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所谓的狗血真相
“咳,为什么还不愿放手?顾浩……咳,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愿意,咳咳,才愿意收手?”
荒芜的空地上,妖孽毫不意外地看见他要找的人。一袭皓白的衣袍,顾浩有着和花潜一样的面容和爱好,却的的确确不是同一个人。
“我念及曾经的恩情放过你一次,却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活命的机会。”
“呵,这么久的事,咳咳,我也早就忘记了,既然你还记得,为何,咳,为何偏偏又如此狠心,他是你的弟弟,他明天就要被处斩了,你却……咳咳咳……咳咳……”
汹涌而来的咳嗽,差点让他喘不过气,偏偏在此时,耳畔轻风掠过,转眼大片阴影笼罩,叶旬带着白苏君落在他身前。
“啊,是你!那个在湘王别府咬了我一口的蒙面恶狗。”
白苏君的怒吼随风而至,妖孽看见她不免露出了丝惊慌,“咳咳,丫头,怎么和他一起?咳,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没事没事。”白苏君挣开叶旬的钳制,跑到妖孽身旁要将她扶起,顾浩冰冷的讽刺一字一句传来,她明显感觉到扶着的人身体一僵。
“喂,你这个山寨版花潜,别说些让人误会的话!”近乎恼羞成怒地大吼出来,白苏君的脸蛋涨得红红的,“我不过是一不小心,被你亲了一口,在我看来不过是被一只长白毛的恶狗咬了口,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长白毛的恶狗?”
“呵,丫头,这形容倒也贴切。咳咳。”靠着白苏君的支撑,妖孽勉强地站了起来,眼中竟有淡淡的怒意,“咳咳,看来我的决定还是、咳、还是蛮正确。”
话语刚落,又是一连串的咳嗽。顾浩和叶旬两人的面色却是同时一变,伸手欲将他捉起来,然而还是慢了一拍,被一支飞来的羽箭挡下。
白苏君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样出现的,总之当她反应过来时,一大群官兵就已经把她和妖孽与顾浩叶旬两人隔了开来,各种兵器亮了出来,把顾浩叶旬内人围在中间。
花潜也在这群人中间,手中握一把三尺青锋,静静的与顾浩对视,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感情。
看见他的一瞬间,白苏君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有人把她拉离了战场,她身旁的妖孽也被一些人簇拥着带到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她忍不住开口叫唤,却没有人回头。
心里,忽然就空荡荡的痛。
彼时,落叶纷纷,已是秋天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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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君被送到太守府,重新住了进去。
府内的人经历了这么一劫,个个都瘦了一圈,脸上也平添了一分沧桑,唯独花老爷依然维持着那一贯安西教练式的憨厚笑容。然而,白苏君还是偶然撞见,他对着蓝蓝的天空,暗自神伤。
花潜在三天后回来了。
晚饭过后,白苏君找上他,愣是缠着他和她一起散步。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憋了一路,白苏君终是忍不住,在快要回到住的院落时扯住了花潜的衣袖。
“小白还真是八卦啊。”花潜挑了挑眉,对上白苏君一脸坚决时,不觉叹了口气,“也罢,就说个故事给你听吧,免得你明天又挺着一对熊猫眼,四处去吓人。”
“谁四处去吓人了!”某人怒目。
“喂,你还要不要听故事?”
