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柳和乔父背着包袱下楼时东市的居民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大半,留下一地狼藉。
乔父看到赵惜月这副狼狈样十分惊谔,“丫头,你怎么回事?”
赵惜月一脸苦相的笑笑没有解释,伸手捞过乔柳身上背着的多个包袱中的一个,建议道:“我们跟着人流走吧,这乱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乔父听她这么说也是一脸苦笑,“唉,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这把年纪了死在这里也挺好,可是乔柳还年轻……”
赵惜月眼尖地看到他身后包袱里放着一个牌位,那一定是乔柳早逝的娘亲的。而一旁的乔柳听了她爹的这番话更加泪眼朦胧,连话都不会说了。
出了客栈在的那条小街,东市的街道上依旧伫满了人。因为这场骚乱平时不开放的位于城池东西两侧的侧城门似乎因为人流量过大而被堵住了。被堵在街道里的人焦急地交谈着,言语中都是担忧和惊恐。
赵惜月一行人被迫堵在人群里,只得稍作停歇。此时似乎那些屠杀的士兵似乎还没发现这里,这里得以片刻的黑暗来临前的平静。
赵惜月这才寻到空当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寻找顾修竹的身影,她知道顾修竹不会因为这点动乱而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一定有什么事绊住了他,没了顾修竹在她边上,她似乎也没什么高深的本领保障身边人的周全。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顾修竹在保障她的安全。
她看到天空中远方升起青烟和闪耀的火光,似乎是起火了,而且还是人为造成的,否则在刚下完雨后潮湿的环境里不会一下起这么大火。
周围那些背着沉重包袱急着逃难的人群似乎也注意到那道火光,有人指着那烟升起的方向窃窃私语,也有人终于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惊变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哭泣,尖叫,一切荒唐的像场闹剧。
多希望这场噩梦快点醒来,赵惜月在心里默念,即使明知这不会实现。
她突然眼前一亮,因为在众多拥挤的人潮里她看见了顾修竹穿着深黑色衣服的挺拔的身影,遥遥地一眼就能望见。她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拨开汹涌的人群冲过去抱住了他。
在触及顾修竹坚实紧致的腰身时她是毫无其它想法的,只是因为见到主心骨时难掩的激动而造成的鲁莽举措。可是在真正抱上顾修竹时又显得太过突兀亲昵,她只好战战兢兢地撒开了手。
还好顾修竹神色不佳像是遇见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没有过多关注她的鲁莽举动。
赵惜月挤过拥挤的人群,将他领到人群中啜泣着的乔柳和乔父身边。
大家都一股脑地想要从东城门出城,城门口的城门却未开启只有城门侧一个仅能容一人通行的缝隙还可以通行。因此人群中熙熙攘攘推推搡搡,夹杂着辱骂,争吵和哭泣声,有老人和小孩摔倒在地却没人上前搀扶,场面一片混乱。
在其中低声啜泣和脸色一脸沉重的乔父显得十分不起眼,赵惜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他们身边,短短的一截路上还拽起了一两个摔倒在地上被汹涌人潮压着无法起身正嚎啕大哭着的孩子。
脸色沉重的乔父在看到赵惜月和顾修竹时紧皱的眉毛有了一瞬间的放松,“顾公子,你可总算回来了。”
低声啜泣的乔柳听到这么一句话,抬起了低着的头,在看到久违的顾修竹时身影时表现出不亚于见到赵惜月时的惊喜。
“顾哥哥”她嗓子哭得哽咽,下意识伸手拉住了顾修竹深色的衣袖,“我还以为你和阿布哥一样……”
顾修竹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乔柳伸来的手,冲乔父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乔柳正哭得惨烈没注意到顾修竹这个小动作,被推开后就拿着帕子在一旁抹着眼泪。
