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并排坐在派出所大厅的等候座椅上，一起叹着气。
丁玉珊：“你们说，这算什么事啊？早知道我下车的时候就多看一眼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口说不清了。”
杨晓燕：“我看未必，如果那老太太真是讹人的，她怎么着都能讹到我们。”
韩荣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要不要让我们爸妈过来？”
杨晓燕：“千万不要……家长们来了才会更加地有理说不清……我们就使劲地坚持我们没错，我们还是未成年呢，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坚持着，坚持着看着警察叔叔们和老太太美滋滋地吃完午饭，又坚持地等到了蒋鹏鹏打来得电话。
蒋鹏鹏：“你在干嘛呢？怎么还没来？”
杨晓燕：“我出了点事，现在在四平路的派出所里……”
蒋鹏鹏：“你在那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警察注视着蜂拥而至的男生们，又着重打量了走在前面一身名牌的蒋鹏鹏，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蒋鹏鹏：“朋友。”
警察：“朋友？那来的正好，替她们把老太太的赔偿金交了吧。”
杨晓燕急了，说：“凭什么让我们赔？又不是我们弄得她身上的伤，我们坚持不赔，难道有什么道理要让我的朋友赔吗？”
警察也着了急，说：“伤不是你们弄的？坚持不赔？那先让老太太去医院做个检查，回来走司法程序，行吧？”
温吉涛把杨晓燕拉到一边，问：“到底是不是你们的责任？”
杨晓燕摇摇头，说：“当然不是，可惜那里没有监控，也没有证人到这里来……”
温吉涛：“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杨晓燕：“还用你说么……不然我们在这坚持什么呢……”
温吉涛：“不是……我是说刚才那警察说的话，你想啊，去医院检查不得花钱啊，这钱肯定得让我们出。如果我们赔偿，虽说也是给他们钱，但是跟进医院比起来，应该少的多吧？”
蒋鹏鹏：“对对对，就是这个理……”
朱永鑫：“他们让你们赔多少钱呢？”
杨晓燕：“2000.”
孙小伟：“你们被坑了，这事我清楚，五百一千的就搞定了。”
丁玉珊：“难道五百一千就不是坑的我们的吗？”
韩荣荣：“我觉得男生说的有道理，我们在这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杨晓燕：“难道你们就这样认栽了吗？”
蒋鹏鹏：“不然呢？难道你还因为这么点事去请律师打官司吗？你有钱？还是你家有钱？”
杨晓燕板着脸没有说话。
温吉涛走到那警察的身边，十分客气地说：“叔，我们还都是孩子呢，也没多少钱，您去跟那老奶奶说一声，我们不小心碰到了她，我们道歉，我们给500行不行？”
警察：“还是孩子啊？多大了？家长呢？”
温吉涛：“未满18，家长们来了也是未满18。既然我们已经答应给钱了，就不要再找家长过来重新争论一番了吧……”
警察：“看你像个明白人，行吧，在这等着吧。”
温吉涛回到杨晓燕她们身边，说：“500，凑钱吧。”
丁玉珊都快哭了，说着：“我们哪来的500块钱啊？”
韩荣荣：“50我有，500我得回家拿了。”
杨晓燕：“我有200，赔给她吧。”
蒋鹏鹏：“我出来的时候只带了KTV的充值卡，实在不行也赔给她吧。”
温吉涛：“不是……一老太太她能要一张唱歌的卡吗？”
孙小伟：“说不定就要了……”
朱永鑫：“我有100多块，但是你们得给我剩点啊……”
丁玉珊：“你们替我赔的钱，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上了……”
杨晓燕：“我们是一起的，这钱我不要了。”
几个人正说着，警察走过来说：“500就500吧，拿来吧。”
大家一起凑了钱，出了派出所，内心无比压抑。
蒋鹏鹏叹着气说：“想不到在我18岁成年的第一天就尝到了委屈的滋味。”
丁玉珊：“我还是觉得我们这样处理太过草率了……”
朱永鑫：“行了，这次破财消灾，以后走路上多看看自己的脚底下吧。”
韩荣荣：“那KTV还去不去啊？”
孙小伟：“钱和卡都已经赔给人家了……还拿什么去啊？哎……不对啊，蒋鹏鹏喊你们两个了吗？”
丁玉珊：“没喊我们也能来啊……”
朱永鑫：“来添乱了吧……”
蒋鹏鹏：“好了，事已至此，大家都不要多说了。回家也保持沉默吧。免得解释不清还要挨训。”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晓燕突然开始哭了起来，起初只是抽抽搐搐，到后来却越来越大声，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丁玉珊：“你哭什么啊？”
杨晓燕哭着说：“我们为什么要长大成人啊？”
韩荣荣：“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杨晓燕：“如果我们还未满18岁，刚才是不是就可以直接从派出所毫不负责任地走掉呢？什么摔倒，什么赔偿，什么人证物证，跟我们有一点点的关系吗？”