“要,要。快说。”
面对白苏君的满脸迫切,花潜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却又很快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
故事的开头,发生在一条平静而安稳的小村庄里。
小村庄并不富裕,但靠着男耕女织和邻里间相互的帮助,日子过得倒也不难熬。然而好景不长,附近江河的改道,引起洪水泛滥,瞬间湮灭了附近的一座城市,连这条小村庄也不能幸免于难。
幸存下来的人们收拾起失去家园和亲人的哀痛,朝着最近的城市寻求帮助。
然而,那座城却紧闭着城门,拒绝难民的进入,几经折磨的人们,大多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下一座城寻求帮助。他们留了下来,在城外等待奇迹,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谁传开,京城来了人,带着赈灾的物质,他们,是有救了。
城门外贴出了告示,要难民们集中到城郊外的一片空地,等待夜幕来临的时候,定必将会分发救援的物质。没有人去细想为什么物质要在夜晚发放,他们此刻的心中只看见希望,活着的希望。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无情的大火,最终成灰。
守城的大人说,他们都是感染了瘟疫的活死人,留不得。
可是谁也没想到,还是有些人逃过了那一劫。一对兄弟,还有一位相熟的大哥哥,逃了出来,却亲眼目睹自己至亲的人,生生被火烧死。
兄弟中的弟弟在大火后走失了,病倒在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醒来后失去了记忆。而他的哥哥和那个大哥哥被当时住在王爷别府养病的小王爷偷偷收留在自家后院,住了一段时间后不知所终。
十年的时间很快过,收留弟弟的那户人家在这些年里接掌了原来太守的位置,成了新的太守,生活倒也平静。一场灭门的屠杀却破坏了一切本该的美好,弟弟帮着父亲彻查这些陆续发生的命案时遇到了失散的哥哥,记忆逐渐恢复,然后有一天,哥哥告诉了弟弟,关于当年的真相。
当年水灾正赶上京城富足,拨下来的赈灾物资和银两要比往年的都要多,这让很多人起了贪念,连同当时的城里当值的太守,想私吞这些财物的人们合谋一把火烧死了逃难的灾民,而帮他们掩盖此事的,正是湘老王爷。
简单的不过两句话,弟弟的心去乱了。因为只要细心查探,便知道被灭门的那些家族,都有人与当年的事有所牵连,凶手呼之欲出。
几次有心的试探,更确定了那些残忍的杀人惨案全是他的哥哥出于报复而造就。更让他震惊的是,一直当作兄弟的人竟然是当年的那位对他多有照顾的大哥哥,混进太守府,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找出当年那些害死村民的人,另一方面好和他哥哥里应外合。
从小养成的理念让弟弟无法忍受此事,他找上哥哥劝他认罪,却一言不合,彼此闹翻。一边是自己世上惟一的亲人,一边是血淋淋数十条的人命,弟弟在矛盾挣扎,却不料哥哥直接将罪名嫁祸于他,并打算当湘王因此松懈的时候,取其性命。
计划很完美,然而他却漏算了一个人,一个看似和这些事完全无关的人,又偏偏注定会牵涉到进来的人,他告诉了湘王一切。
“于是故事的最后,坏人都被捉了,世界太平了。”花潜抬手揉乱了白苏君的发,故意笑得很夸张,“好了,故事说完了,小白要乖乖去睡觉了。”
“故事里的哥哥是那天看见和你长得一样的人,混进太守府里的人是叶旬,而那个弟弟是花潜你吧?”
第一次,白苏君没有反抗花潜在他头上的捣乱。她静静地看着花潜,看着他眼中渐渐泛起的水光,然后,她作出了个大胆的决定,伸手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肩上。
“肩膀就借你一用,明天记得买回件新衣服赔我。”
“休想。是小白主动要借的,我不过是勉为其难靠一靠,还没抱怨你的骨头硌人。”
尽管如此,花潜却一直将头埋在白苏君的肩上发间,任由眼中流出的液体湿了她的衣衫。
白苏君的心里堵得慌,这样的故事在自己的世界里听过不下十次,甚至狗血得让她唾弃,然而现实毕竟不是小说,真正身陷其中的人,那分为难和痛楚,绝对不是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就能描述的。白苏君永远不知道,那一天,顾浩的说话在花潜的心上刻下了何其深的伤口。
“花潜,哈哈,是了,你现在的名字是花潜,早就忘记了你原来的名字,忘记了我们的太平村,忘记了我们的爹娘是如何在大火中挣扎,而我们是怎样躲在一块大石头后,看着一个个被火烧得狰狞的脸容,瑟瑟发抖。”刀光剑影中,顾浩忽然就仰天大笑了,“古有认贼作父,如今,你要守护那个有着狼心狗肺的恶人,置父母乡亲的仇不顾,这些禽兽是人命,难道埋在这下面的就不是一百三十八条人命吗?条花潜,你连那个认贼作父都不如,都不如!”
“真的就不恨吗?”
