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半个头高的门和她这个及笄的女子的身高并不十分匹配,弯腰前进时十分痛苦,再加上前面的洞窟里不止地吹出来夹杂着阴冷潮湿的寒风,黑暗幽深的洞口里不见一丝光,她走得十分忐忑。
幸好没走几步,两边狭窄压迫着人的石壁开阔起来了,出现了能容纳两个人一同前行的场地。赵惜月站在黑暗里,有些犹疑不定,这沉重的黑暗和不知何处传来的铃铛声使她迷失了空间感与方向感,连时间的流逝也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幸好,一直提着灯笼的顾修竹从身后赶来,桃红色灯笼纸里透出的橘红色蜡烛光亮驱散了一丝寒意。赵惜月看见顾修竹大大地缓了一口气,像怕惊动这黑暗里的什么东西一样压低声音说话。
“这里也太暗了,我要往哪走。”
顾修竹听她这么说不假思索的把手里的纸灯笼递给了她,从背上背着的剑鞘里拔出长剑,借着烛火的幽暗走向黑暗。
赵惜月有些呆愣地握着灯笼还尚存有温热的灯笼柄,心中有些许的触动。情况特殊不容她多想,她丢开那些想法紧跟着顾修竹黑暗中前行的背影。
脚下踩着的路是坚硬且凹凸不平的,空洞的隧道里的空气十分潮湿,借着灯笼中的烛光也能看得到脚下时不时地踩到水洼。虽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赵惜月踩在地上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条路是个斜坡,以不仔细观察不能发现的的细微角度倾斜,通向的是地下。
走了没多久,远处出现灰蓝色的光,随着脚步的加快,他们距离光源越来越近。
那光芒微小在沉重的黑暗里却显得显赫,可那光芒并没有给赵惜月带来丝毫安慰——从地下深处不为人知地方传来的光芒,它又是指向何方?
顾修竹和赵惜月在光芒前止步,接着陷入一片死寂。那是两扇巨大的铁门——与他们在古塔前见到的门的规格相似,因为地下空气更为潮湿,而布满厚重的污秽一般的铁锈和苔藓。
赵惜月想起了她在塔前见到的那两扇巨大的铁门,虽然因年代久远而显得斑驳,上面雕刻的代表吉祥的有着斑斓羽毛的鸟类和其它吉祥的纹路却使人感受到古塔的神意和安宁之感。
可这张与它体积相似的同样出现在这座古塔里的两扇巨大铁门上——遍布着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发疯似的刮过了这扇门,每一处都是沟痕,有些看起来比较惊心动魄的抓痕上还带着血迹,像是有人在上面磨碎了指甲,恨到用血肉磨出的痕迹。
那些痕迹很新,仿佛刚刚才划上去一般。
这些划痕斑驳,布满了整个巨大的铁门。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在这扇坚固不可摧毁的铁门上留下充满恨与不甘心的划痕。赵惜月无法想象。
顾修竹面对这样的惨状,常常冷着的脸上,眉毛也不安地拧着。
这些痕迹很新,就像刚刚还有人在这里一样。
顾修竹紧抿的嘴角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像刚刚做的那样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巨大的铁门挪开时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伴随着铁门的挪开,原本在这黑暗中呼啸的阴冷潮湿的寒风更为猛烈,像一头困于此地许久的野兽咆哮着。从大开的铁门中刮过的风夹杂着腐朽的气息,赵惜月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这阵诡异的妖风没一会儿就停歇了,赵惜月这才听到夹杂在风声里的刚刚被掩盖着的声音——那些铃铛声,或者说成哭泣声更为合适。在打开铁门后骤然加倍,像一记记重锤不断锤鼓着人的耳膜,令人遍体生寒。
赵惜月却没什么空闲去考虑这声音从何而来,眼前的看到铁门内的场景几乎使她惊掉了下巴。
一样空荡荡又庞大的圆形庙宇,一样金铜色的巨大的神像端坐在庙宇中心,神像体积庞大且高耸,神像的脸庞隐匿在黑暗之下看不清神色。这里与他们在古塔一层看到的场景并无二致,除了这里幽暗的色调更为冷峻,沿墙壁放置的油灯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亮着,两侧也不是楼梯,而是通向地下更深一层黑洞洞的下一层。
这是一个赝品,地上古塔的赝品,被诡异地倒置着放在阴冷潮湿的地底。
顾修竹已经握着长剑以警惕的姿态进入其中,赵惜月也不得犹豫,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进去,生怕这里青色大理石的地砖上有什么陷阱。
