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善意得到回报光芒,微小,柔弱,但纯净,温柔。
晏娆的笑容在这黑暗的两界虚空处,同样温柔明净,散发着融融的暖光。
她身上有着所有凡人的缺点,软弱、虚伪、贪婪、鲁莽、狡猾……可是她也有着凡人最美好的品质,宽容、和善、坚韧、勇敢……
最重要的是,她有着高神上仙在久远的生命里,已将被光阴消耗殆尽的,对美好事物的赞赏。
尽管她很明白人心的黑暗无法直视,但她仍然在人心追求摆脱黑暗时绽放出来的光明,无限地欣赏,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生发,充满怜爱和欢喜。
这发自于心的笑容,令重昕和商参一时无言,明明心中不屑,却谁也没有出声打断。
星光感应到她的欣喜,在黑暗中雀跃飞舞,似乎想引她离开这黑暗阴冷的地方。
晏娆含笑摆手将它送远,忽尔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商师兄,既然你我道途不同,当年我两位母亲和父亲与你定下的誓约于事无益,今日便由我取回他们当年替你塑形种下的符文神禁罢!”
商参错愕无比的看着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晏娆又重复了一遍:“师兄,那誓约令你不得不分神化身,以投胎转生之法来消磨制约,平白添了多少烦恼。今日因缘重聚,你我各取其道而行,便将这烦恼根源斩了罢!”
建木分成计都、罗睺两位,无非是因为那誓约存在,令他们有受制于晏娆,被她驱使的可能。所以他们才为了消磨约束自身的符文神禁,想方设法的折腾了数万年。
然而今日阴谋显露,所有的暗害都暴露无遗,到最后得到的,却是晏娆轻轻地一声:我取回符文神禁,断了这烦恼根源。就像一个人使出了浑身力气,去扑杀敌人,结果闪了个空,如何不令商参意外至极,呆愕无语?
重昕也没想到晏娆会这样做,愣了一下,忽尔朗声大笑,居然极为喜悦:“不错,大道之行,本无捷径,就该心无滞碍。岂能耽于父母遗命,畏缩不前?你早该把符文神禁收回,少管这些旧年恩怨。”
天帝夫妻和人皇在建木身上所留的符文神禁,固然是对女儿的保护和祝福,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对她本身的一种束缚?如果没有这道符文神禁,晏娆也不会被心存顾忌的建木和重昕一起压制,或许早就复苏了,不至于赶在量劫末世,面对天地提前灭世的危机仓促忙碌。
去了这神禁,不止商参能斩断烦恼根源,对重昕来说也少了一块心病。
建木因这神禁而与三族少君命运交缠,可到了真正能摆脱束缚的这一天,商参居然迟疑了一下,问:“然则,罗睺呢?”
晏娆笑道:“计都、罗睺虽然源出一体,现在却份属二人。商参师兄自身修行将要圆满,这过去之身,何妨放下?”
商参轻叹一声:“师妹放心,我回罗浮后,定然保全宁琰师叔。令她余生顺遂平安,不受罗睺掣肘。若是罗睺落在你手上,只要他不曾残害生灵,背弃人族,还请你念在他护持了道门十二万年的苦功,将他交给我。”
罗睺若真落在晏娆手上,她也实有几分不知该如何处置。商参愿意用宁琰的安乐来换罗睺的处置,于她来说自然大善,当即点头应允,运转神通来抽取商参体内残存的符文神禁。
然而那符文神禁受计都数万年消磨打压,还能残余的都是最稳固、隐藏在最深处的。晏娆初初一试,居然无法憾动。
商参见她一时拿这深入他元神精魄的神禁无法,心里也分不清是愁苦还是失落,下意识地道:“这是三位至尊穷极智慧神通而创的神禁,师妹无法清除,也不足为怪。”
晏娆微微摇头道:“这神禁说到底是两位母亲和父亲为了让我有能力制约护道者所下,我既能驱动,也就能收取……”
建木身上的符文神禁与重昕身上的本源相同,纵然有些许差异,也只在属性的转换上。重昕身上的在禁制收取的经验,也能拿来参考一下。
晏娆深思片刻,指尖法力流转,心镜映照,试着用神通把刚从重昕那里收来的符禁勾连祭炼。如此驱算了百十来次,忽尔一念通明,弄清了二者的分别,心中微微一酸,喃道:“两位母亲!父亲!多谢你们为女儿考虑周全……然而大道之行,唯有自我本真圆融才得见超脱,终不能倚仗外人护道强求道果。请让这符文神禁归之我身,便如你们的慈爱一直未曾远离那样,伴我前行罢!”
