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聚众商议谋划复仇
张翰堂突然想起来,上次去找梁安芝时,梁申图说的话,尤其特意说了感谢张家没有断他们布匹的货。一想到这里,张翰堂身上就冷汗直冒:那时候梁家就已经起了杀心了,或许也在酝酿着把自己除掉。所幸自己年轻,在家并无权力。如果不是应对得当,又是一个人去的,去哪里也没有跟家里人打招呼,搞不好自己也是有去无回!更何况进门就被梁申图引入了内室!想想都觉得可怕。要不是当初想娶梁安芝,怕自己也会成为他们梁家的刀下之鬼!先除了张翰书,再结了亲家,张老先生引退,其他子嗣又都在外,唯张翰堂年少,只要控制住张翰堂,梁家摇身一变,成为无冕之王,这种局,也实属完美。正想间,宋希楚端着盘子进来了,口里还在嚼着东西。
张翰堂哈哈一笑,对着宋希楚说道:“希楚大哥你不用这么狼吞虎咽,管够!”张翰堂的表情神态已然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维仁兄的来信我看了,他是真的快回省城了吗?信中所提的‘上司’,我知道这个人,说的是黄恪强大哥吧,他们怎么在一起了?只是他所说的‘大老板’孙先生,我不认识,是真的要来吗?”
宋希楚回道:“翰堂少爷您就别取笑我了,信上的字我几乎全都不认识,请族上识字的替我念了一遍,除了维仁问家里的收成,我哪记得那么多!”
张翰堂看了眼姜梦翎,又哈哈笑起来:“好了好了,我晚点给维仁写封回信,告诉他你来我这玩的来了。对了,希楚大哥你特意来一趟,恐怕不止单单送封信吧?”
宋希楚回答道:“什么都瞒不过翰堂少爷。还是收成的事,前几个月一直都是大雨,如今又接着大旱,照这样下去,我们宋家的人,怕是只能出去当匪了!”
张翰堂说:“欸?!希楚兄切莫这样想,一日为匪,终身为匪。你们种着梁家的田,就去找梁家借点粮。你们那么多人种着梁家那么多田,总不至于借点粮度灾年都不肯吧,我可是听说他们在省城,屯了不少谷子呢!”
宋希楚有点着急了,站起来回道:“我的翰堂少爷哎,我们宋氏借谷子的人家已经不少啦,您看,种一亩水田,产一斤稻谷,田租就去了二两半;借一斤稻谷,开春就要还一斤二两。前年借的,第二年开春梁家就要必须还,说要做种子!不等到秋收,谁家又还得上哦!本来有些人家,自己还有个一两亩薄田,都被梁家拿去抵了账!一亩田,产四百斤谷子,田租去了一百斤,利息去八十斤,种谷少也得用五十斤,就百七八十斤归自己。百七八十斤谷子,最多粜出百二十斤米来!自家能不能熬到过年都难说,怎么可能还得清?”宋希楚掰着的手指头,也放下了。
张翰堂听着宋希楚的讲述,陷入了沉思。所幸家中的田产,都是私产,相当一部分,还是私塾的学产。大部分都是家丁在种,收的田租虽然比梁家还略微高点,好在屋场管了家丁们的吃住。私塾的学生读书,也都管了两餐饭,教书先生的薪俸大多由学产里的谷子里来。有的家丁两口子都在屋场当值,几乎没听过谁家为吃喝发愁的。头一回听宋希楚算这种细账,张翰堂心里总不是股滋味。
张翰堂把目光投向姜梦翎,可姜梦翎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好回过头来问宋希楚:“依你看,要怎样才能度过今年,熬到明年秋收?”
宋希楚略微想了一下,说道:“我想请翰堂少爷秋收的时候从省城运批粮食回去。族上的田,宁愿押给张家,也不愿押给梁家,只要一押给梁家,再想赎回来,那就太难了!”
张翰堂连忙摆摆手:“希楚大哥你太高估我了,我老父亲还在,这等大事我怎么能做主?你们宋氏,保守估计,族人没个两三千人,最少也有千八百。这么多人大半年的口粮,我又上哪筹措去?我都只能靠去抢了!”
宋希楚慌忙说:“您看看整个官步乡,除了您张家,谁家又有这等实力。现在还没秋收,家家户户几乎已经在喝粥了,看在我们祖上都从凉州迁徙的份上,您一定要救救我们。”说着扑通给张翰堂跪下了。
姜梦翎见状,连忙扶起宋希楚:“希楚兄你这是干嘛!办法咱一起想,求救就不如自救。我在巡抚府,经常见到咱乡上的何先生,看能不能提早跟何先生商量商量,下拨些赈粮。秋收以后,啊,翰堂,看看你们药厂、布厂,能不能增加些纺机,再多安排些人力进去做工,工钱先不急,先解决吃饭的问题。往外省调粮,或者让梁家借粮的事,看看我们能不能给梁安图施施压,好不好?希楚兄你也别太着急。”
宋希楚一听姜梦翎这么说,心里燃起不少希望。觉得姜梦翎简直就是宋家的救星。挣脱了姜梦翎,退后三步,跪下给姜梦翎磕了三个响头。
张翰堂说道:“要不这么着,希楚大哥,我叫下人先安排你去休息,等明天我父亲起床,我好好跟他老人家商量一下,反正,你们的田啊,都别再押出去了,以后条件好了,逐步赎一点回来。好吧?”
