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平回到长沙以后，找到了姜乐波，希望姜乐波发动自己的力量，帮助其招兵扩充自己的实力。虽然重庆念其有功，已官至中将，但一直吃着兵员不足的亏。只带几千人的中将在整个国军序列中，实属罕见。回来长沙，也是因为人少，整个部队并未分配到多少装备，更未下拨扩军的钱款。要想名副其实，部队数额上来，才能争取到相应待遇，不然中将这个衔，还不如一个师旅长实在。
姜乐波将此事汇报给了八办的同乡王德宜，王德宜与徐独行商议之后，判断宋时平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决定往宋时平军中送去两到三千人的农运骨干，组成预备师，由秘密党员带领，以期统战整个宋时平的部队。
刘敬棠通过毛恽石，已经新编了两三个师，人员有一部分是通过原来的会党势力，募集的兵员，有一部分，也是八办徐独行一手运作，调来的新四军残部。
张崇武回长沙，是领着重要的保卫任务，前来长沙保卫几名高级首长的安全。长沙大火，张崇武又立了一功，这几名高级首长无一受伤。首长们严词致电省府，要求不惜代价赈灾，严查凶手，并指令八办，全力协助省府。周先生要去苏联，其他首长要回延安，所以待了两天就启程北上，先一同赴兰州，送走周先生之后再回延安。周先生得知张崇武正是长沙人，便命令张崇武先留在湖南，待大火的事情有个结果，再等候延安的新命令。
周先生在兰州也是住八办。姜梦翎与王定川一直悉心照料。因为二人的事，彭主任亲自回过延安汇报过，延安也确认王定川的介绍人已经在三年前牺牲，于是毛实山亲自批复同意了二人的婚事。当时周先生也在延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延安时便经常调侃，往来电文多有幽默之语。现在见到年龄如此悬殊的二人，更加忍不住问了问情况。周先生一开口，二人就羞得说不出话来。
在广州时，周先生常听孙夫人说起吴若南的事，早年追随孙先生，后来还成了国民党第一个女党员，说者无心，听者不由得一阵佩服。吴若南回国后在南开有过演讲，周先生与之有过一面之缘，顿感巾帼不让须眉，便多了很多关注。尤其是去张翰章家里的时候，他的夫人们无意说过一嘴吴若南打广东麻将学得快，也打得好，再要回湖南不愁没伴之后，决定教王定川打广东麻将。北方人不打广东麻将，可广东麻将又远比北方麻将好玩，要想接近吴若南，争取吴若南，不会打麻将肯定是不行。
周先生教王定川打麻将，比教王定川识字容易多了。不出半天，几人就玩得极其顺畅。
姜梦翎深知周先生的意图，也支持王定川多与这些官太太接触，尤其是张翰初，本就同是官步乡里人，还是张翰堂的四哥，张翰堂娶程少蓁时，二人多有接触。
周先生回房之后，王定川万般不解，一边摆弄麻将，一边问道：“你说延安的首长，是不是每天都在打麻将呢？”
姜梦翎笑道：“刚才周先生在，你怎么不问呢？黄埔时期，我与周先生就是同事，那时的牌艺可没现在这么好，我猜可能是进修了。是不是在延安进修的，我还真不知道。我们什么事都要向延安汇报，延安的事可不会向我汇报。”
王定川听姜梦翎如此揶揄，连忙把麻将都扔在桌子上：“肯定天天打，不然也不会打得那么好！”
姜梦翎接着说道：“延安那些人也不是人人会打麻将。那些人有一些我在广州就认识，不少还是中央苏区时期的同事，有时他们倒是想学，可哪里能弄到麻将？一斤盐那些团长营长都要争来争去。在黄埔时，只有周先生，经常要参加军官与名流的聚会，我党可不能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格格不入的姿态。得食人间烟火，得利用这种机会接近我们的统战对象，展示我共产党人风采！那也是重要的工作。看得多了我也会打，偶尔充当周先生的陪练。”
王定川道：“那为什么周先生亲自教我？一道命令，你教我不就可以了？”
