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百战凶危之地,已经被这群邪道炼制成了养阴修炼之阵,俨然便是他们的私宅所在,催发起来能在小范围内转换阴阳,困拘行人。多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战败俘虏,甚至散修小妖被生祭于此,一身骨血精气,都做了这煞阵的养分。
若不是晏娆带着麒麟路过此地,这里也会像北洲其余邪教统治的总坛那样,悄然无声的存在着,吞噬着生灵的血肉灵魂壮大。直到它的主事者势力与野心匹配,掀起灭国改朝之争,一逞所欲的那天,才惊动世人。然后遵循着成王败寇的规则,或被传颂为圣地,或被唾弃为地狱。
但对于晏娆来说,这地方并不具备什么政治上的意义,只是一片向她揭示人心恶欲的毒瘤,彰显同类相食的罪证。她现在还没有见到合适的王者,不会轻易去做会造成大混乱变动的事,征剿各地邪教。但在行走诸国选王的途中,遇到了这样的地方,却不会纵容它们存留。
眼见阵中的血线似乎对晏娆的行动毫无影响,一群邪道都有些变色,反而是作为首领的“殿下”决断比他们快,立即挥手示意:“放箭!投枪!杀了她,孤重赏黄金万两!”
成百上千的羽箭和投枪向晏娆袭去,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只是左手抬起,轻轻一拂。空中的气流水波似的晃了一下,空间裂缝便无声的张开了一层薄膜,将珠光牵引的冤魂和小麒麟都护在了阵中。
而这时候,一群邪道手中的法器也后发先至,扑到晏娆面前。
晏娆抬起右手,指尖雷光绽放,细小的雷火苔花般的落在这些法器上,微微一闪,便将这些邪异的法器尽数湮灭。看着法器里逃出来的厉鬼血煞和漫天的箭雨投枪,声音骤然冷淡了下来:“手握重兵,生掌权之欲;身怀利刃,则杀心自起!我以为自己入了道途,已经戒断了怒欲嗔恨,原来还没有!”
人群中的太师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在箭雨枪林,厉鬼血煞中徐步踏空,只觉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疯狂大吼:“八阵转换!快……”
然而他的反应再快,又如何能与掌握着空间神通的晏娆相比?话刚出口,晏娆已经破阵而入,一掌按在执掌阵眼的那名邪道头顶,厉声道:“你们折磨阴魂以取戾煞,抽制血肉修炼自身,已经不将普通人当人,那你们也不复为人!邪道鬼祟,见则当诛!”
她修炼的雷法已经到了号令春秋,催生万物的大成之境,这些靠残害同类,取他人精血替换自身杂质修炼入道的邪徒如何能相抗衡?雷气一至,便已经由内而外将之彻底催化,变成了一堆粉灰。
被太师相携着避入重兵环卫中的首领茫然片刻,才从阻拦她的法师瞬间萎地成灰的现象中反应过来,忽尔疾呼:“你是玄门高足,带着麒麟入世选王,怎能杀人?”
她不喜欢杀人,甚至与人斗气,她都不喜欢。这些人敢来谋夺麒麟,除了自恃武力以外,未必就不是觉得她要遵守不杀生的戒律,可以欺凌。
晏娆随手覆灭着蜂拥而上的敌人,回答:“麒麟才是足不履尘,不伤众生的仁兽!我不是!”
