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淡,时近傍晚,头顶浩渺的天空中半边是昏黄的黄昏半边已经沾染上夜色,色彩谲地混合在一起,奇异又浓烈。有几颗星子早早出现在天空的东边,灰色的云层中盯久了后也偶然能观察到月亮的身影。
客栈的窗户半掩着,一个身影从半掩的卷竹帘中探出半张安静不语的侧脸,正抬头凝视着缓缓不息变幻着的苍穹。
这里的天空,竟然是一望无际的,与她过去从那一方小小空间看到的天空不同。
赵惜月看着天空思考着白天的事,他们回来时碰见了打着呵欠招待客人的乔柳,在看到顾修竹手里拿着的干瘪的“葡萄”神色有一刻的凝固,特别是在顾修竹面无表情地说是赵惜月带给她的时,赵惜月从乔柳偶然看过来的眼光中见到了杀意。
抱着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她讪笑着上了楼并以身体抱恙的理由提前拒绝了晚膳,在婉拒了阿布热情的关照后一个人在客房里待到日落。
虽然一个人望着天从明到暗,看着天上云彩变幻莫测,虽然有些孤独但她处理起这些孤独确是游刃有余,以前这样独处的时间大把她总觉得腻烦,可如今整日活在水深火热中绷着神经等待着下一秒会出现的意外,这样的闲暇反而显得格外令人感动到落泪。
更何况,她需要时间好好理解下最近几天的发生的事。
顾修竹吩咐她要在夜晚和他一起去了解一下这个突然出现的沙漠中城池的未解的谜底,虽然并不是很乐意她还是遵守约定在夜色彻底覆盖整片天空前做好了准备。
短暂的黄昏转瞬即逝,窗户外能看到的街道空空如也,没有了人迹,白天那些吵闹好像黄粱一梦般在铅灰色的夜幕中迎来了落幕。
赵惜月换上身轻便的衣服后打开门时才发现顾修竹正站在客房门口,举起的手凝滞在半空中一副打算敲门的样子,他身上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与长廊中的黑暗十分相配,看到她出现收回了要敲门的手。赵惜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一身黑色轻便易行动的胡服,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很像准备去干见不得人的事偷鸡摸狗之辈。
“我们先去哪里?”赵惜月因为在独处的一个下午间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对他的到来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顾修竹紧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脸上有点期待的表情,声音里有些困惑:”你似乎有点……跃跃欲试?“
赵惜月毫不留情面地给了他一记眼刀,“不是你让我和你一起,现在又怪我太激动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顾修竹听完了她的“粗鄙之语“脸色不变,只是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偏冷的声线丝毫不动摇,”我这几日勘察过了,这城池中的一切皆围绕城中的一座古塔而生,大街小巷是血脉,树木和建筑形成骨骼,这个城市仿佛是一种奇特的生命,又更像是一种诅咒。“
“所以说我们要去那里?可你叫上我干什么,不怕我碍手碍脚。”
“那里的机关需要两个人才能进去。”
赵惜月应了一声表示理解,有阴冷的长风从长廊中呼啸而过,吹起她额上的碎发,她下意识地颤抖了下。顾修竹深色乌黑的眼珠暼了他一眼,转身沿着点燃了油灯的长廊走向尽头。
从油灯昏黄摇摆的光焰中的楼梯上下来后,大堂中空无一“人”,平时给客人们使用的桌椅此刻整齐地摆放在使用多年因为多次摩擦而平滑光亮的长桌上,柜上摊放的账本在不知何处传来的寒风中细细簌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赵惜月打量这与白日不大一样的四周,能看见大堂通往后院的门被紧锁着,长长的铁链锁住了门后未知的事物,从门下不大的缝隙中透出微微的光亮,能看到晃动的人影此刻正因为感知到这扇门后的异动而躁动不安。
她没有停住脚步,跟着同样神色冷漠的顾修竹掀开了门幌,步入夜色中。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空气中是暴风雨来前的独特气息,狂风大作,沿街商铺前挂着的帷幔被吹得“飒飒”作响,意味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原来干旱如沙漠也是要下雨的,她站在路口望了眼天空中翻滚的厚重的云层心中有些意外。看样子他们得早些回来不然不可避免地会被这场暴雨打湿,可是目前有着比这场暴雨更让人担心的事情正呈在他们面前。