姜梦翎坐到王定川身边：“你是党内的年轻同志，牌桌上见人品，周先生在考察你呢！我问你，你说，现在打日本人，谁会打赢？”
王定川不假思索：“还用问，延安说了，胜利属于我们！”
姜梦翎道：“那我再问你，战胜之后，我们与国军，是战是和？”
王定川还是不假思索：“我好多战友死于反围剿，怎么可能和得了？当时不就是国民党北伐成功，马上就腾出手来围剿我们？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姜梦翎再问道：“若再打，你觉得谁最终会胜利？”
王定川道：“当然还是我们！你不要问了，你就说你说的这些大事，跟我打麻将又有什么关系？”
姜梦翎笑了笑道：“如果吴若南是共产党呢，如果张翰初也是共产党呢？甘肃还要打吗？现在湖南的程少麟夫人曾艾瀚同志，就是共产党，延安的意图，能直接送到程少麟卧室，你说将来国共又开战，程少麟如何打得过？徐独行是湖南八办党代表，在师范时就是德高望重的先生。王德宜更是学富五车，还是我与曾艾瀚同志的同乡，如今崇武也在长沙。如果这些人一齐发力，配合曾艾瀚同志直接说服程少麟加入共产党，将来湖南起义了，可以少多少冤魂，保护多少家庭完整，你清楚吗？上战场是打天下，上麻将桌，也是打天下！打赢了，赢的是天下，打输了，输的可是人命。无论输赢，你都得去。”
王定川瞪大了眼睛：“周先生其实是在给我任务，对吧？要我把吴若南打成共产党？”
姜梦翎笑了笑，点了点头。
长沙的大火持续了五天五夜，张翰堂在城中过得十分煎熬，想将两位夫人送回乡里祖坟安葬，可无论走哪条路，路上都是难民。
二位夫人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到了程少麟那。刚起火时，程少麟一方面在严查纵火者，一方面迫于各方压力赈灾，没有时间询问张家的情况。待事务略轻时，无论是给张公馆，桔园，还是会馆打电话，始终都无法接通。派出的卫兵前来报告，张公馆和桔园，几乎都烧没了。会馆建在月牙湖旁，几乎完好无损。张翰堂命大，事发当日，恰好在会馆内。
几经询问卫兵才得知，程夫人王夫人都走了。这让程少麟更加震怒，马不停蹄赶往会馆。
程少麟看到张崇文身边的尸体，惨呼了一声“妹妹——”。
张翰堂行礼道：“少麟大哥。”
程少麟瞪着张崇文：“你怎么跑出来了？你怎么扔下你母亲自己跑出来了？”
张崇文红着眼道：“大火时是凌晨。家中又没什么人，扔的汽油弹。等我被熏醒来时，已经是火光冲天了，我根本去不到母亲卧房。”
张翰堂问道：“谁干的？”
程少麟道：“一座城市都烧没了，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部队，警备处，警察局，保安团，江防团，我抓了三十余名疑犯，军阶都不低，明天就有结果。我给你派两营兵来，先安排下葬吧。抗战时期，一切从简。”
张翰堂道：“我正想从简入葬，家中子侄一个都没有通知。少麟大哥，没保护好少蓁，对不起。”
程少麟道：“你不必自责。我必查出谁是纵火者，查出来，立即枪决。委员长明日就到长沙，我当面好好问问他，‘焦土抗战’到底是不是我们眼下这样！举国几百座城市，有没有像长沙这样的！”
张翰堂清点家财以后，全部运往了乡下。乡里安排下葬的人手都实难凑齐，做法事的道士法师，更是销声匿迹。乡里的男人全出去打仗了，前来帮忙的大多是留守的妇孺老弱。幸亏程少麟派了两营兵，才顺利安排下葬。
张翰堂一夜之间失去两位夫人，情绪低落难以自持。当初询问王敏之，万一长沙沦陷，携家带口去哪里，现在看来，自己苟活又有什么意义。哪里都不想去，就待在官步乡。
所带的家财自己一个人留着再也没多大的意义，乡里妇孺可怜，每户都分了一些。将剩下的家财分成了两份，家中族人一份，自己家中兄弟平均分另一份。张翰旗极其反对张翰堂的做法，一是张家族人，各有生计，比普通百姓情况略好，不愁吃喝不缺钱花，二是金钱在这些人手中，并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只会坐吃山空，做不到钱生钱，只有集中在张翰堂手中，才能滚雪球一般坐大。可张翰堂心意已决，乱世之中，即便家产丰厚，不是被程少麟这种一省主官吸髓般耗尽，就是被一把火烧光。今后可能不会再投身产业。尽管外人以为，张家势力深厚，可在生死面前，都是普通人。
