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娆摇了摇头,她虽然不直接参与公孙鸿夺取北洲的战争,却也知道凡人的智慧,已经演化到了极高的地方,什么金蝉脱壳,李代桃僵一类的计谋层出不穷。建木作为曾经守护过三族后裔的仙神,即便自己限于天赋,学不来这些计谋,手下一定也有各种出主意的人才。
就凭她和计都正面相对的那几个回合来看,建木即使没有完全摆脱誓约的控制,也一定有了撬动誓约的办法,甚至很有可能将誓约移给了身体的某一部分承担,本体却已经不受影响了。
但这样的忧虑终究是她个人之事,与羲夷没有什么关联,眼下星核稳固,建木只能听之任之,先把羲夷要办的事办好了再说。
羲夷做事的风格跟他的外表完全不像,粗暴直接,说干就干。星核没有稳固的时候都是上手就抓,如今星核稳固了,更是全无顾忌,直接取出一面星图,道:“我已经在天宇星域中选好了可以作为影星原胚,准备在中间做一个映射桥接,以镜像之法互为呼应。”
晏娆仔细看了一下他划定的星域,怔了怔:“先生这可不是单指炼一颗影星,而是准备绕着南极星组一个星群啊!而且您这影星与南极星相距如此遥远,这映射桥接构建起来,恐怕不易。”
羲夷抬头看着她,笑道:“对于别人来说,这么远的映射桥接自然吃力。但晏星主身披至宝,手上有着三族遗老自殉后遗留的星辉,有着贯通天地,桥接万物的神通。在天河中替影星开一道浮桥,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晏娆自从得到繁生宫后,一直极少动用里面传承的法宝。身上这袭天衣星帛,平时也神物自晦,并没有显出特别出众之处,只有她寻真问道之时,道途呼应,为了接续两个会元之间的大道裂缝,才与星河共鸣,露了一次神物本相。
但在羲夷这种连天地根的隐秘都说得出来龙去脉的上古神人眼里,这星辉披帛的本源却是藏不住,看过她平息天河星辰的手段便能猜出来,顿时将原来打的主意改了一下,直接向晏娆借力。
不说他与紫炁的渊源,但他为南极星做的事,晏娆对多出几分力也不排斥,只是看着他手里的星图,越看越觉得熟悉,恍惚片刻,想了起来,道:“羲夷先生,您拿的这个图,好像当年娲祖为了补天测定四方天宇时炼制的周天星斗图啊!”
羲夷握着星图的手一紧,笑容凝涩了一下,道:“娲祖补天用的周天星斗图,如何能落到我的手里?这不过是当年采星气炼五色石时,我自行仿制的一块粗胚罢了。”
女娲补天还是前两个会元的事,那时候能帮着娲祖一起采星气炼补天用的五色石的人,出身来历都不会简单,偏偏晏娆却是毫无印象,只能根据她探测星图的结果说话:“这里面的星宿不止方位大小精准,还能根据四时节气自行运转,窥探到了天宇星空的奥妙,可不算粗胚了。若是放个寻真境以下的炼气士进去,眼界窄点的,我看都未必能意识到这只是一件法宝。”
羲夷笑道:“若是连个寻真以下的炼气士都困不住,这星图也算是白制了。”
他嫌自己炼制的星图有缺陷,晏娆却是越看越惊心,抬头问他:“羲夷先生,如果照你刚才说的办法来给南极星构建星域,映射影星,弄出来的可不单是诱捕魔子的陷阱吧?”
羲夷想要借用她的神通和法宝,就隐瞒不了更深一层的意图,略一沉默,道:“紫炁想炼制仙神榜的底胚玉书,不过是当年丹阳道记录弟子、病患等杂务的黄册,不足以承载这样庞大的力量。若能得你的神通和南极星的造化生气,补足我这星图的缺陷,让她将星图与玉书炼制为一体,她的仙神榜就算成了大半。”
晏娆讶然,这星图羲夷嘴里百般嫌弃,但若不是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和漫长的时间,以他自身不能直接施法的特殊体质,根本炼制不到现在这一步。这样费心血的东西,因为担心紫炁炼制仙神榜力有不逮,他就准备将星图送去奠基,当真令人有几分咋舌。
羲夷见她脸露异色,居然也有了点儿窘迫,解释道:“紫炁设想的仙神榜,一是在量劫来临之时,借此榜汇聚道门有志之士共抗劫难;二是以此榜感应炼气士的修为,不许修为超出凡人武艺太多的修士在凡间肆无忌惮。二者都需要强横的实力,若是不用星图辅弼,便只能消耗她自身的累积,伤及根本。”
紫炁这仙神榜炼制起来,不比她祭炼南极星容易,若真想达到预想的目的,没有羲夷这星图整合,恐怕这伤及根本的形容都是轻的,以身为殉都说不定。
晏娆往深里想了想,心情也沉重了起来,转头问旁边的青鸾:“紫炁知道羲夷先生的打算吗?”