这符文神禁虽然未生灵智,却灌注了三位至尊最真挚的情感,有着回应炼制初心的本能。在晏娆的祷告中无声变化,随着她的神通施放,放弃了纠缠不休的禁制对象,沿着她的心镜映射金桥飞了出来,落在她掌中。
十二枚剑丸由计都的转世金身祭炼而成,同样有符禁在内,此时却是自发飞回商参手里,将镇压多年的符禁一并吐出。没有了这最后一重束缚,商参身周的气息陡然形成了一个工整无缺的圆。
初时那气域忽大忽小,还有些浮动不稳,随着剑丸完全融入商参体内,那圆逐渐平稳下来,徐徐扩张,绕过晏娆和重昕,深入两界虚空的深处。“咯嗒”的一声脆响,原本幽深暴烈的两界虚空,突然乱流平定,黑暗褪去,柔和的青光铺天盖地,将两界门收入其中。
外面天青夜明,南极星高悬。
两界门内不辨日月,外面的世间却已过了一年,天下风云变化与晏娆被困两界虚空深处大相径庭。北洲同归公孙鸿治下,西洲妖国、九黎各成一统,南洲诸神国在各地建满教堂收拢信众,东洲则诸道门的洞天纷纷往罗浮宗方向迁移,都在为迫在眉睫的量劫做准备。
北洲的人主公孙鸿正自询问彭英:“先生,晏星主久游不归,麒麟换角,应龙褪鳞,南极星与皓月争辉,可是有什么变故?”
彭英执掌道师府,主持南极星最重要的祭祀沟通,明白南极星大放光明,显露真影的原因,当然担心晏娆的安危。但在公孙鸿面前却不动声色,道:“这等仙道争锋之事,以我们目前的力量,不足以插手,多思也是无益。”
公孙鸿道:“星主的安危,关系着亿兆生民渡劫的方略。我忝为北洲人族共主,身负山河之重,实在不敢对这关系治下子民生死存亡的变故不闻不问。纵然仙道之事我们插不上手,至少也该知道究竟是何种局面,才好做出应对。”
彭英微微一笑,道:“陛下放心,星主神通广大,踏入了不朽不灭的境界,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与人争持,在虚空中走得太远,暂时迷失了方向。南极星光芒大放,正是为了替星主照亮归途,接引她回来。”
公孙鸿虽不能炼气,武道却已经走到了凡人所能达的极致。对于道门仙神之间的争斗,远比常人清楚——到了晏娆她们那个级别的炼气士,元神不灭,只要有一滴血肉尚存,都能凭此再塑肉身。斗法一般只分胜负,彻底殒灭的可能性很低。
彭英的解释公孙鸿虽然没有全信,但只要确定晏娆不死,别的他也不细究,只问:“未知此战星主是胜是负,是否需要调动大军备战?”
彭英淡淡地道:“应龙争锋,麒麟避位,这等关系北洲格局变化的大事发生,道门竟始终没有派人前来,足见此战星主即使没赢,也肯定没输。陛下照常治政柄国,不必过于担心。”
公孙鸿点头,沉吟片刻,道:“先生,我们北洲凡人已然归之一统,人道气运正盛。我想借此时机集举国之力,炼一柄足以匹敌道门金仙的宝剑。以免晏星主在养护南极星,感化生民之余,还要牵制道门,耽误修行。”
北洲走到今天这一步,炼制能够直接灭杀金仙的人道至宝,势在必行。
公孙鸿和朝堂中的有识之士有这倡议,而彭英一指供在南极星神位面前的东西,道:“我把麒麟角、应龙鳞收集起来,请南极星帮忙凝炼多时,正是为了这一日。只不过此剑除去威胁道门金仙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作用,望陛下承此重任,莫负初心。”
公孙鸿面色一整,肃然道:“先生放心,此剑为我人族气运至宝,护我人道气运长远,绵绵不绝。不管这意图灭绝我族的是道门、妖魔,还是天地,我都将执剑披甲,率众浴血奋战,永不屈服!永不退缩!”
本就已经呈现衰败灰色的天地,似乎感应到人主的叛逆不敬,天光更暗了几分,无数雷光在虚空中闪烁而出,化为一道紫青交缠,煌煌威压的巨雷。
那巨雷起于距离北洲亿兆万里之外的天地交际处,然而几个呼息间便已经穿透无数星云,奔袭到了天穹河口,向在天空中身躯忽隐忽现,与人道气运相合的应龙劈去。
晏娆身上的魔毒半解,身体尚虚,但头顶蜿蜒闪过的雷光,她却无法坐视,当即张开手掌,往下一按。汹涌狂奔的巨雷,在刹那间被猛然塌缩的空间收束成了她指掌间的一条细小的雷龙,虽然将按住它的手打得雷光四溢,却始终无法逃脱她的掐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