宋希楚使劲点了点头:“那就不打扰你们了,翰堂少爷,姜先生,我就先出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待宋希楚一走,张翰堂姜梦翎相视一笑,觉得宋希楚也来得太及时了。顺水帮助了宋家,正好又能借机好好杀一杀梁家。
刚听宋希楚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梁安图梁申图的计划,就是利用灾年,尽可能再吞并一拨宋氏手里水田,榨干那些老实巴交的佃农的血,而张翰堂心里想的是,要让梁安图他们如意算盘落空,同时让他们花大代价屯的那么多谷子彻底烂掉。要想达到这个目标,姜梦翎说的三策,就必须逐条落实。赈粮要有,劳动力要安排,最好还能从外面调粮进去。如此一来,唯一的担忧,就是触发了与梁家的战争。张老先生可能知道其中的隐情,只是不愿意与之相争,相争的后果,必定是互相消耗,谁都不会落下好处,同时,世交必定结成世仇。张翰堂的想法自然,大哥的仇要报,一切都得风平浪静般进行。一旦触发两家的争斗,就必须一举将其剿灭。
张翰堂把这个顾虑说与了姜梦翎,姜梦翎深以为然。如今以张翰堂在张家的身份,还做不到一呼百应,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同时,过早跟梁家宣战,搞不好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往重了说,张家一些叔叔辈的元老,可能巴不得张翰堂铸成大错,尽快陨落,以便他们再扶持幼主,把持实权。姜梦翎深思熟虑,给张翰堂提出了一个方案,尽快与程少蓁成婚,尽快做好接掌兰花屋场的准备。同时在正式成婚之前,一定要保持着跟梁安芝的关系,千万不能让梁家觉察张翰堂已经知道张翰书的事。其实张翰堂从心底也觉得,梁安图梁申图这么阴鸷,娶梁安芝应该是不可能了。如果贸然跟梁安芝摊牌,梁安图梁申图一定会详查其中生变故的原因。虽然对梁安芝不公,但也是折中之策。
天还没亮,张翰堂就立即爬起来,收拾好,到张老先生的卧室敲门,没人应答。去了些张老先生常待的地方,都不见影。只剩一个地方没去,就是后院的小亭,张老先生偶尔坐那看书,或者冥坐。
张翰堂一去,果然在那。靠近轻唤了一声:“父亲。”
张老先生眼皮都没抬:“嗯,起这么早,有事?”
张翰堂回答道:“求父亲一事:尽快安排迎娶程家小姐。”
张老先生说:“嗯。”过了一会,张翰堂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开口道,“还有别的事?”
张翰堂说道:“乡里宋希楚来了,说度灾的事,希望我们搭把手。”
张老先生说:“哦,为父现今精力不济,你来作主。还有别的事吗?继续说。”
张翰堂支吾了一下,本想汇报一下大哥的事,但转念一想,觉得时机不是很成熟,就憋了回去:“那,没事了。那我就去处理了。”
虽身为老先生之子,按理说父子之间,应互相了解才对。张翰堂此番,彻底不清楚张老先生是何意。既不说何时安排迎娶程家小姐,也没说如何应对宋希楚。给张翰堂的感觉就是,父亲对于他所求之事,极尽敷衍。想必对待一个下人,应该也是指令清晰,再深入一点,好比对待家里一个普通掌柜,若有事汇报,起码也会告知步骤,事情该如何办理。如今对待张翰堂,既指令不清晰,又毫无章法,不给条理。张翰堂心中,是极为困惑。
既然如此,张翰堂就只好跟姜梦翎,跟公馆内的私塾同学里的亲信中商量着来了。无论如何,必须娶了程少蓁,也必须让梁家的尾巴夹紧些,要梁家给予张家应有的尊重。
而此时的梁安芝,依然还沉浸在与张翰堂私定终身的幸福里。
张翰堂正和姜梦翎等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宋希楚敲门进来了。姜梦翎热情招呼着宋希楚,给宋希楚搬来凳子,让他一块坐下。毕竟,同是一个乡里的人,虽然有个别不认识,但好歹说的是一个口音的土话。既然大家商量的是帮助宋家的事,宋希楚完全可以坐下来一起商量。
张翰堂说:“希楚大哥,我们兄弟几个正在商量你们度年关的事,有些情况我们是不了解的,正好我们家的几个掌柜在,你说说你家里的情况。预计多少户多少人撑不到年关,多少人撑不到春种,到底有多少人是能熬到明年秋收的?最主要的,有多少是租种了梁家的田的?”