她的脚步看似不快,但却无人能阻,沿着大阵血柱的分布踏来,所过之处雷音炸裂,而比雷音更快的是她的脚步。最初的血柱尚未完全崩塌,大阵所有的节点都已经被雷法完全摧毁,而她也正好绕行一周,挡在太师所率的队伍面前。
相比已经被雷罚击灭的下层邪道,奉命围攻的将士,这位太师和他的殿下,才是必须除掉的对象。
身为修道之人,选择用同族血肉精气来铸就自己的道途,乃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她可以施法将这些人用虚空裂隙撕成碎末,但此时却宁愿亲自动手,逐个击毙在掌下。这太师修炼邪道近百年,单论境界已经高了晏娆一线,只是邪门外道,没有经验借鉴,温养不得法,才想借麒麟血肉来补足残缺。
晏娆来势汹汹,那太师一身驳杂的法术轮翻试用,居然也暂时阻住了她的猛攻。但这样一来,他的身边的人就护不住了。那首领见势不妙,本想与近卫偷袭晏娆,却被她抽空放出的一记雷法打得队伍四分五裂,死伤近半。
眼看晏娆且战且走,转折间已经逼到自己面前,一掌把身边的亲卫击杀,他忍不住大叫:“你不能杀我,我是……”
晏娆毫不迟疑,一掌拍在了他的心脉上:“从你享受了掠取他人精血强壮己身的好处之日起,你就丧失了为人的资格!既然如此,你是什么人,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太师是法师之首,这首领却是军队和随从官员的主心骨。首领一死,那太师也脸色大变,算是彻底死了心,掐诀把手中的血河幡甩出来,就想借机遁走。
晏娆对他的杀意比那首领更浓,岂能容他逃脱,一手按住血河幡,神通运转压入空间裂缝之中;另一手雷光追击而去,直扑他的后心。
雷法为天地正道号令,对以血煞瘴厉的伤害加倍,那太师连连挡格避让,却始终不能摆脱,被雷火正面击中眉心祖窍。他的神魂已经温养了一段时间,被紫府天雷劈中,竟还硬扛了片刻。只不过天雷入体,原本封存于身的他人精血被牵动生机,不复乖顺,躁动着从他的九窍薄弱处入外逃窜。
这便是掠取他人精血修炼的短处,不过心劫真火境,无法炼化精血中所含的怨煞,一旦自身力量薄弱,便有可能被反噬。
道门正宗修炼到了温养境的人,已经修成了无漏之体,是接近长生的“真人”,即使负伤也能调用天地元力快速恢复。而邪道的肉身里存在反噬的隐患,与无漏之体相差万里,一旦被击破了弱处,便容易全身精气外泄,神关不守。
天雷炼魂,精气外泄,这光靠掠取而堆上来的境界,顿时便如沙城浸水,迅速垮塌。他感受着精血反噬、神魂磨灭的痛苦,除了愤恨以外,还有更深的不甘,瞪着晏娆喃喃地道:“你也就是仗着出身好罢了!若让我有机会习得玄门正法,我不会比你差……而你,也未必就能抵御道途的诱惑……”
此人能在道门大派放弃世俗凡人,道法传承断绝的情况下凭着自己的摸索修到温养境界,虽说靠的是掠取他人精血,但这资质和悟性,也称得上惊人了。
晏娆对他前一句话不置可否,对他后一句却是嗤之以鼻:“你错了!大道但宜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你自选择了以他人精血修炼之日,便放弃了追寻自身真性,塑神不败的正途,永不可能真临道途!”
太师怔了怔,嘶声厉喊:“道门如今抛弃俗世,准备以凡人为血祭超脱彼岸,走的路子跟我有什么区别?凭什么他们能修成,我就不能?我不服!我不服!”
世间的智者、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后智慧通达,眼界开阔,都能从纷繁杂务中抽取最真实的映象。彭英身为凡人,能看清天地量劫,这个邪道便也看破了道门收缩势力,最隐秘险恶的用心。
也许现在的道门高层,只将这不能诉之于口的险恶筹划,埋藏在心底,平时连想都不敢去想;但若到了妖族那边的谋划不如他们所愿的地步,这妖道所说的话,十有八九就会成真。
晏娆漠然回答:“那你就等着吧!如果有一天,道门高层真准备血祭凡人以求超脱,我会在凡人覆灭之前,先送他们回归天地!”
妖道愕然,晏娆掌下的天雷已将他的神魂寂灭,他满是污血的脸上,却忽尔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所有将领和邪道都已经死去,四下溃逃的士兵被吓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晏娆举止四顾,发现乱流中竟还有一小撮人还没散开,有些意外。
人群中的弘道时刻注意她的举止,见她目光扫来,心中一喜,连忙大喊:“仙师,快想办法把这些败兵约束起来!他们失主败逃,不敢归营,势必四下流窜为寇为匪,祸乱乡邻!”
这片养聚煞之地的大阵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对于普通人来说方向混乱,四时颠倒。军阵在时他们能凭大队人马集结的勇武血气压倒邪气,现在大军溃败,人心惶惶,别说是黑夜,就是白天这些败兵也跑不出去。晏娆并不回答,徐步走到这群人中,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人群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干脆利落的跪了下来:“仙师饶命!我是陈州太守,受简王殿下所迫才来此地,从来不曾服用人丹,更不曾图谋对麒麟和仙师不轨!”
晏娆对其中的政治纠葛毫无兴趣,冷然道:“你固然不曾服用人丹,然而这山谷中的大阵鲜血犹存,被生祭的无辜者不在少数!你身为陈州太守,治下百姓沦为邪道血食,你不加制止,却暗予方便,罪亦不可赦!”
太守颓然,弘道身边的一个少年却突然扑了上来,叫道:“仙师!简王势大,又有邪道左右替他扑灭不顺之臣,家父无法与之相争!然而他多年治理陈州,实已殚精竭虑,尽己所能!您别杀他!我愿替他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