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孛此番因为三者互相牵制,被逼得暗手退出,算计浮出明面,不得不妥协让利,算是入世以来真正的吃了一次大亏,却是乐得看到重昕和计都相争。重昕急于将计都赶走,她却看了一眼重昕,又看了一眼计都,忽尔一笑,拖着鼻音道:“罗睺察觉到你正在消除他的影响,争夺本体力量,为占先手,他先发动后手了!”
计都和重昕、月孛交换利益,以图解除罗睺对他的算计,不可避免的惊动了罗睺。罗睺在道门的身份贵为罗浮山的开派祖师,在无法突破月孛和计都封锁的情况下,自然有办法从外面调动预设的后手,用以扼制计都。
计都此时无法感应罗睺的动向,得到月孛的提示,再看重昕的脸色,不禁握了握拳头,问道:“罗睺是对晏娆动手了?”
月孛亲自参与了一番实力相当的人勾心斗角的的场面,身上的烟火人情味更浓了,目光在重昕和计都身上流转不定,笑吟吟地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罗睺想要反制你,不能从我这边下手,最快捷的办法,当然着落在晏娆身上。你现在不能调用建木去探查晏娆的下落,重昕却是一定知道的。”
重昕心中焦躁,反手就是一戈刺出,喝道:“你再敢兴风作浪,我就把神血收回来!”
月孛“哟”了一声,哈哈一笑,顺着青戈的来势飘飞后退,转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赶走了月孛,重昕又转脸来看计都:“赶紧滚!”
计都双手笼袖不动,缓缓地道:“你将繁生宫取出来给我,我告诉罗睺到底在晏娆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重听哈哈大笑:“罗睺当年骗相柳离开北海,说是能让他明媒正娶宁琰,结果这一去就死无葬身之地,连一身精血也成全了罗睺再铸肉身的胚芽!就你们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还想一而再的施展?计都,你和罗睺是不是在罗浮称宗做祖的时间太久,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计都脸色铁青,咬了咬牙才忍住口中争辩的话,道:“繁生宫看似贵重无双,可罗睺既然已经侵夺了我的本根源力,那就具备了通过树冠暗算晏娆的可能,隐患重重!你将它取出来给我,是替她了断后患!”
繁生宫里计都的力量是借着建木的枝叶传递,有封禁的内殿他就进不去;重昕却是夺了繁生宫的封守玉书,可以在繁生宫里来去自如,甚至反客为主,趁晏娆不备强取控制权。
计都在没发现罗睺暗算他之前,并不在意建木的树冠被繁生宫占据。现在他与罗睺虽未当面对峙,事实上却已经各自出手。对于计都来说,抢先一步把建木树冠和繁生宫拿到手,当然是大为有利的局面。
重昕又如何会上他这样的当,轻笑一声:“你们把建木一分为二,无非是因为繁生宫是能制约你们的誓约。罗睺即使埋了暗子,顶多也就与她相抗衡,难道看门狗还真的能翻天噬主了?”
计都、罗睺双身一体,骂罗睺跟骂计都也没差别,只气得他额角青筋暴跳,怒喝:“重昕,你欺人太甚!”
重昕长眉一挑,反问:“难道不是你自取其辱吗?”
计都堵得哑口无言,过了会儿突道:“你当真要看着她被罗睺暗算?”
重昕轻笑:“罗睺一样受誓约束缚,不敢直接对她出手。所有的圈套,只要她心志不移,就不会生效!”
此时的北洲中部,药堂总号山庄大门前的驰道上,联军统帅祝由率着亲信手下疾驰而来,在大门坊牌下甩蹬下马,高声叫道:“闻说药堂的令主入世,祝由特来拜见!”
晏娆望着他眉间的煞气,无声叹息,和声道:“祝帅客气了,我本是方外之人,不涉世俗征伐,不敢当祝帅之礼。”
祝由哈哈大笑:“令主带麒麟入世选王,立南极星神位,建道师府,播弄天下风云于指掌间。北洲诸国的征伐平靖,兴衰灭亡,都由你一念而定,再说这样的虚言矫饰,岂不是让人看轻?”
晏娆摇头,道:“麒麟入世选王,是由它出生的时势决定;立南极星神位,是替生民寄主神;至于道师府,更是为治天下恶修邪道,不得不建。天下风云,诸国兴亡,由生民所愿而定。我于世间,不过是个举灯之人。这滚滚红尘推动着世人向灯行来,来者是谁,走什么样的路,我并不干涉。”
祝由心中恚怒,喝道:“若你当真只做个举灯之人,不干涉世间大势的走向,就该由诸国各自前行,而不是支持公孙部统一北洲!”
