清静。只可惜她算盘没打响，柳碧水还是乖乖的跟着她，不哭不闹，竟是难得的……乖巧？
柳碧水静静的跟着秦妈进了屋，忍不住好奇的打量起这间简陋但却整洁的小屋室。
“别傻站着，随便找个地方坐吧。”秦妈随便招呼了一声就径自转到偏厅去泡茶了。
“哦……”柳碧水乖乖的找了桌边的位置坐下，继续打量四周。原来下人房是长这样的，怪不得听儿全儿她们总说以后不要当下人，要当个阔太太，看这住的地方真的不怎么样。
“喝吧！”回到屋里的秦妈也坐到桌边给她和自己各倒了杯茶。柳碧水刚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刚入了口就被她止不住的喷了出来，“哇！这是什么茶啊？好奇怪的味道！”她一脸厌恶的放下茶杯，打死也不想去喝第二口。
秦妈瞥了她一眼，也不发火，只是凉凉的冒了一句，“我们这种下人喝的粗茶又怎么能跟柳小姐喝的上好茶叶比呢？秦妈我这就只有这茶，随你爱喝不喝，我可不逼你。”
“我……”柳碧水被秦妈话中的酸涩堵得说不出话，不知为什么竟有点后悔自己的失礼。看看身处的环境，她真以为秦妈能泡上等雨前龙井请自己喝吗？
见她低头沉默，满脸的悔不当初，秦妈发现这个缠着自家少爷一路跟回来的柳小姐似乎人也不坏，想必只是被家里宠坏了，性子难免有些骄气。但要真说她有多么的娇纵跋扈，拿去跟这京城里的那些官家千金小姐一比，她恐怕已是极好相处了的吧。
“刚才你干嘛蹲那地儿哭啊？”秦妈喝着茶状似无意的问着，一双精明的双眼淡淡的观察着柳碧水的一举一动。
“我……”她幽幽的看了看身旁的秦妈，有些犹豫该不该把事情告诉她。但一想到自己哭的原因，眼眶里一下子又兜满了泪水，满满的委屈就是忍不住想往外冒。“秦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秦妈淡淡的应了声，面上似平静的喝着茶，其实早等着她开口了。
“就是……就是我想问……问……那个叫婉柔的和玖哥哥是不是……”她吞吞吐吐的，半天说不到重点。叹口气，秦妈毕竟也是个过来人，也能猜出个事情大概。
“你该是很喜欢我们少爷的吧？”她不似问，更像是肯定的说道。
“我……我才不喜欢他呢！”毕竟是女孩子家，面皮薄，她又怎么好意思直接向外人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急忙失口否认。但反倒是这个意料中的反应让秦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你问这个干嘛？又和你没关系。”秦妈也不逼她，好笑的逗着她，看着她暗暗着急的样子，竟越发觉得有意思。
“谁说没关系？我可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这是唱的哪一出？秦妈惊疑的看着她，无声的询问着。
“我……”糟了，我答应过玖哥哥暂时不同他家里人说的，这下可惨了。
秦妈看着柳碧水一副自咬舌头的苦楚样子，嘴角的弧度渐渐的加深，看得本就异常紧张的柳碧水越发的毛骨悚然。
“柳小姐，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你刚才那句话吗？”
柳碧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知道今天肯定是逃不过了。而且她心里其实也存有一些私心，她不甘自己只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被人所知，她想让人知道她是官玖的未婚妻，她想将两人的关系公诸于众，哪怕只是让那个师妹一个人知道也好。也许这样做违背了与官玖之间的诺言，有些卑鄙，可是她真的不想就这样放弃。下定决定，柳碧水将自己与官玖的事从头到尾的讲给了秦妈听。
“原来是这样啊……”秦妈终于了解的点点头。
“嗯。”柳碧水好不认真的点了点头，“可是玖哥哥让我先不要声张，所以你不可以说出去哦。”她急切的要求着，毕竟刚才那些想法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因为她怕自己被官玖讨厌。会告诉秦妈其实也是希望她能帮帮自己，其他她是不敢多想的。
秦妈不回答她，反倒是拿她那双晶亮的眼睛将柳碧水又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边，看得她好不自在的左理理头发，右扯扯衣服。
“唉……真是可怜了我们少爷啊。”柳碧水在那边等秦妈开口等了半天，却不想到最后竟得了她这么一句话，而且还是一副惋惜摇头状。她见了气归气，可又发作不得，只得拿那双被气得瞪大了的眼睛瞪着秦妈。
“秦妈，你怎么这样啦！”没想到就连秦妈也这样欺负自己，柳碧水委屈的又扁了嘴，眼里又蓄起了水汽。
“还哭？你不嫌麻烦，我可是嫌烦！”秦妈不耐的朝柳碧水摆摆手，喝口茶润了润喉，好笑的看着她，“我警告你，你若再不听话，我可就不回答你问的问题咯。”
“好！我不哭，绝对不哭了！好秦妈，你快说嘛！”她急切的拉着秦妈，恨不得亲自撬开她的嘴。
秦妈警告的瞪了她一眼，见她松了手才缓缓的开了口，“婉柔小姐是在十年前来到府里的，因为是老爷挚友的女儿，当时也是一代武学宗师的老爷也就收她做了徒弟。”秦妈不禁陷入记忆的长河中，忆起当年的快乐日子，脸上也有了微笑。“当时正直血气方刚的青年时期，少爷对年芳十四的婉柔小姐一见倾心，再加上二人确是郎才女貌，老爷和夫人也是十分乐见，也打算过两年将让两人完婚，可惜……”