问这话的时候,白苏君就站在花潜的身旁,花潜望着天空,她望着他。碧蓝如洗的天空在他们的头顶,蓝得仿佛会滴出眼泪。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事情早就在十多年前结束了,哥哥杀的那些人里难道就没有无辜的吗?打着复仇的名誉去杀人,和怀着着贪财的念头去杀人,其实没什么不同,都是杀人。”
白苏君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闪烁,却只能沉默地不作声。
忽然就想起了,她的好友曾经说过一句特文艺的话。
“如果身体受了伤,有伤口可以流出血液,尚若心受了伤,没有伤口,血液只能夺眶而出,不想被谁发现,于是褪去了颜色,偏在晴朗的天空下泛出淡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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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潜回来没几天又被人叫了出去,走的时候很匆匆,神色更是慌张,晚上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独自在后院里灌着酒,白苏君是碰上他,见他阴沉着面,故意半带调笑地上前打招呼。
“花花啊,回来得好晚啊。”
“凤央死了。”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白苏君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花潜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砸出一个大大的坑,“混账,他明明说过,什么祸害遗强梁,一个小小的病才不会让他归土。偏偏……可恶,身体不好就该乖乖待在家里,好好调养,真不该让他周围跑,真不该……”
话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哽咽,听得白苏君更是不知所措。她不认识凤央,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意,更不懂如何去安慰。
这算什么该死的命运,先是忆起童年的惨痛回忆,再是亲手把自己的亲哥哥送进大牢,如今事情才刚过,视为亲兄弟的好友又突然病逝,就算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前菜,也该问问这斯人愿不愿意去当英雄。
“那个……”
“我没事,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睡吧。”
白苏君才开口,花潜便截断了她的话,想想让他一个人呆呆也好,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句,“喝酒伤身,别喝太多。”
“嗯,知道了。”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望着离去的身影,花潜忽然就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第二天,白苏君起了个大早,寒风从未关的窗口吹了进来,她连忙走了过去把窗关好,却意外地发现一圈画卷安静地躺在窗台上。
心中微微一跳,白苏君连忙将画卷打开,迫不及待。
画纸上一个熟悉的人,穿着一身可笑大红的棉袄,就像一个新年娃娃,偏偏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笑得七分调皮三分憨傻。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再大方点送我一幅春宫吧,就今天那幅新的好了。”
“不行,那幅有人预订了,等我哪天有心情,就送你一幅吧。”
嘴角不自觉地裂成大大的弧度,嘿嘿,原来那家伙还记得欠着我一幅画。虽然觉得妖孽明显把她画傻,白苏君还是觉得心情非常非常的好,前几天一直堆积的阴霾仿佛一瞬间被扫空,直到她看见了,画的右下角,一行清瘦的字体。
“这是你们新想出来的玩笑吗?一点也不好笑啊。”花潜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衣袖被人扯住,“喂,告诉我,他是凤央是个玩笑呢?还是凤央死了是玩笑?”
抱着画卷,白苏君轻轻摇着花潜的衣袖,脸上笑容灿烂得近乎扭曲。
花潜微微一愣,眼睛扫过她怀中的画卷,很快就想明白白苏君口中的玩笑只得是什么。淡淡的苦涩就这样漫了开来,哽在喉头,他捉起白苏君的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别伤心,是真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是真的,他从来就是凤央,他说他希望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交朋友。”怀中的人不断挣扎,呼喊得声嘶力竭,花潜只能收紧双臂的力度,“凤央一出世便身体虚弱,宫中的御医说过,就算再悉心的调养, 也很难活过二十三岁。”
“假的假的假的……”
“小白,别这样,这样在天之灵的凤央也会难过。今后,我会……”
“骗人!我不要听!”不知哪来的力气,白苏君忽然就挣脱了花潜的怀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发现喜欢上他的时候,却要告诉我他死了……为什么?”
她喜欢他!
很喜欢……
怀中突然空了,花潜却只顾着发呆,待回神的时候,眼前已没有了白苏君的身影。心里一急,他连忙追出大门,却再也寻找不到她的身影,再也……
“丫头,如果我活过二十三岁,就娶你,好吗?”那句话,其实听见了,却只当作玩笑。
“丫头,知道吗,过了这个秋天,我就二十三岁了。”心仿佛要跳出胸口,只能低着头生怕被看见红红的脸颊,又要遭嘲笑了。
“丫头,我喜欢你啊……”心里有莫名的欢喜,这次大概不是玩笑。
……
然而所谓的命运,还是和她开了个玩笑。
不大不小,正好让她痛得呼吸不能。
白苏君靠着双脚和记忆跑到湘王别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然而她却无法进入,只能呆呆地看着门口悬挂的两只白灯笼,在漫天飞舞的冥纸中,无助哭泣,直到月正当空,她才离去。
漫无目的地走在在大街上,白苏君怀中的画卷被她压皱了,泪水落在上面,湿了一大片,晕开了画角一行清瘦的字。
丫头,我爱你。——凤央
妖孽,一直忘记问你,原来你的名字就叫凤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