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司马光眼神中的威严,沈晦下意识地放慢了手中得动作。太后显然时觉出了异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莫停下,无妨的。”
继而她又朝着司马光说道:“君实啊,他是沈晦,哀家每日将他叫至身边,说话、解闷。”
司马光冷哼一声道:“素闻太后身边有一个巧舌如簧的少年,想必便是这位沈晦沈公子咯?”
沈晦听他话中满是讥讽之意。但仍旧十分礼貌的点头称是。
司马光却不理他,昂着头说道:“我知道,现如今那些士子文人们都抬举你,把你当成东京城的一号人物,可我司马君实从来不相信什么民意汹汹,我说你是龙你就是龙,我说你是虫你就只能时条虫!所以你要日夜祈祷,不要在我心情糟糕遇到我!”
可是当着太后的面!他居然就说出此等大言不惭的话来。要么是他极得太后的宠信,要么就是他疯了或者老糊涂了。
太后摇头叹息道:“君实呐,你你切不可沾染了世间人的恶习——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任何一个人!”
显然司马光的言辞令太后些许不满。
司马光不解地望向太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一坨黄白的眼屎挂在眼角。
“太后,司马光一向举世皆醉我独醒,怎么会沾染那些世俗人的恶习?倒是这个沈晦,听闻是前御史台沈文敏的儿子。当年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在朝堂之上箕坐怒骂,为王安石一党张目叫屈,结党乱政,若非臣以非常手段如何能保太后亲政之举高枕无忧!”
原来沈文敏一家是毁在了司马光的手中。虽然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毫无感情可言,对业已破落的沈氏家族也谈不上责任与义务可言,可是毕竟自己的额头上贴了一个“沈”字,自己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叫作“沈家老宅”,于是敌忾之心油然而生。
沈晦越想心中越感愤慨,而司马光却说得愈发的激动:“臣听闻沈文敏独子沈晦声名狼藉,终日走鸡斗狗,流连勾栏,败徳无形。岂可容忍此等人行走于宮闱!”
太后叹息道:“哀家于沈晦相处多日,对他的言行举止俱是看在眼中的,何曾有半点无形浪子的迹象?君实啊,如今我们均是老人了。回头想想,我们这些人居高位之人更加要谨言慎行,所谓一语成人一语废人呐!”
司马光闻听,面露不快道:“司马光虽年迈,却不昏聩,一语废人之说臣更加不愿苟同,元丰三年举朝诽谤太后专擅无德,若非臣独守清明,仗义执言,以真情实言,感动天心,焉有太后直今日今时?”
言辞之间竟满是骄矜居功之意。
太后轻轻摆手道:“君实啊,这个话你说了半辈子啦,不说也罢!”
司马光气得胡子乱颤,瞪着沈晦,沉声说道:“司马光为大宋鞠躬尽瘁大半生,今日远道而来,太后竟因这黄口小儿之故,不问疾苦不嘘寒暖,而只是对老臣横加责难,臣心不甘、臣心不甘呐!”
沈晦一直冷眼旁观,甚至在司马光肆无忌惮地对自己横加挑衅时他也保持着沉默。
他发现一代名臣司马光居然是个昏聩无德的疲懒货色,不觉哑然失笑。
很不幸,他脸上的笑意被司马光逮了个正着!
司马光的眉毛立刻便竖了起来。
“笑,你居然笑我,我司马光出将为相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我司马光要让你为自己今晚的愚蠢举追悔一生!来人呐……”
随着他的一生怒吼,几名宫人慌忙赶了进来,望着现场的情形甚为无措。
太后努力地禁闭了双眼,良久,霍然起身朝着那些宫人连连摆手,表情厌烦地说道:“退下、退下,统统退下!”
宫人们如释重负地去了,原本张牙舞爪地要喊出“将沈晦给我拿下!”的司马光不无尴尬地瓷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晦看出了太后心里的恼火厌烦无奈之意。可是毕竟同司马光君臣相知数十载,恼怒和无奈对于内心并不强大的高太后来说是极难表现的。
可是对于沈晦来说却不难。因为对他而言,司马光就是一个老迈昏聩自以为是又没有礼貌的老不死,更重要的是还肩负着毀家之恨。更更重要的是太后生气了。
于是,他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司马光,冷冷地命令道:“出去!”
司马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迟疑了片刻方问道:“你说的是什么?”
沈晦盯着,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司马光震怒了,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却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语得太后,太后却缓缓地垂下了眼帘,没有替他伸张的意思。
司马光不由得心中大为悲颐,扑通一屁股坐到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大腿哀嚎道:“末世、末世之兆啊!大宋开国百年以来何曾见过此等无君无父之事!妖异,每逢末世必出妖异!”
沈晦缓步走到司马光的身前,微微弯腰俯下身子,轻抬右手照着他有些瘦削得脸颊,不轻不重“啪啪”左右开弓,两记耳光!
抬手的刹那,沈晦居然把心里默念的内容说了出来:“司马缸砸光——咣——当!”
司马光自然不明白司马缸是何许人也,只能把它理解为沈晦竭尽能是的羞辱。
这两记耳光不甚响亮,极度也十分有限,却足以令这位司马大人懵逼到怀疑人生?
司马光瞪视着沈晦,他眼睛里充满了迷惑,又望向高太后,可是她始终再闭目养神。
司马光不由得悲从中来,刚要说话,却见沈晦正紧握着拳头,将关节压得卡巴卡巴响个不休。司马光见这阵势,不由得心惊胆寒,顾不得向太后告退,抽身便走,风一般地撤了。
太后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压低了声音,偷笑道:“哀家须谢谢你才是,替哀家打发了这么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哀家一向念及他与哀家的旧交情,可是他却总是要将哀家看中的旧情谊看作是对哀家进行道德绑架与要挟的由头,这些年开哀家时苦不堪言!”
沈晦右嘴角微微上调,笑着说道:“微臣一向擅长欺负这种自以为是、糊涂昏聩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