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芝怀中抱着小孙子，又哭又笑。
“马……马姑娘！你大嫂她……她……没气了！”帮忙接生的妇人神色惊骇地叫马丽红。
马丽红瞪大眼睛，看着宋思清脸上没有一分血色的样子，双手颤抖，猛然转身，跑了出去。
因为慌乱无力，到门口，被门槛绊倒，扑在地上，撞得鼻子出血，马丽红也没管，朝着大门口冲过去。
宋月芝一听说宋思清没气了，吓得差点把怀中的孩子给扔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惊惶不已：“怎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帮忙接生的两个妇人是对妯娌，婆家姓曹。她们都知道宋月芝才死了大儿子，也就是宋思清的丈夫，新出生这孩子的爹。结果现在，孩子好险活着生下来，宋思清没撑住也走了。
虽然原本宋月芝因为喜欢说人是非的性格，跟邻居关系处得并不好，但到了这种时候，人家也不会计较这个，帮忙扶着宋月芝，让她抱着孩子，坐到旁边去，然后给宋思清收拾了一下。
“马夫人，马夫人!”曹家大娘子见宋月芝跟丢了魂儿一样，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家儿媳妇没了，你要节哀啊！你们家斜对门那个周家媳妇儿，儿子才半岁，奶水多，她家穷，若是你们家请她给你孙子当奶娘，我看她能答应的。”
宋月芝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木讷地点了点头。
马耀庆出现在门口，曹家大娘子连忙推他到别处去了，说让他看着马丽玲和马月娇，饿了先吃点点心。
“就一个支事的大姑娘，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曹家大娘子叹了一口气，也没撇下这一家妇孺回去，让她弟妹先回家说一声，拿点吃食过来给孩子。
太阳都还没升起来，街上没什么人。
马丽红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马家铺子里去，一身狼狈，脸上有血，身上也沾了不少宋思清的血。
刘达昨夜回来，凑合吃了点东西就睡了，因为他前几日也被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已经起来了，刚开了铺子，打算去对面早点摊子吃碗面，回来赶紧把铺子清扫一下。
结果刘达刚出门，撞上了马丽红。
刘达见马丽红脸上身上都是血，神色一惊：“小姐，你这是咋啦？”
马丽红死死地抓住刘达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快！你快去……去青山村，找我表姐过来！”
“出什么事了？”刘达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我……我大嫂……”马丽红说着，眼泪下来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大嫂早产了，人……人没气了……我表姐医术很厉害，你去喊她过来，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把人救回来……你快去啊……”
刘达神色震惊，扶着摇摇欲坠的马丽红，让她先到铺子里坐着，正准备去后院拉马车，突然想起来，又问了一句：“孩子呢？孩子生下来了吗？”
马丽红点头：“生了……生了，孩子活着……”
“我这就去找安王妃！她家住哪儿？”刘达问。
“青山村村尾，门前有条小溪。”马丽红抹着眼泪说。
刘达从铺子后院赶了马车过来，马丽红没跟他去，因为家里乱成那样，她必须得回去照顾着。
铺子又锁上了，刘达甩着鞭子，架着车用最快的速度往青山村赶去。
马丽红脚步虚浮，脸色难看地回家，到家见隔壁的曹家娘子还在，当时就跪下给人家磕了个头。
马丽红进屋，到床边，去摸宋思清，人已经冰凉了。她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嚎啕大哭。
青山村，晨光熹微。
姚瑶起床的时候，秦玥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太阳升起来，两个孩子洗过脸，安儿拉着平儿到后院去看了小鸡，一家四口坐在院子里吃饭。
平儿还惦记着他的落日晚霞拼图，中间因为宋思清和马家的事，耽搁了，到现在姚瑶的画还没画完。
“今天一定把画画好。”姚瑶笑着说。
“那我呢？”安儿笑嘻嘻地问。
“爹今天教你画画。”秦玥笑着说。
“画什么呢？”安儿问。
“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秦玥表示，当个闲王的好处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着孩子一起成长。他小时候缺失的父亲陪伴，现在他的孩子一点儿都不能少。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听到外面响起马车的声音，姚瑶本以为是四金回来了，想着比预料中快很多。
秦玥过去开门，就见到了神色焦急的刘达。
“王爷，王妃，马家出事了！”刘达急得脸都红了，一头的汗。
“出什么事了？”秦玥问。
“师父留在金水镇没回来，昨夜我们都回来了，大少夫人早产了，孩子生了，人……不好了！小姐让我来喊王妃过去救人！”刘达快速地说。