晏娆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苍穹大地,与面临亡国危机,满心愤懑的联军将士对视而过,落在祝由脸上,缓缓地道:“天地量劫不是第一次来,而如何应对量劫,早在前几个会元就已经有圣人贤者试出了最合适的道路。我秉承先贤的智慧,才做出支持北洲一统的决定。”
祝由怒道:“前几个会元的先贤,那是多久的故事!怎能凭着早就已经灰飞烟灭的先人的看法,来决定如今的北洲?”
晏娆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先贤是如何试出各种族必须一统,才有可能渡过量劫的吗?”
祝由怔了怔,晏娆缓缓地道:“先贤将各族的勇壮、病弱、妇孺按比例分配,分别投放在各岛。每隔一年,便特意制造足以灭亡的灾祸,去考验各岛的临危之能。”
祝由既反感这样的考验,又隐约觉得这考验的后果令人心寒,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这些岛上的人,有些全都死了;有些人抛弃了族群逃跑;有些只剩下少数勇壮;有些在恐惧中互相残杀;有些甚至屠杀同族为牺牲,以乞求神灵的庇佑……”
当年的北洲,道门的影响力已经全部消亡,诸国征战不休,各部动乱不断,邪道恶修横行,淫祠野祠遍布乡村,显露出来的局势,与当年那些岛上的人何等的相似?纵然因为时代不同,族群有异,在细节上有些许差距,可表露出来的人性,却是亘古不变!
祝由身为联军统帅,见惯了生死,但细思这件事后蕴含的深意,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于那寒意中却又腾出一股怒火,厉声道:“这等考验人性的作为,简直丧心病狂!作出这举动的人也配称之为‘先贤’!这样得出的经验,也配称为智慧?”
当年此事由妖帅鲲鹏倡议,与其说是为谋渡劫之法,不如说是他怀着打击人族信心的恶意,逼迫当时处于弱势的人不得不接受这满怀屈辱的赌局。
对于妖族来说,让他们有族群一统意识,渡过天地量劫的鲲鹏,是真正的先贤。但对于人族来说,鲲鹏算不得“先贤”,只是这件事得到的经验,却是切切实实的智慧。
晏娆没有解说这段本会元已经佚失的历史,也没有理会祝由的不平,继续往下说:“最后那些岛上,只有两座岛上的人算是正常的活了下来。一座岛是人特别的少,他们唯有齐心协力,互相扶助,才能逃离灾难;另一座岛的人很多,但在那座岛上,有人打败了所有的勇士,在岛上立国,以严厉的制度约束着族群去对抗天灾!”
祝由高涨的怒火,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喃喃地道:“所以……你带着麒麟选王,是比照着后面这个例子?”
晏娆直视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不错!我带麒麟入世选王,指引北洲一统。便是因为人类只有在一个朝堂的统治下,朝着相同的目的,一起面对将来的劫难!没有侥幸!没有退路!才有胜利!”
祝由心一凉,旋即深深地不忿,不甘地大喊:“即使如此,你又凭什么选择公孙鸿?他最初不过是南境边荒的小部!而我们中部诸国,才是北洲数万年来的正统真传!我不服!”
晏娆双眉一扬,冷笑:“你不服?你心魔踞神,血煞凝眉,早已被红尘席卷滔滔浊浪蒙蔽了本心,连自省其身都做不到,还配说什么不服?”
祝由顿时暴怒,浑然忘记了二者之间的差别,抬手就是一刀。
晏娆迎着刀锋伸指一点,将他定住,对着人群喝道:“素清婷,你既敢来到我面前,何必遮遮掩掩?”
祝由所率的骑兵后面,是一队押送药堂弟子的供奉法师。晏娆一指点开阻碍,直入阵中,拂袖将几名药堂弟子送往严真真所在之地,伸手去抓躲在人群中的一个小道士。
那小道士身边的法师不明所以,急切招架,大喊分辩:“晏令主手下留情!这是大帅的家眷来看热闹,并非什么邪魔外道!”
晏娆五指箕张,雷网随着她的指掌翻覆盖下,几名招架的法师法器与雷光稍微接触,便被崩飞。
那小道士眼看身边的人撑不住雷网,反手拔剑直刺过来,喝道:“晏娆,我如今已是祝由的王后,身系国运,你敢对我出手,坏道门与王权约定的法则?”
举动间她身上的衣服褪去幻象,露出缀玉织金的凤袍,手上长剑金光闪动,居然刺破雷网,直切中宫,向晏娆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