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见了温母,她依旧是那副骄横模样。
她手中的杯子有些年头了,六骏图印得青花瓷杯有些斑驳,煞是好看。我看她嘴角上扬,揭开杯盖,轻轻抿一小口,闭眼细细品味,缓缓开口说道:“吾儿早些时日去南阳视察了,你且等等罢。”
温母今日说话没有之前那般锋芒,于旁人看来,她或许是个慈祥的婆婆,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中还是藏着深深的鄙夷。
我对温寒早失望透了,摇摇头,告诉温母,我此行不是为了温寒。
她微微一笑,嘴角又掠过几分得意。
我费力咳嗽着道:“让那位罄竹姑娘早早地准备嫁衣,早早地嫁过来罢,也好安顿了。”
那便是我最后一次见温母了,过了那日,无论她怎样骄横与蛮不讲理都与我无关。
然后,我拟了一封休书偷放在温寒的书桌上,我与他之间的事也该这样了结了。
我年少的时候,懵懂无知,做过很多错事,爱错了一个痴心的儿郎,害死了相府一众人等。
以前写过的一篇篇相思之辞,在这份休书里尽数化为泡影。我所幻想的锦瑟年华、花前月下,不过无关风月,不过痴人说梦。
天底下哪有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不过是人们费尽心思编撰出来哄骗小孩子的。
如今,温寒,我就此别过,两不相干。
我扮成小厮的模样出了温家。
我怀着希望去了乱葬岗,我想找到父亲,再看一眼,哪怕他的尸身早已不再完整,哪怕我只是自欺欺人。
手指被粗厉的沙石磨出了血,我一声一声地唤着父亲,可他不肯出来,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我顾不得手上的鲜血,奋力找着,可没有哪个是父亲,我悻悻放弃,离开乱葬岗却找不到归处了。
我能怎么办?哪里还能容下我,哪里还能容得下一颗弃子!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看不清来路,也找不到归途。
我游荡到了相府。
重重官兵围绕了一圈,外面还围了一层看热闹的百姓。明帝下旨将丞相府烧个干净,也好了却他耿耿于怀的心事。
我想烧了也是好的。
我推开厚厚的人墙,挤了进去。发福的市井妇人不耐烦地高声嚷嚷着,话说得脏,我全当没听见。
官兵们想阻拦我,他们扬着剑,呵斥着我,以为这样就能将我阻挠了。
对于一个已经失去希望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我只想着进去,再看一眼曾经的一切,一眼也好。可是我想错了,那时火苗就这样窜了上来,四下蔓延,愈燃愈旺。
阴风开始怒号,似乎在呼唤亡灵,卷起木炭的烟火味,向我扑过来。
火焰一点一点灼烧着我初嫁时的红衣裳、灼烧一个痴儿的所有。
仇恨的种子在我心底埋下了根,温寒,这一世我一定要变成怨鬼,让你不得好死!
我再也听不到外面嘈杂的人声了,我死了,死在我的故居,一个生我、葬我的地方。
招魂的铃声渐响,有鬼差前来引渡,可我怨气太大,那些鬼差又如何能将我带走?
我成了怨鬼,在这里呆了许久,久得忘记了年岁,忘记了好多人,可我记得他,我把他的模样镌进骨子里,那种恨意,为的是有一天能够亲手报了灭门之仇,可我走不出这里,这里就像重重高墙将我紧紧束缚。
我只能看着这里顷刻间化作灰烬,也看着这里成了那些达官贵人修的琼楼玉宇。杀不了温寒,我的怨气一天天增强,我开始捉弄那些达官贵人,我把对温寒的恨都发泄在这些人身上。他们的罪过本来就大着呢,死后迟早会下地狱,我诅咒他们不过算除害罢了。
就这样我的怨气越来越大,任他们怎样驱鬼都对付不了我。这里成了坊间闻风丧胆的鬼宅,可依旧有贪小便宜的人来,自然最后都是哭着离开的。”女鬼垂下眼眸,似在回忆一件还在昨天的事。
崔护微微一笑,眼中不知是何情愫,淡淡道:“因果轮回,你这样害人,不怕报应吗?”
“报应?呵,以我一人灰飞烟灭换那么多恶人一生难安,小书生你说这难道不合算吗?”清欢勾唇邪魅一笑,她那双眼虽妩媚却藏不住几百年的沧桑。
崔护淡淡望着她绝美的容颜,点头道:“说得挺对,这买卖值了。所以,你的夙愿是杀了温寒?”
清欢甩袖,摇摇头,红衣烈焰,像极了那日大火。
“我死后过了太多的年岁,那生早死得渣子都不剩了,我又如何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