马丽红说宋思清没气了，又说让请姚瑶过去救人，刘达其实也不知道宋思清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姚瑶神色一凝：“阿玥！”
秦玥面色微沉，也没多说什么，快步去后院牵了马过来。
姚瑶在大门外翻身上马，对秦玥说：“你留下看家！”话落策马扬鞭跑了出去。
刘达连忙上马车，也跟着走了。
平儿皱了皱小眉头，叫了一声：“爹。”
秦玥转身回家，把大门关上，眉头舒展，笑了笑说：“爹今天教你们两个画画。”
其实秦玥猜测，刘达赶过来的功夫，宋思清大抵是已经没命了。说实话，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宋思清前日还在对着姚瑶叫嚣，说让姚瑶闭嘴，不要把她的丑事说出去，这样对马宋两家都好。
但其实，秦玥当时就觉得，宋思清这个祸害死了，马宋两家才能真的好。否则，两家人大抵是不忍心让宋思清给马耀祖抵命的，但宋思清杀人若得不到该有的惩罚和报应，下一次，她甚至可能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更加有恃无恐，再闹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话说回来，如宋思清所言，姚瑶不姓马不姓宋，只是亲戚，也是外人。如何处置宋思清，轮不到姚瑶和秦玥来决定，他们也没打算再管。
如今，宋思清若是因为生孩子死了，原本很多会越来越复杂的事情，倒是可以变得简单很多。
“爹，我们去画小**！”安儿拉着秦玥的手晃了晃。
秦玥回神，笑着说：“好啊！”
“画小鸡吃萝卜！”安儿笑嘻嘻地说。
平儿皱了皱小眉头：“妹妹，不对，兔子才吃萝卜，小鸡不吃萝卜。”
“对呀，娘说小鸡吃虫子！哥哥，我们一起画虫子吧！”安儿开心地拍着小手。
平儿摇头拒绝：“我不要。”他最讨厌虫子了。
“哥哥……”安儿扁嘴。
“好了好了，我画小鸡，你画虫子。”平儿立刻妥协。
“走啦！”安儿拉着平儿朝着后院跑，秦玥面上带着笑，拿着纸笔和画板支架，跟了过去。
姚瑶快马加鞭赶到清水镇，刘达还在半路上。
在马家大门口下了马，进门，正好见到马丽红端着个木盆从宋思清房中出来，见到姚瑶，马丽红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叫了一声：“表姐……”
姚瑶蹙眉：“人怎么样了？”
马丽红哭着摇头：“大嫂……没了……”
姚瑶看马丽红这伤心难过的样子，显然马明并没有把宋思清做的事情告诉马家其他人，在姚瑶预料之中。马明为了孙子孙女，再恨宋思清，也不会真的要她偿命的。
姚瑶进了宋思清的房间，门窗都开着，血腥气依然很浓。
马丽红已经给宋思清清理过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床上和地上的血迹，却没法清理干净，看起来触目惊心。
“孩子呢？”姚瑶没有先去看宋思清，而是问起了孩子。
“我娘一直抱着，不撒手。”马丽红抹着眼泪说。
姚瑶走近宋思清的床边，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睛，面容并不安详。交叠放在胸口的两只手，都破了，看着像是自己抓的。
马丽红站在姚瑶身后，抹着眼泪说：“昨日我大哥入土，我爹想留在老家，再陪他两天，让我们先回来。昨夜到家，阿达从醉仙楼买的饭菜，我看着大嫂吃了些，当时就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我大哥没了，她太伤心了，就没多想，她也没跟我说有哪儿不舒服的。后来我就去睡了，昨夜下起了大雨，我们全家折腾了好几天，都累得狠了，我睡得很沉，半夜突然醒过来，才听见我大嫂在喊，等我跑过来的时候，她嗓子都喊哑了，已经没力气了……”
见姚瑶沉默，马丽红哭着说：“都是我的错，我答应了爹会好好照顾大嫂的。大哥不在了，她怀着身孕，我昨夜应该陪她住的，不应该留她一个人。她要生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得多害怕啊！她都不知道喊了多久，我们都没听见，想想我就觉得太对不起她了，如果我一开始就听见她喊我，她就不会流了那么多血还没人管，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大哥没了，我们又把大嫂害死了……”
马丽红说着，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满脸的自责和愧疚，哭得快要抽过去了。
姚瑶看着宋思清的尸体，遗憾有之，但没有同情。遗憾的是，曾经那个单纯温柔的表姐，变得面目全非，在欲望中迷失了自己，也害死了自己。不同情，是因为宋思清的下场，应了那两个字，报应。
若马耀祖活着，若马明好好的，宋思清会出这种事吗？
不可能的。
不管马耀祖当初用多么不光彩的手段得到的宋思清，在他们成亲之后，马耀祖从来都是把宋思清供起来的，是宠着她的，即便宋思清从来都看不上他，甚至很多次打骂他，他都逆来顺受，从不吭声。这种男人，说他窝囊，是真的，因为马耀祖的确不聪明，没本事，但他对宋思清的好，就是事实。马耀祖活着，他一定会守在宋思清身边，宋思清脸色不对劲，他立马会去请大夫。
而马明，固然是盼着宋思清肚子里的孙子，但他对宋思清的疼爱，也是从来不掺假的，说跟当亲女儿一样，并不夸张。姚瑶相信，只要宋思清说一句，她不舒服，马明肯定立刻冲到青山村去，请姚瑶过来给宋思清看看。
