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消失的恋人
已经是五月中旬。关圣羲的论文就要开篇了，每天都忙着去图书馆整理资料，所以最近的酒品备货都是骆里纱在帮忙。
“骆里纱，这些全部要清点？”酒水部门，主管姜哥一边问一边浏览骆里纱交给她的订单。
“嗯。一箱一箱核对，然后贴上标签铲到高货架上去。”万一系统库存与实际库存有差异，少个一两瓶不好向Cornell交差。想到Cornell，一股厌恶的情绪油然而生。她想打退堂鼓，不愿继续协调员的工作。关圣羲却认为：如果原因是Cornell，她完全没有必要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再出现那天类似情况，就用法律手段解决，告他******。不信在自己国家，还能让老外继续这么不要脸！她也认为关圣羲的话没错，可是一想到自己每周都要面对那个满脑污秽的法国佬，就觉得极度厌恶，对工作也产生了些许抵触情绪。好在有关圣羲护驾，否则她还真不想干了。
正思索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骆里纱定了定神，眩晕感却是越发强烈，眼前的货架似乎也跟着摇晃起来。她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贫血，不过马上又否定了。并非生理期也没有生病，怎么会贫血呢？
只听隔壁通道的女员工尖叫一声：“快走开！”
她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两、三名女员工战战兢兢躲在仓板后面，惊恐地仰望。顺着那视线抬头，顿时傻眼了：四米多高整齐摆放着的上百箱五粮液，正随着货架左右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摇晃幅度越来越大，仿佛随时可能倾泻而下！继续往上看，顶梁和吊灯统统都在颤抖，整个卖场都在颤抖！怎么回事？！
“别管了！快走开！”姜哥冲那几名员工大吼，自己则拉了一旁发愣的骆里纱直冲卖场门口。
所有顾客都扔下正在选购的商品，惊慌失措朝出口涌堵而去，工作人员也停下了手头上的工作，从就近通道陆继离开卖场。背景音乐已被紧急疏散的广播所取替。
“怎么回事？”站在卖场外的露天停车场，骆里纱依然心有余悸，大脑中茫然一片。几百号人密密麻麻聚集在停车场，议论声此起彼伏、沸沸扬扬。
“可能是哪儿地震了。”姜哥猜测。
“地震？！”一直以为这个词离自己很遥远，遥远得只会在电视剧和书本中出现。“哪儿地震？”
“不知道。A城不在地震带，应该是周边省份。”他说，“还好，卖场只有一层楼，震感不强。处在高楼层的人，恐怕已经被晃晕了吧。”
高楼层？骆里纱突然意识到自家住5楼，爸爸和妈妈此时可能正在家中！关圣羲正在D大20层楼的超大信息涵量图书馆中！心，顿时悬入半空！她慌忙掏出手机，拨妈妈的号码，占线！爸爸的号码，还是占线！关圣羲的，依然占线！重拨一圈，信号不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骆里纱不停拨号不停失败，一颗心缩得越来越紧。
“别折腾了。”姜哥劝她，“这时候所有人都在打电话，线路堵塞得不行。稍缓一会儿再拨，否则有人打进来你都接不到。”
骆里纱只得暂且放弃，心急火燎却束手无策。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他们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惊吓？下楼的时候会不会不摔倒？妈妈视力不好啊！关圣羲到底在几楼查资料？这段时期是写论文的高峰，所有大四生都挤在那一个图书馆，突然遭遇这样强烈的震动，混乱之中会不会出事？
她越想越怕，一张脸惨白如纸。突然手机铃响，她心中一惊，迫不及待接听。
“里纱，你还好吧？刚才地震了。”关圣羲的声音！
“我在停车场。你呢，没事吧？”
“没事。我在图书馆楼下，给你打好几次电话都不通。”原来，他也在担心她。