被这城中的百姓奉为圣地的古塔地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气氛诡异森然的地方,赵惜月摸了摸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百思不得其解。
四周墙壁上布满铜锈油尽灯枯的油灯,只有离得极近的还苟延残喘地摆着摇曳的火光,赵惜月提着灯笼凑近看,那里面的棉芯也烧的差不多,只剩下小小的一节,而那些干枯的油灯里面棉芯都烧的干干净净,也有几个棉芯依然焕然如新。似乎有人每天只点着几个油灯,保持这庙内的照明,可这庙里的油灯都燃尽了大半,似乎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赵惜月将视线转向别处,看到顾修竹正站在神像正下方放置蒲团的地方,神色肃穆地盯着神像隐匿在黑暗中的脸,像一个虔诚祈祷的信徒。
在地上时也没见到他对女神像有多尊重啊,怎么如今反而在这个四不像的神像庙里虔诚祷告。赵惜月提着灯笼走向他,而在黑暗中端坐着的神像也随着她的靠近逐渐显现出全部面貌。
还是那个她不知道名字的被人们祭拜的女神像,在大堂正中庄严的正坐着,右手紧握放在膝上,左手横放胸前端庄静谧,只是那张脸——嘴角诡异地向上吊着,空洞的眼珠里也因此显得狰狞可怖,仿佛毒蛇一般,阴森没有温度。
这与地面上那个古塔一层里神色悲悯的女神像可是大不相同了,虽然从配饰上可以确认这雕刻的就是一个神灵,可细节上的截然不同使得气氛也出奇地意味不明起来。
沉闷,包含着痛苦的哭泣声,与铃铛摇晃时传出来的声音诡异地杂糅在一起,随着在这一层呆的时间越来越久而越发清晰,不停地不停地在耳畔回旋,直至使人发疯。
这声音越来越剧烈,使赵惜月无法忽略,四下寻找那令人惊悚的声音源头。
那样怪异的声音……有很多人在哭……小孩,还有老人……赵惜月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顺着声音一点点抬头。
这一抬头她看到的场景却使她脑海一片眩晕,后退几步不慎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她空着的一只手指向高高的高空,示意给看过来的顾修竹。“那……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红木架构的格子上,隐匿在黑暗中的一切在微弱的火光中逐渐显形。那是本该系着铃铛的地方,现在却用站着污血的铁链悬挂着一个个形状奇怪不停蠕动的东西。它们有着被挖空的黑色眼窝,被污血凝结的头发粘在下颌上,他们的嘴空荡荡地张着,露出腐朽的牙齿,狰狞地空张着,发出尖叫,哭泣,一切悲惨之极的声音。
那是头颅,没有身躯,原本是头与身体连接的地方此刻像是被用钝器野蛮地砍到断裂,鲜血淋漓的伤口在黑暗里看不清晰。
这场景如同炼狱一般,恐惧感一时吞噬了她。有温热的液体从半空中掉落,像雨水一般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啪嗒,啪嗒”
赵惜月感觉自己的头脑中有一根弦崩坏了的感觉,虽然胃里翻江倒海的痛苦感已经不那么剧烈,可这眼前场景太过渗人,她无法思考更多,只是不安地颤抖着。
顾修竹显然比她要冷静的多,在匆匆瞥过几眼头顶上的惨状后就移开目光,将手上一直拿着的长剑收回剑鞘,回身快步走到她身旁,将瘫在地上咬紧牙关打颤的赵惜月扶起,避开这些惨象,走向那个通向更深一层的楼梯。
泥石搭筑的楼梯坚实又足够抵挡那些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下了几步楼梯后,顾修竹停下了脚步,停在楼梯中间,下一层和上一层都只看得见隐约的光亮。
“很抱歉把你带到这里,你现在也可以回到古塔那里。”
赵惜月扶着墙暗自神伤,腿还依然不争气地颤抖着,她缓解了一下身体和心灵上的沉重打击。过了许久,她满是惆怅地摆了摆手。
“我现在后悔的是……我不该说我不是个胆小的人。”她咳了两下,似乎想要咳掉胸腔里蔓延肿胀的恐惧。
“虽然我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现在不行。”她接着说,深吸一口气,“我也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顾修竹思量了一会儿,“你不会是怕那些干尸而不敢回去吧。”
赵惜月被戳穿想法后有一丝难堪,恐惧被尴尬代替,她只好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就着楼梯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