宋希楚一时也语塞,自己的事有时真的难以顾上,自己家余粮本就不多,今年秋收也收不了多少,自己都还要借出去不少。有时候不借不行,按着辈分,叔爷爷都亲自开口来借了,又怎么能拒绝。以至于现在宋家到底有多少人,有多少田,租种梁家多少田,自己无法准确答上来。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于是回答道:“翰堂少爷,我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么多人的事,我又怎么算得清楚?但是,有一个人肯定很清楚,跟着您张家这么多年,多少算有些文化,他说得清楚。”
姜梦翎张翰堂异口同声地问道:“谁?”
宋希楚说道:“宋清平。”
张翰堂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情绪非常地激动。又是这个宋清平,这个名已经是第二回听到。张翰堂对着其中一个掌柜问道,“宋清平现在在哪个铺面,把人叫来。”
另一个姓吴的米铺掌柜回答道:“东家,在我铺上,我这就去叫。”
在这个吴掌柜去叫宋清平的间隙,一个布市大掌柜汇报了几件事:上次运回的布匹已经定完,赊出去的也不少,有的给的银票,钱庄兑现银稍微困难,账房资金调度有难处。我们布市的下家新下的订单也很多,马上入秋入冬,还只会增不会减。浙江那边的采办说蚕桑收成不好,怕是会涨价。广东新起来的洋布厂纱厂产量很大,很多手工坊都快不行了,无论是洋布还是棉布,倒都便宜。如何采办,需要尽快定夺。另外,今年湖南受灾的地域颇广,米市也必定涨价,浙江收成正常,如果下订单早又快,就影响不大,还是能以去年的价格拿到货,一旦湖南的米商都涌入浙江,那价格就不好说了。第三,药行的生意是主业,东三省的毛子一直在挑事,日本人筹谋东三省时间也不短,肯定会有大战,朝廷参与不参与不好说,不管怎样,一旦开战,伤药生意肯定掀起一波高潮。广西广东也是造反不断,去年开始,到今年用量一直都不小,甚至还有长毛法国人前来采购。今年年前,恐要多生产制造,最少,原料要备足,一旦订单一下,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交货。
张翰堂一一作了回复:一、布匹的事可以马上组织银两银票,还不够就找钱庄把铺面当出去几间。去十二艘船,如果空船充足,可以考虑加到二十四艘。我们马上致急信让浙江的采办处,如果时间还来不及,就快马去武昌的招商衙门拍加急电报去浙江。要那边立即采办。拍电报之前,一定先去梁安图那问问他们下多少订单。粮食的事,还需要请示巡抚府。如果灾年难度,朝廷必然会下拨赈粮,而赈粮又大多从浙江,江西水路运来,届时公粮运输的活,我们亦可承接下来。暂时可不急于决定屯还是不屯。二、广州棉布的事我三哥翰章在,我们只管报数过去,限定交货时间,钱财货物都由三哥自己去筹措解决,事后再过去结算好了。既然广东多是棉布,平常人家用的东西,没什么利润,就不要跟梁家去说了。三、药品原料的事,由王老掌柜全权处理,需要多少,直接去账房报账,还不够就报告过来。
其实张老先生在门外听了很长时间了,听张翰堂应对没出什么大格,就没推门进去,独自走了。
宋希楚听得震惊,头一次参与这样的场面,心情很是复杂。同样是人,年龄又相仿,怎么自己一族,天天为吃饱饭发愁,天天被人抽血扒皮,而张翰堂一干人等,却谈着这么大的生意,竟然能跟朝廷做起生意来。要再做大点,那还了得,不直接造了反了?
商讨完这些事,该去忙的掌柜都出去忙了,只剩下姜梦翎张翰堂宋希楚三人。而且姜梦翎也待不了多久了,下午还要回巡抚府上课。姜梦翎向二人说明了以后起身欲走,张翰堂亦起身欲送。
张翰堂快步跑去厨房拿了点吃的,塞给了姜梦翎。姜梦翎假意推辞,可一看就是值钱的吃物,便笑嘻嘻拿上了。走到大门口,小声对张翰堂说:“宋希楚的事,满口答应他,但一定叫他不要乱说。说出去一个字,那就叫他自己去解决;程小姐的事,我回去上完课,就去找何先生;生意的事,这几个自然看上去不像新手,老道得很!把节奏控住。走了!”
张翰堂点了点头,准备说点什么,但姜梦翎早就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到了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