听到秦妈突然叹起气来，柳碧水不觉紧张起来，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重新开了口。
“不知为什么，婉柔小姐明明与少爷相处亲密融洽，两小无猜，可后来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决定嫁给少爷从小的死对头，祥云商行的少东司马迁云，更声称对少爷只有兄妹之请，拒绝了少爷的一片心意。唉……伤心欲绝的少爷最终还是放不下婉柔小姐，在她与司马迁云成亲的当天离家出走了，而这一走就是五年，直到两年前老爷离世才渐渐与家中有了联络。我想要不是夫人以死相逼，少爷恐怕不会那么早回来接管家业吧。”
“原来他们之间竟是如此……”柳碧水神情黯了黯，情绪并没因心中的迷惑解开而恢复，反而却越发低迷。
秦妈瞅着她难得黯然的小脸，竟觉得有些不忍，她倒宁愿她眉飞色舞的跟她吵嘴，也不习惯她这样异常沉默的样子。
“喂，丫头，打算放弃了？”
“放弃？我……”她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从没想过官玖竟还有这样的过往，她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唯一，没想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不自量力。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一脸大胡子，又一穷二白的普通人，也许她能成为他的全部。可是真正的他却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一下子，他成了云，她成了泥，如此遥远的距离要她如何跨越？况且他心里还有一个存在了十年的师妹，如此渺小的自己还可能有希望吗？
“算了，我看你还是放弃算了，毕竟就算婉柔小姐已为人妇，不可能和少爷再有什么，但……”秦妈还故意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你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的，又怎么可能让少爷移情于你呢？”
“你！”自己的认知是一回事，别人对自己的看不起又是一回事，她怎么忍受得了她对自己的看不起？她不甘心的瞪着一脸得意的秦妈，她知道她有多不看好自己，而且自己也的确如她所言无法和那个师妹比，可是她就是不爽她这样看轻自己，想她柳碧水何曾有被人如此瞧不起过？
秦妈见她眼底燃起熊熊怒火，不禁莞尔一笑。这个柳小姐啊，还是生气时最有活力啊。
“怎么？不服气？有本事你就自己将少爷抢过来啊。”
“哼！抢就抢！”不禁一激的柳碧水豪气干云的应道，可是话一脱口就后悔了。回想起那两人之间那种浓浓的情愫，她颓然的泄了气。要想抢，谈何容易啊。
“唉……不早了，我还是送你回去休息吧。”见她虽被自己激出了狠话，可还是一副挫败样，秦妈无奈的叹口气，只好先送她回去，也许经过一夜的思考，这丫头会想通。
回去的路上，柳碧水显得格外的沉默，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着秦妈往回走。走着走着，经过官玖居住的庭院门口，她默默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秦妈奇怪的回身问她。
“秦妈，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是吗……”秦妈抬头看了看庭院拱门上的字样，霎时了然于心，“好吧，那我走了。”
柳碧水待秦妈走远才深吸口气，举步跨入园内。美景依旧，可心情却不复平静。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进来这里，也不知道里面的主人是否在，只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哪怕是远远地一眼也好。
站在那个熟悉的桥头边上，无声的隐在假山旁，幽幽的注视着远远驻立在湖心羽化亭内的伟岸身影，心无法控制的绞痛。她是多么怀念依偎在他怀中的时光，耳边是他规律的心跳声，心间是满满的幸福。她好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他不是远处那个如神祇般的男人，还是那个冷淡中带着温柔的丑男人，还是那个被自己闹得苦笑的男人。那样……那样不会发生今天的事，就不会让她的心硬生生的揪着疼。她多么希望能被他抱在怀中，多么想听他对自己说那一切都是假的……
心中百转千回，尽管自己有无数的问题想向他问清楚，她就是没有了前进的勇气，只敢痴痴的远看着他，至少在这一刻她只属于她。
只可惜她这一小小心愿也无法实现，对于习武的官玖来说，他不可能没发现他其他人的存在，一直不动手只是想看看来人是何目的，但见那人久无动静，他不耐的闪身飞离羽化亭，眨眼间就一手将那人从假山后揪了出来。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竟是柳碧水，他连忙撤回了扣向她脖子的右手，一扫脸上的阴沉，淡笑着问道。