青鸾张嘴就想说话,看了羲夷一眼,又吞了回去,不止不说话了,连脑袋都塞进翅膀下面去,装死。
晏娆眉毛一挑,她和紫炁以道论交,但对各自的过往前尘,都保持着相当的尊重。不是对方愿意提起的事,不会刨根问底。可羲夷和紫炁之间的关系如此古怪,实在让她不好判断是非,过了会儿才道:“羲夷先生,你这星图祭炼起来不是小事,不如容我去问一下紫炁的意见再说?”
羲夷叹了口气,道:“不必问了,她不肯。”
他开了口,青鸾才把脑袋重新探了出来,小声说:“阿留说你既然至今不肯完全恢复记忆,就是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炼制星图需要调动三族少君的完整神通,才能驱动您身上的星帛共鸣响应,并且极有可能对您造成极大的损伤。所以……阿留不许羲夷先生来找您补星图。”
晏娆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不由一笑。她确实不准备现在恢复记忆,但星图对紫炁如此紧要,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想了想,道:“羲夷先生,我久不回北洲,须得先回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急事。若然无事,便尽快回来与先生一道将星图补全。”
羲夷真没想到晏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会同意帮他,居然愣了一下,有些意味不明地问:“你就不怕我骗你?”
“先生助我稳固南极星,开口要我做事并不需要假口他人。”
晏娆总算知道看出这位看起来完美无疵的人,究竟有什么缺点了——心眼小,不信人!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经历的时光太过漫长,这人可以时刻一副温文尔雅,很好接近的样子,骨子里却并不相信别人的善意。
但这念头在她心里一闪也就过去了,没有细想,坦然道:“何况我与紫炁同道结缘,相益为友。纵然隔得远些,但对方道途上极艰与极幸的关头,自然有心血来潮的感应。”
羲夷默然,过了会儿才道:“星图要与紫炁的玉书相合,还得做些调整。再则南极星的影星,也不是所有星辰都担得起。我会要段时间准备,晏星主回去若是有事,不必着急,办完再回来也不迟。”
晏娆点头,看了眼星核上青鸾的烙影,问明白青鸾这段时间都陪在羲夷身边,便道:“若是时间着实紧迫,可以让青鸾催我一声。”
她担心北洲的局势,但这次回去,却没有直接追寻道师府和公孙鸿朝堂行朝之地,而是循着她最初到北洲落脚的地方,还像她最初那样化身入世,安步当车的前行。
几十年过去了,随着南极星和麒麟镇压天灾、公孙鸿和道师府扫荡邪修的时间延长,如今的陈州一带已经不复见当初魑魅魍魉横行,邪道恶修盘剥骨的阴森。
然而天地欲灭世间生灵,自然有无数办法,虽不能直接施以神通杀戮,却能调整规则加以影响。如今的北洲乡野,没有了邪道恶修的压榨和战乱,却在宁静中透出一股萧索——近十几年间,婴儿降生得越来越少,早年少下去的人口一直补不上来。
以往那种一户人家兄弟姐妹少则四五口,多则十几口都不算稀奇的事,到现在已经是难得的福气。普通人还在享受战乱进入尾声,百姓安居耕种的平静,意识不到其中的危机,修道人却是清楚的感应到背后的凶险。
修行境界已经远远超过师父当年的孝道人,供奉南极星时间日久,对于星辰的变化也有所感应。晏娆堪堪走到当年麒麟点化妖灵的地方,孝道人也望气寻来,见到她才恍然大悟,稽首道:“原来是晏仙师归来,难怪南极星这段时间瑞气煌煌,凝实了许多。想来您多年所下的苦功,如今见了成效。”
晏娆再见故人,也心有感触:“南极星能有今日,是众多生民供奉香火祭炼成就,非我一人之功。倒是这一带邪道潜藏不敢出世,多赖你们出力。”
“我辈修香火神道,为信众除害辟邪乃是份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