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忽明忽暗,天气还是寒冷的厉害。
赵惜月感到手脚冰凉,缩手缩脚的蹲在墙角。距离他们来到古塔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古塔周围都是大片的树林,城中屠杀而发出的混乱声并没能传到这里。
她隐约估计出时间已是午后,距离入夜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顾修竹在把她丢到古塔里后就离开,将装着沉重东西的包袱丢给了她,便从窗子里轻巧地跃了出去。
“保管好,我出去看看情况。”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留下赵惜月抱着沉重包袱站在原地望向他飞檐走壁的身影。
似乎她对顾修竹来讲不过是个摆设,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要好好呆着就成了。
她颓废地将沉重的包袱推在了地上,意识到这个真相。生前她是个病怏怏的姑娘,爹娘为她操碎了心,连小小的风寒都要使他们胆战心惊好几天,如今死了还是个不知什么原因不能投生的女鬼,一路上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她知道自怨自艾是不对的,但是古塔里冷清的厉害又没人陪她唠唠叨叨,她只好流水般回想自己短暂又仓促的一生。
赵惜月记得清楚自己在年纪很小的时候是个健康的孩子的那时候赵家还是在京城,赵父还是皇上身边倍受赞赏的贵人。那时赵惜月常被母亲带到那个奢侈浮华的红墙中的贝阙珠宫去,参加宫中妃子们和豪门之妻女举办的宴会。
那时赵惜月长得聪明伶俐,憨态可掬的模样斩获了无数妃子娘娘的喜爱,她时常被众人妃子们抱在怀里逗弄,妃子们穿着盛装,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在那时还是个小孩子的赵惜月眼里显得格外貌美,如同天仙,妃子们戴在头上的金钗长长的流苏垂到她的脸上,痒痒的触感使她仿佛置身世外。
她小时是个极度嘴甜的孩子,这种特点让那个后宫中权力最大的妇人,已经垂垂老矣的当今圣上的母亲,也就是皇太后的垂爱。
“真是个讨人喜的孩子啊,比宫里的那些公主们还要漂亮。”脸色已经苍老却依然姿态威严的那个老夫人在面对她时面带笑脸,赵惜月站在她身边收获了那些年纪与她相差不大的公主王孙们嫉妒的目光,却看不懂母亲担忧的目光。
皇室对赵家的器重使赵家如日中天,赵父每日上朝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面对百官的明争暗贿全都拒之门外。她时常被皇太后遥到宫中常住,母亲虽不情愿可皇家的谕旨不可违抗,她只好忧心忡忡地把她送上宫人前来接的轿子上。
“谨言慎行。”她的母亲老是这样提醒她。
可她年纪那时年纪小,并不懂母亲的忧心忡忡与父亲越来越凝重的眼色有什么深意。她只是喜欢上了宫中漂亮妃子们的华冠锦衣,让人昏昏欲睡的熏香气味,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纱织,那是个极尽美丽的世界,让那时茫然不懂事的她十分欢喜。
有些事在某一天发生改变,王家变脸的速度之快比她爹娘猜想的来得还要快。那个高坐高位上的穿金带银却也难掩老态的老妇人在某一日对她脸色突变。
“过于骄纵!”