安排完以后，给张翰章，张翰初，张翰和分别发去了电报，留了一笔金子藏了起来，剩下的都折成现大洋，寄了过去。
众兄弟收到张翰堂的电报和钱，心中都不胜唏嘘。纷纷复电张翰堂节哀。徐独行将张家经历的事通过特殊渠道告诉了张崇武，并向延安申请，批准了张崇武四天的丧假。张崇武闻讯，丢了东西疯了一般往乡里赶，问到王氏坟茔，一直抱着墓碑哭泣，谁劝都没有用。四天假，张崇武在母亲坟头，就待了三天。
走时张崇武去见了一下张翰堂，张翰堂也不多话，叫人取来一百斤金子：“你在外做什么，我知道。你们到处都要用钱，我也知道。你母亲的死，是国仇家恨。我不能去替夫人报仇，你一定要查出凶手，能手刃切不要用枪。你四叔安排我们全家去甘肃，我如今哪里都不去，要日本人来了，你们千万不要手软。”
张崇武眼睛一湿，声音嘶哑，跪下向张翰堂磕了个响头：“我也哪里都不去，不瞒父亲说，周先生离开长沙前，给我下达的命令，就是暗杀日军佐以上军官。我从山西平型关时起，一直与他们为敌，周先生给的名单，超半数到了长沙武汉一线。哪天我没回来，父亲，心中要有数！”
张翰堂心里一紧，一咬牙：“去吧！有好消息，给我报个信。”
张崇武道：“八办王德宜，邻乡的。每次任务成功，我会给他送去一封家信。可能他会给您送来，也可能要您派人去取。”
张崇武回到长沙城不久，岳阳已经被日军攻克，正在整编重新集结，准备攻陷长沙。程少麟召集师以上军官，召开战区作战会议，张崇严宋时平张启陆刘敬棠这些本土国军军官战斗热情高涨，都主动向程少麟请战，想顶去最前线，众军官亦颇受感染，不想身为人后，也纷纷表态湖南来得去不得。宋时平由于姜乐波的全力协助，扩充至近两万人，连宋正平宋威平等一众族内兄弟，都由游击大队转投到了自己所部。这让宋时平一时多了许多说话的底气。本来军阶就高，想争抢出战位置的人一看这场面，都不太敢发言。刘敬棠张启陆已经整训多时，精力充沛。程少麟一看众将都有决心守土，心里多了很多把握。
决策放火的三人，抓住了两个。一个是警备处处长程前密，十余年前是处长，十余年后还是处长。因而怨气本身就很重，加上道听途说九江失陷，焦土不彻底，日寇所获颇丰，委员长极其愤怒，程前密将这些消息当了真，决意擅自放火，以求将来高升。一个是警察局局长陈永桦，据称是收到省府“密令”，点火南门。南门失火后正逢南风，火势一起便无法控制。可传令之人消失，无从核实。跑了的这个，是治安总队副总队长肖四成，与城中宣德楼素有旧怨，早就想趁机将宣德楼一把火烧了。三人一拍即合，严密分工。程前密一看到城中陈永桦肖四成将火点起，就带着警备处的人四处纵火。时值凌晨，又刮着大风，消防车到现场，根本无法近前灭火。着火之处太多，更无从灭起，只得眼睁睁看着。待省政府得知情况，大火已经燃起七八十处了。
抓到程前密陈永桦二人之后，求情之人甚多。大战在即，城内保安维持力量又极为有限。为稳定城内与警备处、警察局内部计，不宜处以重刑。程少麟也考虑到此二人是自己多年部下，又是同乡，遂分别判十年、十五年徒刑，处没所有家财结案。将案宗送至委员长行营，委员长看了一眼，冷冷说了两个字：重审。
程少麟加了刑期，再递交，批复依然只有同样的两个字。直到程少麟判处枪决立即执行，委员长才大笔一挥，划了一道勾。
徐独行半夜在八办办公室收到一名通讯员送来的一封家信，一张便条。一看是张崇武笔迹，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便条上只写了七个字：少佐寺内犬一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