“哦……”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竟止不住流泪。什么时候，她已经变得如此在意？与他相关的一切，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不知不觉，已经那么喜欢了。
“哭什么？又胡思乱想了吧？”温柔的轻叹，“给家里人打电话没？”
“还没联系上。”她哽咽起来。
“别担心，没事！A城不在地震带，只是有点晃动。我们这边20楼实验室的都没事，你家才5楼，放心吧！而且你爸妈两个人在一起，绝对没问题！打不通也别急，这时候网络堵塞是正常现象。”
“嗯。”她含着泪点头，心绪渐渐平稳。挂断电话后，给妈妈拨过去，这次很幸运地通了。爸爸妈妈正在逛大街，压根没感觉到地震，直到看见沿路居民区的居民大量朝街面涌，才知道缘由。
骆里纱终于露出轻松的笑，爸爸妈妈也平安无事。她将这个消息发短信给关圣羲，突然想到：他的家人呢？对了，应该在法国。离这里远得很，感觉不到地震。她安下心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抬头仰望，五月艳阳高照，一切仿佛已经风平浪静。然而此时此刻，在远离A城的某片土地上，已经有无数生命被地震吞噬，顷刻之间悄然逝去。
当晚，骆里纱从电视新闻中得知地震发生在邻省C县。根据地震局数据，震过八级，波及大半个中国，甚至影响到东南亚国家，造成地震区以及周边省市大量人员伤亡与财产损失，而且余震还在继续，悲剧还在继续。
从那天起，C县地震成为全国关注焦点。电视台全程直播救援搜救组、医疗救助组、后勤保障组奔赴灾区救援的进展，网络中各种救灾最新信息和图片文章时时更新。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图片，那些坍塌校舍水泥石板下压着的一动不动的瘦小胳膊和腿脚，骆里纱感到阵阵揪心的痛。博客空间的主页也有救灾专栏，除了各类相关图文，还有一排最新关注的网友。这一期的关注网友都是身在重灾区的，很多人已经几天没上线了，最后登录日期都是地震那天。这些生命，如今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不上线，其实并不代表生命离去。或许因为地震的原因不方便上线，或许没心情上线，或许忘了ID、忘了密码，或许不再留念这个身份和这个圈子，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想离开，所以离开了。骆里纱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却控制不住往最坏的景况猜测：不上线是因为生命已经消逝了！
泪水滑落下来，她拖动QQ滚动条至最末端，点开那个六年未上线的灰色头像：KEVIN！
是怎么认识KEVIN的？骆里纱还记忆犹新。
事情发生在大学二年级寒假，家里购置了一台电脑，也接了网络。她为了向网友询问复制CD音乐的方法，进入了一个音乐爱好者的QQ聊天室。聊天室人气很火爆，提了好几次问题都被快速刷屏给淹没了。网络昵称叫做KEVIN的网友，是唯一回应她的人。在他的帮助下，她成功复制了音乐，然后两人自然而然互加好友。在你来我往的闲聊之中，她第一次听到了莎拉.布莱曼这个名字。KEVIN给了歌曲的网址，她听完之后立刻被那天籁般的空灵歌喉俘虏。
骆里纱：太棒了！为什么我以前不知道她？
KEVIN：身边没人听莎拉？
骆里纱：没有。
KEVIN：那你要感谢我。
骆里纱：行啊，怎么感谢？
KEVIN：CG过稿了，请我吃饭。
骆里纱：过稿？我还没投过稿呢！
KEVIN：画得那么好，居然没想过投稿？
骆里纱：你看到我空间里的画了？
KEVIN：嗯。真的没投过？
骆里纱：真没。
KEVIN：试试吧。
骆里纱：算了，没自信。
KEVIN：你太小看自己了。只当游戏，试一试。过稿就用稿费犒劳我。
骆里纱：我到宁愿过稿被你宰一顿，就怕过不了。
KEVIN：我要吃必胜客。
骆里纱：喂，我是学生啊！你宰得太狠了！
KEVIN：我只喜欢必胜客的水果沙拉。
骆里纱：有那么好吃吗？
KEVIN：好吃分量足。
骆里纱：行吧。要是真过稿了，就去必胜客，只吃水果沙拉。
KEVIN：也就是说，过稿可以见面了。
骆里纱愣了几秒，点开KEVIN的个人资料：真名依然是KEVIN，所在城市是A城。同城网友，见面很容易！