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尽头,酒坊随风飘摇的酒幡下面有姿势僵硬干枯的身影像一片一片灰黄的即将剥落的影子一样在寒夜的街头上游荡。
那是他们去往城中必经的巷口,她可没有顾修竹那样翻墙越瓦的本事,怎么避过这些黑夜中的“怪物”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抿了抿嘴,眼神瞥向一旁的顾修竹,悄声问:“我们要怎样避过那些……”说完还用手指了指那些灰色的影子。
顾修竹注意到她的询问,忽然偏头与她靠得极近,能感受到轻微的呼吸洒在她脸上。赵惜月大吃一惊,不安地睁大眼睛瞪着眼前人,距离太近了以至于她都能看清顾修竹俊秀的脸上细小的绒毛。
“那些’人‘靠声音辨明位置,可以用东西将它们引开。“顾修竹到像没发现他们俩距离近得可怕一般,依旧十分淡然的解释着。”为了不引起别的麻烦,你还是不要发出声音为好。“他声音放得极为微弱,吐字却字字清晰,明明很冷静的声音赵惜月却听得脸上发烧。
赵惜月听完他说的话终于明白了他突然靠得极近的理由,摸着鼻子讪讪不安地往右挪了点与顾修竹保持了点距离。眼角却瞥到光秃秃的一颗突兀的石子。她弯腰捡起石子,在手中掂量了下它的分量,瞄着街口一条漆黑的巷子口使劲扔了出去。
她砸的并不准,却也勉强砸中了巷子里一间老房子低垂的屋檐。只有风声和黑暗的夜里,石块砸中屋檐并滚落到地上的声音十分刺耳,街口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着的身影被突然而来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力,在短暂的凝滞后聚拢着涌向着那漆黑口,身影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活像几条小杂鱼,被黑暗中张着可怖锯齿的鲨鱼吞噬。
赵惜月惊讶于这个方法的如此有效,却没为此太多耽搁时间,向着顾修竹提到的古塔抬步而去。那座古塔在城池中间,有着高高的塔顶突兀的悬在城池之上,这个城池中的人们都坚定地相信着其中有仙人生活着,虽然谁也没见过,这些事情都是乔柳告诉她的,因为某些隐秘的原因赵惜月并不相信这种事的存在,所以当乔柳提起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却下意识地记住了古塔的位置。
神仙?不过是人们自我安慰的傀儡罢了。她这么想着时,身旁一直沉默这个顾修竹却突然出声,
“我以为……你会害怕。”
赵惜月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的确昨晚看到那些怪物时的惊惶与今日似乎转变的确有些突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其中她心情的复杂转变,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并不是什么胆小之人。”
顾修竹虽然还是疑惑但也没再为难,闷着头和她并肩而行。
赵惜月没能告诉他的是,过往十几年中恶疾发作时无人能倾诉的痛苦早已养成她不哭不闹的性格,对于人间冷暖她也在很早以前看得透彻,活人她尚且不怕,又何须对死人心存顾虑。死亡就是死亡,那些腐蚀枯化的身躯早已没了存在的意义,她也不必对此抱有太过沉重的心情。可这些心情她不能也没必要和顾修竹提起,或许在顾修竹眼里她不过是个不谙世事又突然被拉入命运中心混沌漩涡的可怜富家小姐,可他不知道的是,在某些方面她能表现的比任何人都心肠如铁,想到着她自嘲地笑笑,没再放在心上。
古塔在城池中心,有着铁锈般褐红色的外墙和灰色石瓦盖成的塔顶,隐匿在黑暗里,高高地探入深灰色的乌云翻滚的黑夜里,在不时轰隆作响的雷鸣声后被惨白的刺眼的惊雷照亮又在寂静中没入黑暗。
塔中似乎有着不少风铃,赵惜月在白日里接近城中闹市时隐约间听过,可兴许是黑夜的原因,此时的铃铛声听起来不似白日里那般清脆愉悦,而是沉闷的,回荡在暴雨前湿闷的风声里,像是呜咽,明明很远却又仿佛回荡在耳边。
古塔周围并不设防,这是为了方便城中平民百姓在重大节日里前来此处庆祝祈福,也有心思虔诚者每日前来燃烧香火祈求神明佑之。这些都是乔柳告诉她的,虽然乔柳和她父亲都不热衷于这些,可在谈论起这座古塔和塔中的仙人时言词中仍有着止不住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