“怎么来了？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乖乖回房休息？害我差点把你当贼了。”
柳碧水沉默的看着他淡笑的脸，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口，压得她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也许是他习惯了她咋咋呼呼，机灵古怪的调皮样，竟被她如此认真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是不是还喜欢着你那个师妹？”柳碧水苍白着脸，不知从哪鼓起的勇气，就这样直接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官玖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问自己这个问题，愣了愣，但一张俊脸很快便变天般的沉了下来。
“这不关柳小姐的事吧。”他转过身冷淡的回绝了她，无意再多提。
不关我的事？我的相公都快被人拐跑了还不关我的事？去你个大头鬼啦！熊熊怒火嗖的一声蹿上脑，柳碧水隐忍下的怒气一下子全被他这句话引了出来，“我不管！今天你非要给我一个交待。”
“别胡闹！”他沉声喝斥，却不想似火上浇油一般使得她越发的不依不饶。
“哼！今天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我就不信你官玖能把我怎样，今天本小姐还真就跟你杠上了。
实在是受不了柳碧水的纠缠，官玖被逼得大声承认道，“是！我是还爱着她！我就是忘不了她！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吧？”
官玖如发泄般的吼完，重重的喘着粗气。可当他看到柳碧水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无色的小脸，心中哐当一声，似有什么地方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可再收回前言已是不可能的事，他逃避似的撇过头不看她，耳边只听到似有若无的缓慢呼吸声。
晶莹的泪珠滴滴坠落在地，她颤抖着双唇，无力的都出一句话，“那我呢？你置我于何地？我可是你的未婚妻啊……”身子因为巨大的打击不住的微微颤抖，双拳紧握在身侧，指甲刺入掌心却不感其痛。
“我……”听见她声音中的受伤，官玖竟觉得于心不忍，双手忍不住想将她拉入怀中安慰，却被他硬生生压下。因为他心中的确还有杨婉柔，他不确定他的心能否再容得下她，与其让她这样无望的等下去，还不如他早早就放开了她。
等不到他的回答，柳碧水强打起精神，倔强的抹去泪水，重重的做了个深呼吸，执着的走到他面前抬头直盯着他的双眼，“难道你就没有爱上我的可能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像一对兄妹那样……”他知道柳碧水是活泼可爱的，开朗有趣的，并不像她的乡人形容的那般不堪，反而是一个心地善良，坚毅执着的好姑娘。他虽然不能给她他的爱，但他却也舍不得像她这般如阳光一样让他内心温暖快乐的女子，所以他自私的想留她在自己身边，却又不能回应她的感情。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柳碧水其实心里是痛的，可她却吸了吸鼻子，迫使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故意昂着脑袋看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硬是拿出气势向他宣告道，“官玖，你给我听着！要我做你妹妹，你等下辈子吧！我告诉你，你是我未来的相公，是我亲手砸中的相公，由不得你给我反悔。还有，就算你心里还有那个杨婉柔，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忘了她，心里塞满的全是我，死心塌地的爱着我！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也不准你不同意！我是绝不会放弃你的，你最好有点觉悟，哼！”
一番近乎大吼的宣告后，柳碧水提起裙子一溜烟便跑了，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更不愿让自己的泪水换来他仅剩的同情。她柳碧水今天算是豁出去了，面子她不要了，女儿家的矜持她也不要了，反正那些东西她早就没有了，她就不信她连个男人都拴不住，她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不要放弃，反正不是他娶我，就是我嫁他！
官玖久久的目送着她跑离的小小身影，不得不承认，他刚才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震慑住了，“水儿……”他心疼她的纯真执着，也无奈她的傻气。曾经以为她对自己只是一时的依赖，久了就会放弃了，没想到了今天，竟会发展成了浓浓的依恋，这叫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