赵惜月却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心里有一瞬间的心情复杂,她知道顾修竹看起来就是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性格,却没想到他对此的排斥这么深刻。可是相遇这么长时间顾修竹还从未推开过她那些鲁莽的举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个鬼了不属于人的范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人群嘈杂拥堵不前,这样的场景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了。屠杀的乱动还没传到这里,人们站在原地惊疑不定,怀疑着战争是否已经落下帷幕。
质疑声越来越大,毕竟亲眼看到屠杀的还是少数,更多的人是被纷乱声吵醒在众人口头相传的恐慌中收拾了包袱开始逃难。
赵惜月清楚地知道那个老妇人提过的城中无一人生还一定是真是毫无夸大其辞的,可现在的平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城门口集市看到的惨状触目惊心才让她意识到自己还处在战火中央。
顾修竹接过了赵惜月肩头一直背着的行囊,在混乱的人群中低声提醒,“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我们得出城。”
乔父原本也有些惊疑不定,听到顾修竹这么说倒是坚定了想法:“对!出城,这城中肯定是不安定的。”
可是出城的路依旧是被人流堵着,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从那个小小的侧门出城反而使得所有人都堵得不能动弹,许久才能向前一步,他们一行人就这样艰难在汹涌的人群中蹒跚地向东门方向移动。
赵惜月被人群挤着,迫不得已的紧靠在顾修竹背后,用尽全身的力量与顾修竹保持一丝距离。顾修竹身影笔直,在这样乱糟糟的人海里还是一样不染尘埃。
“你刚刚去哪里了,大伙儿都很担心。“为了缓解距离极近的尴尬,赵惜月试探着和回来后一直有些沉闷的顾修竹搭话。
“……“
顾修竹似乎更加沉闷了,在赵惜月自我反省是不是又问错问题时顾修竹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去看那个将军,是不是我的父亲。“
赵惜月呆了呆,她在古刹里就看出来顾修竹对他父亲十分尊重,在来时路上也隐隐约约猜到顾修竹之所以东奔西走与他家里的关系密不可分。当听到别人说他敬重的父亲是个导致这场屠杀的罪魁祸首时,他肯定是不相信的。
就连赵惜月,这个与顾修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无名女鬼,也不会相信一个精于杀戮毫无人道的恶鬼会教导出顾修竹这样虽然表面淡漠内心却温和善良的人。
可是那个老妪没有骗他们的必要,何况她一眼就看出顾修竹的来历,那个几十年前言而无信造成这场悲剧的人到底是不是顾修竹尊敬的父亲,这个问题赵惜月现在有些不敢提起了。
顾修竹却没察觉她的犹疑不定,说完了未说完的话:
“……那个人,坐在骏马之上无情杀戮着的,领着楚国最得意的‘黑骑兵’的人,是我父亲。“
赵惜月陷入长久的沉默,她离开皇都时年纪太小,却也曾隐约听过当时皇上身旁倍受信赖的顾家当时的如日中天,也许她在那座皇城中最精美也是最奢华的宫殿中待着时还曾见过顾修竹父亲倍受信赖替国事出谋划策的身影。
赵惜月父亲因为言辞不当的缘故,明升暗贬,到了当时青黄不接的庐州,也自此深受打击,对朝堂之事失了热情,从此也很少在家中提起朝廷上此时的格局。顾家现在情况如何,为何顾家的公子哥要在外奔波,这些事情赵惜月一概不知。
人群太过拥挤,旁边人似乎十分不耐烦推推搡搡的,赵惜月一个没站稳就要摔倒,和她说话着的顾修竹伸手将她拉到怀里,避开周围更加躁动不安的人流。
倘若搁在平时赵惜月肯定不留情面地推开他,可是现在一片混乱,顾修竹又是把心情不好几个字写在脸上,赵惜月只好顺从地缩在顾修竹怀里,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家父十年前就抱恙一病不起,去世了。在那以后的几年里顾家看着兴盛,内里却是一日比一日的枯朽,五年前不知皇上因何事暴怒一道圣旨下顾家前后全被抄斩。我因自小在外从师,未受到波及……说来惭愧,当年我未来得及赶回京城看父亲最后一面,也在父亲走后几年互得顾家周全,却在今日沙场上再次见到家父容颜……”
“父亲生前曾与我多有通信,虽我从师后少有见面的机会,可家父敬遵古圣贤遗志为人温和随和,虽曾为武将却最不耻当年在战场杀敌的那段经历。”
顾修竹嘴角低垂,弯成不开心的弧度,睫毛投下阴翳,宣告着他与今日阴沉的天空同样的心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