骆里纱盯着屏幕上的男生头像发呆：见网友已经是现在的热门话题，而见光死也是没有悬念的结果，当然，前提是两个人已经“恋”上了。她心中一动，微微红了脸。想什么呢？难不成还真是在网恋？只看那些发过来的文字，确实对他有好感，因为兴趣相似、话题相投。而且，他还鼓励她投稿。直觉认为，他应该与她同龄。这样的人同在一座城市，做朋友当然好。进一步想，如果是个不错的男孩，谈恋爱也未尝不可。不过，只是如果而已。真要见面，她可没信心。万一现实与期望差距过大，闹得尴尬了，可能连网友也做不成。
她半天没有动静，KEVIN发来一条消息：狐狸子（骆里纱的昵称），你死机了？
骆里纱：没啊。
KEVIN：现在想见面也行，我们约个离你家近的地方？
骆里纱：呵，不用了……
骆里纱并没有一次性过稿，于是见面的事就这么拖下来了。寒假过了一大半，月末去电信局缴费，骆妈妈吐血地发现自家电话费暴涨，她当然知道是谁的原因，回去把骆里纱狠狠唠叨一顿，差点要拆了用来上网的猫。
骆里纱心中暗暗叫苦：都是因为KEVIN缠着她聊天，费了不少银子！没办法，去买分时段收费的上网卡，午夜至清晨只需1.18元1个小时，比直接拨号经济实惠。于是，骆里纱变成了夜猫，一转钟就呼啸上线，开始网络生活。登录QQ，发现KEVIN也在线！
骆里纱：你还在啊？
KEVIN：我一直都在。你怎么这个时间跑上来了？
骆里纱：买了上网卡，这个时段比较便宜。
KEVIN：女生熬夜对皮肤不好。
骆里纱：男生熬夜就不影响皮肤？你每天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
KEVIN：不一样，我命贱。
骆里纱：瞎扯！
KEVIN：真的，我死了也没人会心疼。
骆里纱：脑子有毛病啊！还不赶紧去睡觉！
KEVIN：你在心疼我？
骆里纱：是啊！
KEVIN：这么老实，我会忍不住爱上你的。
骆里纱：少胡扯！
敲出这几个字的时候，骆里纱的心跳乱了节奏。怎么了？难不成真的喜欢他？
KEVIN：离开一会儿，等我。
骆里纱：哦。
刚才那么气势汹汹，现在变得柔声顺气。稍微挑逗一下就立马投降？骆里纱，真没志气！没过几秒，又收到一条来自KEVIN的消息：想不想见面啊？
骆里纱吓了一跳。现在就见面？不是说好过稿再见面的吗？
接下来的更为惊爆：美女，你现在在哪？寂不寂寞，我过去找你？
现在是午夜啊！KEVIN臭小子，到底想什么？！
骆里纱正要发火，屏幕上跳出几个字：抱歉，刚才打字的不是我，是一个朋友。别在意啊。
骆里纱：朋友？你不在家？网吧？
KEVIN：酒吧。
骆里纱愣了一愣：一直在酒吧上网？
K：嗯，一直在酒吧。有专门的包间。
骆里纱第一次觉得网络可以将人与人的距离拉得如此近。现实生活中，她和他应该是相反类型，没有交集的人，可是却因为共同的兴趣在网络中相遇，成为好朋友，甚至相生好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传统教育根深蒂固，她不喜欢酒吧这类夜间经营，暗藏危险与诱惑的场所，因此对于经常出入酒吧的人也都很不待见。
新学期开始了，骆里纱返回校园继续住校生活。离开电脑和网络，她有点不习惯，经常想起KEVIN。尽管知道两人之间的差异，但还是冲不淡对他的好感。她很想提醒自己不是在网恋，可是那剪不断的思念却令她无可奈何。
骆里纱去了网吧，KEVIN果然是时时在线的。
KEVIN：你最近忙什么？好几天没上线了。
骆里纱：开学了，宿舍里没电脑。
KEVIN：在网吧？
骆里纱：嗯。
K：你就这么想我？
骆里纱垂死挣扎：少臭美，我是来查资料的！
KEVIN：查什么？
骆里纱：说了你也不懂。
KEVIN：可能吧，我文盲。你是大学生？
骆里纱：嗯，你呢？
KEVIN：说了文盲啊。
骆里纱：正经一点好吧。你多大？
KEVIN：应该比你小。
骆里纱：高中生？
KEVIN：文盲。
骆里纱：在工作？
KEVIN：无业游民。
骆里纱沉默了。她并不觉得意外，隐隐约约已有这种感觉。除了网吧管理员和IT工作人员以外，正常作息的人不可能抽出大把时间夜以继日耗在网络上。或许，他根本就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么好，毕竟只是通过文字相互了解，很不真切。
她走神了好半天，KEVIN追来一条消息：失望了吧？
骆里纱：嗯。
