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馆不愧是京城出了名的饭庄子,不到晌午酒楼大堂里就坐满了客人。这还只是一楼的大堂,来得多是清贫的书生或是做小本生意的商人,还有赶着日子来吃顿好的农户。
这同福楼的主要生意可不在这儿,这饭庄子里面有的不只是吃食——戏台,雅座,曲山流水应有尽有。可是普通人却少能见到这些事,不是与酒楼庄家关系好,或是什么豪门豪绅之流,是无法在这酒楼里吃上一顿最安逸的饭的。
今天这同福馆里似乎也有人家包下了除了酒楼主楼外的所有饭庄子,不时有穿着装饰奢华的轿子从酒楼门前打马而过,里面坐着的人一看都是非富即贵。
这里面坐着的人是不从乱哄哄的大堂进庄子的,酒楼旁有单独供这些轿子进酒庄的门路,还有小厮在前笑脸相迎。
赵惜月曾经也是坐在那些价值不菲的轿子里穿金带银的一位,现在却像是与这样的生活相隔千里。
她只是与平常百姓一起,坐在乱哄哄的酒楼大堂里,吃着白瓷碗里的酒菜,望着酒楼门前打马而过的奢华轿辇。
酒楼里塞满了前来吃午饭的市井之人,此刻门前打马而过的车马成了他们吃饭时的热闹谈资。每有一辆盖着华盖的侍卫延寿的车撵而过就惊起人群的一片啧啧称奇。
“今日这是什么大日子?”赵惜月和顾修竹隔壁桌的两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年轻人窃窃私语着。
一个絮着长胡子看着年纪稍长的人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黄酒,抹了抹嘴后絮絮叨叨地开口:“这你还不知道,一看这场面就是丞相家那个小少爷又开始作妖啦。听闻谢家女儿长得如出水芙蓉一样就硬安排了这场酒宴请了各家的公子小姐,也不看看他那个熊样,还敢在谢家跟前动土。”
赵惜月正为着如何吃这顿霸王餐操着心时,耳朵却听见了旁边饭桌上的闲聊,他们的谈话内容让她有些晃神。
当今丞相吗,如果她还没错过什么,丞相应当还是她记忆里那个老是一脸严肃的老头子。还有顾家……一直富贵到如今,倍受皇上信赖。看样子这么多年了,赵家的那些老对头还好好的,只有赵家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她心中感慨,盯着酒楼门外出了神。
顾修竹看她突然停住了正吃饭的碗筷,盯着外面的热闹出了神。思考良久后,清了清嗓子打断她的恍惚。
“刚是和你开玩笑的,饭钱不用你担心,养你一个还是足够的。”他看到赵惜月转脸望向他,脸上还是未从出神中回过神来的恍惚。此时门前刚好晃过一辆轻纱覆着的车轿,穿着青色罗裙的侍女们垂着头跟在轿辇后,不胜荣华。
“下次我带你来。”
“……?”赵惜月已经看不懂他眼里带着怜悯的神色了,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总有种自己很可怜的错觉。
“我只是瞧瞧热闹……”她无力地争辩,顾修竹却仿佛认定了什么事情,不再与她搭话。
赵惜月虽然心中郁卒,在知道她不必担心没银子结账后彻底放下担忧的心情,大快朵颐起来。这一两个月里虽然腿脚灵便着,却真的未曾吃过几顿让人安心的饭菜。
京城不愧是京城,人来人往的热闹。
她酒足饭饱后满意地靠在椅背上,顾修竹早早就放下了筷子,因为受伤忌口的原因并未多尝些什么。
黑色的糯米糍呆在她的腕边,呆滞地望着碗里的鸡鸭鱼肉。
赵惜月从未看它吃什么东西,见它这样一时兴起拿着筷子夹了个馒头喂它,糯米糍嗅了嗅白色的馒头,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离馒头远了远。
赵惜月又将桌上的菜挨个试了一遍,全部得到糯米糍无言的拒绝。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那天晚上吃人的时候不是挺凶猛的吗。”她放下筷子,用手捏住了那团冰凉柔软的黑色物质,她这才发现这玩意捏起来的手感当真与凉了的糯米团并无区别。
“它不吃这些,也不吃人。”顾修竹虽然在这几天内已经毫不遮掩地表现出他厌恶这东西的态度,此刻看到赵惜月这么蹂躏它,还是不忍心地开口阻止了。
“它嗜好的是人的阴暗面。”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像是回忆起什么让他厌恶的记忆。
赵惜月听他这么说放下了蹂躏那糯米糍的手,她敏感地发现了顾修竹从昏迷中醒来后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只是顾修竹过去从不会如此明显地对外物表现出喜恶。这样也好,至少像个正常人了,赵惜月腹诽着,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顾修竹他那样呆头呆脑一根筋的样子。
她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顾修竹冷漠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什么你还和它玩得这么开心”这样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冷漠脸却最终敌不过赵惜月求知若渴的嘴脸。
“……是我。”
赵惜月正想听清楚问题的答案时一片巨大的嘈杂声却从身后的大堂内传来,顾修竹的话好像一阵轻风,在她没听清前就消散在空气里。
她瞪大了眼睛,等着顾修竹再重复一遍。顾修竹却闭上了嘴,任她眼神再怎么求知若渴也再不开口。