温吉涛：“你还是不要哭了，我们都觉得委屈呢。可是，你不是也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吗？我们总不能拖着家长来把事情越闹越大吧。”
杨晓燕：“可是我们又没有错……”
温吉涛：“成人世界里的规则不是只有对错的……”
杨晓燕哭得更凶了：“可是……我的200块钱……”
温吉涛：“你想买什么，我攒钱买给你……”
孙小伟在旁边开玩笑地说：“你不要刚被上一个讹完了又被这一个讹啊……”
杨晓燕听了，收起眼泪，追着孙小伟要打他。
韩荣荣走过去对蒋鹏鹏说：“今天对不起，把你好好的生日聚会给搞砸了……”
蒋鹏鹏：“没关系，或许这样子的成人礼对我来说更有意义。”
丁玉珊在角落里打着电话，打着打着，她一脸严肃地走到了杨晓燕的面前。
杨晓燕：“你干嘛啊？”
丁玉珊：“我妈刚给我打电话说你爸住院了……就在市里，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杨晓燕斩钉截铁地说：“要！”
三个女孩子与男生们告了别，又一起做公车坐到了市里的人民医院。
路上，丁玉珊问杨晓燕：“为什么你爸妈不给你打电话呢？”
杨晓燕：“待会儿你俩可千万不能说漏了，他们还不知道我有手机呢。我的手机，是温吉涛不用了的旧的给我用的……“
韩荣荣：“嗯，知道了。”
医院里昏暗的走廊中，丁玉珊按照自己爸妈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找了过去。虽然杨晓燕的爸爸病了许多次，但杨晓燕还是第一次自己到医院中。
远远的，杨晓燕先是看见了丁玉珊的爸妈，她急忙跑过去，却看见自己的爸爸躺在走廊外的病床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杨晓燕的眼泪一下子便涌到了眼眶，她急忙转身偷偷地擦掉。
杨爸爸听见孩子们过来，也坐了起来。
丁爸爸对杨爸爸说：“你躺下吧，不用起来。“
杨爸爸：“我没事，还没到半身不遂不能动弹的地步呢……”
杨妈妈：“现在还说嘴呢，平日里让你注意一点也从没听过一次。”
杨晓燕走过来问：“爸，你怎么在走廊里面啊？我们是没有钱住在里面吗？”
杨爸爸笑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医院的床位，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不过没关系，我们打完针就回去了。“
杨晓燕：“要打几天？”
杨妈妈：“一周吧……你待会儿跟着丁爸爸回去，自己弄点吃的。给你的钱花完了吗？没花完就带去学校吧。”
杨晓燕忍着眼泪，说：“嗯，还有……”
回家的公车上，丁玉珊和韩荣荣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杨晓燕，却始终没有说话。
蒋鹏鹏回到家里，蒋妈妈一脸倦容地问：“生日这么快就过完了吗？”
蒋鹏鹏：“嗯，跟他们在一起就是玩玩闹闹的，没多大意思，我还是想着回家，弄点好吃的，咱俩一起过吧……”
蒋妈妈：“行吧，难得你这么懂事一次……要吃点什么？”
蒋鹏鹏：“吃什么都行……妈，这个月能不能多给我200 的生活费……”
蒋妈妈：“你只在学校里吃一餐饭，刚长大了一岁就要求加餐吗？”
蒋鹏鹏：“不要这么小气么……我爸给的钱不是足够花的么……”
蒋妈妈：“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不要不爱听，你爸爸不会永远地在你身边的，你也长大了，要学着自己理财有个计划了……”
蒋鹏鹏：“我知道，所以我只要这一次……”
蒋妈妈微笑着看着蒋鹏鹏，多给了200块，摸摸他的后脑勺，转身做饭去了。
杨晓燕家中，做着饭的丁妈妈喊住她，说：“你不要回那屋了，今晚在这吃，跟我家珊珊在这一起睡吧……”
杨晓燕笑着说：“不用了，我会做饭的，我家那些剩菜如果不吃完就坏掉了……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杨晓燕走后，丁爸爸叫过丁玉珊，问：“晓燕她还有钱吗？我看她在医院里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丁玉珊忍不住，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自己爸妈说了出来。
说完，丁爸爸点着头说：“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孩子还挺有主意的，你们处理的也没什么问题，碰到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我们这些家长出面也解决不了的，我们去了之后，对方要求的赔偿金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丁玉珊：“爸……我跟你说了这些是想让你对我们的不公平遭遇打抱不平或者嗤之以鼻，没想到你也这么消极呢……”
丁爸爸：“成人的世界有成人的规则，你不是也懂得科学分析吗？你不是也知道这样处理是最好不过的么？人长大了，不是为了去学习和了解那些社会的新规则，而是为了在知道这些规则之后，面对着某一方面的不公平，要怎么去更好地适应，要怎么做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才是成长的意义，听明白了吗？”