宋思清口口声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仿佛不曾后悔过，但她心里，真的一点都不受影响吗？这是杀人，不是杀鸡。马耀祖真死了，宋思清目的是达到了，但她夜里能睡得着吗？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真的不害怕吗？她能吃好睡好吗？
孕妇大忌，心绪不稳，精神疲惫。这些，都是宋思清自己的行为导致的结果。
而她的行为还直接导致了，她不止精神疲惫，身体上也受了不少折腾。从清水镇接到姚瑶家的时候，倒是还好，没有多远的路程。但那日，她跟着马明，坐马车前去金水镇，那么远的路，少不了颠簸，在那边过了一夜，看着马耀祖下葬，又坐着马车回来，她的身体真的受得了吗？
或许宋思清当时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不舒服，但有些东西，量变导致质变，积累到一定程度，她的身体扛不住，早产是突发，却也是必然。
她一手导致马家变成如今这样，导致本来该陪在她身边的马耀祖，现在躺在坟墓里，本来该在家里，对她呵护关照的马明，现在重伤未愈，在给马耀祖守墓。
当她意识到自己要生的时候，扯破喉咙，却没有人过来帮她的时候，被恐惧和绝望侵袭，在痛苦中挣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后悔吗？
姚瑶想，那个时候，宋思清应该是后悔的，因为她不想死，因为她原本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
可这世间，从来也没有后悔药。宋思清没有给马耀祖活着的机会，直接导致了她出事的时候，也丧失了活下去的机会。
能怪谁呢？因果循环罢了。
“等刘达回来，请他往金水镇跑一趟，通知你爹。”姚瑶不再看宋思清，从头到尾也没碰她，转头对马丽红说。
马丽红看到姚瑶平静的神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姚瑶说了什么，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
马丽红觉得奇怪，明明以前姚瑶和宋思清关系很好的，为何看到宋思清死了，姚瑶一滴眼泪都没流，甚至眼圈儿都没红，像是跟宋思清毫无干系一样。
“京城那边，我们会通知。”姚瑶对马丽红说，“你去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哎！”马丽红点头，转身出去。
姚瑶就坐在宋思清房中，转头看到了角落里竖着一捆卷起来的席子，是马耀祖原先经常用来打地铺的。
马丽红见到宋月芝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孩子，依旧呆呆的。马耀祖死了，宋月芝已经崩溃了，结果，宋思清也死了。不管以前婆媳俩有过多少矛盾，宋月芝从来没想过要让宋思清去死，昨夜看着宋思清的样子，她一直在祈祷，希望母子平安。可惜最后，孩子生下来了，宋思清没了。
宋月芝不知道宋思清杀了马耀祖这件事，她很难过，因为她的孙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连番的打击，宋月芝彻底崩溃了。
“娘，姚瑶表姐来了，想看看孩子。”马丽红伸手，想把孩子抱过去。
宋月芝却抱着不撒手。
“娘，孩子早产，看着有些不足，姚瑶表姐是大夫，让她给孩子看看，若是……若是孩子再出什么事，我们……”马丽红说着，悲从心来。
宋月芝抱着孩子的手这才松了些，马丽红把孩子抱过去，转身出去。
姚瑶见到了宋思清和马耀祖的儿子。虽然是早产，但也没有早太多，姚瑶先查看了孩子的身体，没有缺陷，又给他把脉，是弱了些，好好调养，问题不大。
做完这些之后，姚瑶才又仔细观察孩子的五官。都说外甥似舅，这孩子的眉眼，还真跟宋思明有点像。
“表姐，孩子没事吧？”马丽红神色紧张地问。
姚瑶摇头：“哭过吗？”
马丽红点头：“哭过。”
“看看附近有没有稳妥的奶娘，给孩子找一个。”姚瑶心中微叹。父母恩怨，稚子何辜？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也是个可怜的。
“对门有个才生了孩子三个月的，邻居曹婶已经去帮忙说过了，人家答应了。”马丽红说。
“嗯。”姚瑶把孩子还给马丽红，“辛苦你了，也别太伤心了，各人有各命，好好珍惜活着的人，比什么都强。”
马丽红总觉得姚瑶似乎话里有话，但她也没听明白。
刘达到家，得知宋思清在姚瑶来之前，早已经死了，就又赶着马车，往金水镇去通知马明了。
姚瑶在马家待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四金赶着马车，带着马明回来了，刘达赶车跟在后面。
马明面无血色，眼睛肿着，被四金扶着进来，见到姚瑶，叫了一声“二丫”，眼泪下来了。
“小姨父，耀祖表哥已经去了，节哀吧。孩子没事，他需要你，这个家也需要你。至于某些人，那是她的报应。”姚瑶对马明说。
“谢谢……谢谢……”马明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许多。
姚瑶又给马明把脉，说她明日再过来送药，叮嘱四金留下帮忙，她就骑马回去了。马明回家，这个家有了主心骨，接下来，会慢慢好起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