KEVIN：你也太老实了。骗你的，我是学生。
骆里纱：学生怎么会天天上网泡吧？
KEVIN：我真的是学生，只是没去学校。
骆里纱：为什么？
KEVIN：不想去。
骆里纱：不想去就不去？
KEVIN：是啊。
骆里纱生气了：你太任性了！不去学校，整天泡吧上网，日夜颠倒，浪费时间又伤身体，不觉得这样很无聊？
KEVIN：的确。干什么都是一样的无聊。
骆里纱：最无聊的是你的厌烦情绪。
KEVIN：随你怎么说，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
骆里纱：这不是我认识的KEVIN。你还是回学校上课吧，这个样子让家里人知道了会担心的。
KEVIN：他们不会担心。
骆里纱：胡说，哪有父母不担心儿女的？
KEVIN：切！你又知道些什么？
骆里纱：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KEVIN：不关你的事！
骆里纱不再追问，怔怔看着那一排消息，没有想到他的抵触情绪这么强烈。难道，真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彻夜不归，家里人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会不会是离家出走？！正想进一步询问，KEVIN的头像变成灰色，下线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KEVIN都没有再次上线。骆里纱经常去网吧等他，一次也没等到。一个月过去了，杳无消息！就在她一次次失望，即将放弃的时候，那个阴暗已久的头像恢复了彩色。她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还好吧？
KEVIN：你担心了吗？
骆里纱：对不起，我不再干涉的生活方式了。但是你也要学会自我调节，而且不要做影响身体健康的事。好吗？
过了好半天，KEVIN回消息：我们见面吧。
骆里纱卡住了。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见面。
KEVIN：我想见你。
骆里纱：为什么？
KEVIN：我喜欢你，所以想见你。
KEVIN：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我们谈恋爱吧。
KEVIN：同意的话，来江边XX酒吧找我。
……
KEVIN的消息一条接一条！他很反常！骆里纱心跳绪乱不堪，头脑却依然清醒：夜晚十二点见面意味着什么？而且还是在酒吧。她是喜欢他，可还没到盲目和丧失判断力的地步。警惕心逐渐占了上风。
骆里纱：太晚了，见面不方便。改天吧。
KEVIN：改天我没时间，就现在！
心中的疑虑越发强烈，骆里纱一边抵制内心的胡思乱想，一边犹犹豫豫打字：我不是不想和你见面，现在真的不方便。你说的没错，我也喜欢你。所以……为我考虑一下，我们还是约白天见面吧。
KEVIN没有反应，过了几秒，头像再次暗了下去。
骆里纱坐在电脑前久久发呆，仿佛被一种完结的死寂与哀伤笼罩。她和他已经完了？的确是就这么完了！KEVIN不再上线，骆里纱万分后悔，给他发了无数条离线消息。
你在不在？
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见面吧！
你说地点，我马上过去！
几个月过去了，只换来KEVIN的最后一条离线消息：忘了我吧，我已经死了。
又过了一个月，骆里纱收到杂志社寄来的稿费。终于，她成功地过稿了，然而却没有机会实现请KEVIN吃水果沙拉的诺言。她独自去了必胜客，独自品尝了酸甜爽滑的水果沙拉。餐厅里播放着莎拉.布莱曼的歌曲《WINTER IN JULY》。从网络世界到现实生活，莎拉.布莱曼渐渐被这个城市的年轻人所熟悉和喜爱……大家接受新事物的步迈已经越来越快。她也是，立刻就爱上了必胜客的水果沙拉。突然意识到，KEVIN告诉她的其实都是一些美好的东西：拥有天籁之声的莎拉.布莱曼、必胜客的水果沙拉，还有，相信自己能力的信心与决心！她大口嚼着裹了层层沙拉酱的草莓，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