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盛,以至于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赵惜月的直觉和顾修竹神秘莫测的表情告诉她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消息,这大概是比死还要痛不欲生的感受吧。
女子的尖叫声,众食客的吵闹声和桌椅的碰撞声在她身后此起彼伏,赵惜月一想到这是让她错失重大消息的罪魁祸首就有怒火涌上心头。当有什么东西重重磕碰到她的椅背上时,赵惜月终于按捺不住这怒火,拍桌起身。
她下手力度挺重,发出声音震耳欲聋,在不小的嘈杂大堂内显得十分突兀。一时间所有人止住了手上,嘴上的动作,怔怔地望向赵惜月的方向。
赵惜月勉强维持着愤怒的表情,却在暗地里为自己被震麻的手倒吸了一口冷气。在看到众人注视却连手上的疼痛也管不上了,冲动是魔鬼,她想她终于懂了这个浅显的道理。
刚刚撞上她椅背的“东西”缓缓从地上爬起身,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穿着云锦织成的浅金色苏绣织锦服,衣着的绚丽多彩却掩盖不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头上的血迹。
纵使赵惜月是个女子,也为这姑娘的眉清目秀所打动,也便能理解女子身后那幅醉醺醺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人的尖嘴猴腮的花花公子将要流出口水的嘴脸。
可是理解归理解,让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摔倒在地上就是不可原谅的问题了。女子缓慢地从地上起身,虽然狼狈但却端庄秀丽,让人心生怜惜。
赵惜月却是被另一种原因所打动,女子虽然伤势不轻,身体也是虚弱的样子,面对身后虎视眈眈的富家公子却还是冷静着,眼神淡漠的没有一丝色彩,与周围众人的袖手旁观的对比鲜明,让赵惜月回忆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富家公子从那声拍桌声醒来,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美人伤到了脸,立刻急得和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伸手想要将美人拉回怀里好生安慰。
胖手伸到一半却被一双筷子无情打了回去,“干什么呢你!”,赵惜月将美人拉到她身后,还沾着菜渍的木头筷子使劲地抡向那双胖手。
“哎呦!”丞相之子袁述吃痛,缩回了胖手,等看清胆敢拦他的不过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嚣张跋扈的性子顿时发作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打本少爷!”
赵惜月依稀也想起了儿时记忆力那个袁丞相家的胖儿子,她年少时就是无法无天惯了,论嚣张跋扈袁述小时候还要绕着她走,就算她现在的确无权无势也没有让着这个小胖子的道理。
想到这,她挺了挺胸膛,气焰更盛。“我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今天我就代袁丞相教导教导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周围围观的喝茶群众们发出阵阵惊呼,纷纷为娇娇小小的赵惜月捏了把冷汗,袁丞相是怎么宠爱这个老来得子的小少爷是全京城都皆知的,赵惜月这话要是传到袁家耳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赵惜月却无暇管这些,毕竟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已经是鬼魂一个了还要怕什么袁家的脸色吗。
袁述却也是愣在原地,他的身份尊贵京城人人皆知,他不信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小姑娘没有听过。可她现在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却让他疑惑起来了,他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京城哪位贵宾家的女儿,他可不能在不经意间就惹了不该惹的人。更何况今日,他所作的确有些唐突了……这可是谢家的大小姐。
袁述突然想起谢家那个长子的脸,突然打了个寒颤,原本上头的酒意也消了一半。他挥手制止了身后跃跃欲试的小厮,但输人不能输阵,他恶狠狠地放下话来。
“今日小爷心情好,就这么算了,你可给我等着。”
赵惜月却实实在在地迷茫了,她小时候就知道袁述怂,怂到被她欺负都不敢当面哭出声只会暗搓搓回去找他爹告状。可她没想到的时如今她只是个平民面貌,袁述也怕她到这个地步。
莫非,她身上有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她正胡思乱想着,袁述却已经领着大群的小厮一摇一摆地走向酒楼大门,却在即将出门时看清了门外的来人,惨叫一声后屁滚尿流地跑回大堂内,留下一众小厮摸不着头脑。
“等着什么?”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