丁玉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其实我也没经历着那么些事……不过，老大说是就是了。”
丁爸爸：“那老大再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把这200块钱带给杨晓燕，这孩子突然失去了这么多钱，心里得多难受啊。她爸爸又住院了，你去拿给她说是还她的。”
丁玉珊出门的时候，做好饭的丁妈妈装了一大碗，塞给丁玉珊说：“一起带过去吧。”
杨晓燕在家里摆弄着那些蔫掉的茄子土豆，实在没有好的心情为自己弄一餐像模像样的晚饭，她拉开橱柜拿了一包方便面，起锅烧水，等待水开。时间一分分过去，锅里的水开始响起了咕噜咕噜的起泡声，空洞而又孤寂。杨晓燕似早已习惯般地放面，煮熟，关火，离开厨房。
可在厨房灯关掉的那一刹那，面对着满目的漆黑，她才记起，一个人的家里没有人为她开启另外的一盏灯。她端着面走进自己的卧室，又是习惯性地将面放在那本自己爱读的杂志旁边，氤氲的热气里，这一次，她没有忍住，一个人伏在桌子上无声的痛苦。
站在窗外的丁玉珊望着杨晓燕起伏的背影，犹豫一下，带着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去。丁玉珊忽然就记起了自己老爸刚才的话，面对这个世界里的冷暖一切，杨晓燕或许早就已经悄悄地适应了，她懂得人前的坚强，坚强得将生活带给她的苦楚自己默默地承担，她或许又比自己更加熬得过现实里的孤寂，所以即便是她一个人的哭泣，她也选择沉默了自己的声音。或许，她早就已经在没有任何成人典礼的开场预示下，长大了。
丁妈妈问带着东西回来的丁玉珊：“怎么没送去呢？”
丁玉珊淡淡地回：“哦，她已经长大了，自己过得很好，这些不需要了。”
丁爸爸：“钱你还是带去学校吧，万一晓燕真的钱不够，你看着补给她一点，可不能自己偷偷花掉了啊……”
杨晓燕没跑去姥爷家里求支援，自己在家中翻箱倒柜地凑齐50块钱，塞进口袋，准备带着返校。面对这样凄凉的家境，她勇敢地决定，要自己承担自己的生活费。
杨晓燕带着行李出门的时候，丁玉珊问她：“你要提前返校吗？等等我啊……”
杨晓燕小声地对丁玉珊说：“我想出去找个兼职，你不要跟你爸妈说，免得他们告诉我爸妈，一起担心我……”
丁玉珊：“不说可以，但是你一个人行吗？不然我跟你一起吧，两个人赚的多一点。”
杨晓燕：“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一来可以稳定你爸妈的军心，二来你学习那么好，我真的不想用这些琐事拖累你。”
丁玉珊：“我知道你自己决定的事应该是已经计划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坚持，不过，如果你是在过不去这个难处，就跟我说。”
杨晓燕笑着说：“嗯，那我走了，你爸妈问起来就说我提早返校约人补课了。”
坐在公车上的杨晓燕看着自己身边站着的形形色色的大人们，她好想拉过一个人直接问一下他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们又是如何找到工作的，可是这为人处世的礼仪之道让她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嘴巴，她不想被别人当做神经病一样看待，她倚着车窗，唯一能想到的去处，是前不久彭萌萌说出的那个王昊的店址。
王昊吃惊地看着杨晓燕，问：“你想跟我一起工作？”
杨晓燕：“我是认真的……我们家真的挺困难的……”
王昊招呼杨晓燕坐下，自己在旁边忙着，说：“不是我不想让你在这，我作为一个早早辍学在家干活的过来人，想跟你说一句，还是读书好啊……”
杨晓燕：“是啊，应该都想安安稳稳地读下去吧……可是……”
王昊：“没有可是，我相信你，以你三大主科的实力，再补补史地政，还是有能力考个差不多的学校的。”
杨晓燕哭笑不得地说：“我自己都没什么信心的事却被你说得信誓旦旦……”
王昊：“你就当我是旁观者清吧，回去大可一试。”
王昊说着，走过来递给杨晓燕一个信封，说：“这里面有500块钱，虽然钱不多，但是足够你整过这一段时间了。读高中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我们就不要让难过的日子难上加难了。”
杨晓燕不好意思接，犹豫着说：“我不能要……”
王昊：“不是白给你的，你也长大成人了，用你身份证的真实信息给我打个欠条吧。”
杨晓燕笑笑，这才接了，说：“谢谢。”
返校后的第一节晚自习，是英语课。杨晓燕抽出自己课本的时候，从那里面掉落了三个浅色信封。杨晓燕逐一打开，第一个打开之后，杨晓燕看向韩荣荣，韩荣荣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小声说：“是丁玉珊借给你的。”第二个打开，杨晓燕看向蒋鹏鹏，蒋鹏鹏正对着自己摆着手示意让她回过头。第三个，杨晓燕没有想到，是温吉涛送过来的，当她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温吉涛仿佛没有注意，一直盯着自己的课本没有抬头。杨晓燕记起王昊说的话，信心十足地开始读着手里的课本，这一次，她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