贵人的批评来的太过莫名,不过几岁的赵惜月孤零零地跪在冰凉的宫殿上,被冰冷肃穆的气息压得手脚冰凉,那些平日里对她十分欢喜总喜欢逗弄她的妃子姐姐们此刻也收敛了眉眼,画的细长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这对于还是个小孩的她来得太过突然,她不明白皇太后为何突然就对她如此险恶,她记得焚着熏香的宫殿地下冷冰冰的厉害,宫女们强迫她灌下的药汤也同样冰冷。
她那时没有哭,被家人接回赵府后便大病一场,在鬼门关徘徊许久。在父亲的求情下皇宫里派来了御医,她在数月后从昏昏沉沉中清醒,却落下了伴随终身难以痊愈的毛病。她看到娘亲在她床前哭红的双眼,和父亲的暴怒。
皇权不可轻。赵家在那件事后大失元气,却不敢有什么怨言。她从此在爹娘面前仍是个骄纵的女儿,似乎除了身体越发虚弱外没任何变化。可她在人外却再也不仗着众人的宠爱胡作非为,尽管皇家突然的发难并不是争对她的,可同样的教训经历一次就够了。
她在身体好转后,依然常被遥到宫中为皇妃们做伴,她母亲总是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替她推辞,却也总有推不掉的时候,
皇城中依旧金碧辉煌,那些曾对她喜爱非凡的宫女妃子们却与她有了些隔阂。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妃把她唤到跟前,神色在珠帘后隐隐约约看不明朗。
她苍老的手抚摸过她变得瘦削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语气威严中带着可惜。
“真是可惜了这副模样。”
那手即使每日用最好的玉露精致保养着,也随着芳华的流逝而逐渐苍老,冰凉凉的,和着高墙围着的皇宫一样令人胆寒作呕。
赵惜月没有躲避,脸上也没有表情。
后来赵家不知因何事明升暗贬,全家随着赵父迁往庐州。庐州虽不比皇都繁华热闹,赵家上下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皇家心思难测,他们也伺候不起。
赵惜月虽然一直反反复复生着病,却也不到因病呜呼死去的地步,在庐州落得轻松。可这轻松没过多久,她就被小人暗害,变成一抹不上不下的鬼魂。
赵惜月因为寒冷瑟瑟发抖的蹲在墙角下,细数着人生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真惨,她这样悲凉的想着,萧瑟的秋风如同她的内心一起呼呼地吹着冷风。
她想的太入神,甚至没注意时间的变化和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顾修竹。
顾修竹回来后便看到一个人影蹲在角落眉头紧锁,嘴里还不断念念有词。像是被鬼魂附了身一样,可这个姑娘已经是个鬼混了。这话他只放在心里,却没有说出来。
“你在干什么?”顾修竹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站着望向她。
赵惜月从回忆中被打断,一抬头便看到顾修竹俯视她的脸。她还沉浸在自己凄惨的一生里,面对顾修竹的疑问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我是不是很没用。”
顾修竹表情有些疑惑,纠结着仿佛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好。”
他含糊着给了个答案,赵惜月却是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他这么一副不想伤害她自尊心又不能昧着良心说实话的表情还不如直说她没用呢。
她从地上起身,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衣服,“怎么,打探出什么消息了吗?”
顾修竹看她神色不佳以为她还对刚刚问题放在心上,犹豫了会儿想要补救,他声音坚定又好听:
“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顾家灭门后没有人再与我通书信,师父又是个不喜欢与人交流的人……一路上能有你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赵惜月愣在原地,她没想到顾修竹会这么严肃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看到顾修竹一脸真诚,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她挠了挠头,应付过去。
“我看到那个国师了。”顾修竹面色一肃谈起了正事,“他站在我父亲身旁,看样子地位在这个军队里不低,和我父亲也是交情不浅的样子。“
“他们似乎要来这座塔下,我们只需要等着就是了。“
赵惜月看了眼古塔外沉闷的天气,这个城市在此刻显得格外压抑,遥遥望去街道上是血红色的,有穿着黑色盔甲的士兵像是蚂蚁一般在街道里游荡。
顾修竹说完便撩起了衣摆像她刚刚那样坐在了墙角下,从解开了身旁那个沉重的包袱。
里面只有一两本书,书皮破损的还有被火烧火燎过的痕迹,不是他昨天看得那些书。可此刻有别的东西更加吸引了赵惜月的视线。
包裹被打开后露出了里面那个沉重的东西的真面目,赵惜月没有猜错,那是个金属制成的黑色箱子。
全部用黑铁打造,却不在昏暗的光线发射出一丝光泽,它在昏暗的光线里像是吸收掉了周围的光,黑洞洞的。
没有纹路,没有装饰,甚至连关合的缝隙在哪都看不清楚。那个盒子虽然不够好看,却仿佛有什么魔力让人只能定定地注视着它。
她忙收回视线,这种东西给她一种不祥却吸引着她的魔力。
她望向窗外。古塔外的林间空地上有秋风呼啸而过,在林间掀起一阵阵林叶稀松的响声。有几个士兵从林间走出来,绕着古塔巡视了一圈,在一段时间后又从原路离开。
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准备布置巫术的地方,按照顾修竹的安排,他们只要等在这里就好了。。
赵惜月被塔外吹来的冷风冻得一个哆嗦,停止了张望,坐在顾修竹边上。
等这件事情结束,他们就应该出发去京城了,只是还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见当初那些不愿再碰面的故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