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竹否定了她的问题,赵惜月却仍是半信半疑。
太和殿内的宴席气氛已经进行到高潮,舞女和乐伶们鱼贯而入,在宴席间载歌载舞。这场奢侈的宴席也是到了改落幕的时候,按照惯例在宴席结束前众人是要起身听掌仪司官说些祝词的。赵惜月和顾修竹没有再呆在外面的理由,岔开后回到了酒意渐浓的席间。
在分开前赵惜月又眼神的清亮地多问了一句。
“你认识云贵妃吗?”
顾修竹这下倒是没有回答,眼神光影明灭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
赵惜月是怀着忐忑不安回到座位上的,临走前顾修竹的那个表情一直回放在她脑海里。不搭话,是意味着认识这个人呢,还是不是认识呢……不过看表情就知道应该是认识的吧,他们之间渊源还不浅的样子……
被灯火照亮如同白昼的太和殿内与屋外的气氛着实不同,热闹喧嚣的厉害,每个人脸上都蒙着迷蒙的酒意,女子显得娇柔起来,男子们看起来也意气风发了起来。
弦乐没有停下来的时刻,这殿内正前方的珠帘后坐着的居高位者似乎为某个离开又回到他怀抱的女子而心生愉悦,放浪地大笑着。
赵惜月眼光极为锐利地瞥到台下一众妃嫔像是要咬碎一口银牙般生着闷气。
皇上放浪形骸的大笑中夹杂着一个女子娇柔百转的嬉笑声。那笑声与赵惜月在长廊尽头听见的女子声音并无二致,证实赵惜月对女子身份的猜测。
他们二人调笑的声音不小,宴席里的大部分人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女子声音娇柔如莺啼婉转,“不嘛,臣妾就是要看他们跳舞给我看。”
皇上大笑着,语气却没有生气的意思,“爱妃可正是调皮,他们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是这大楚的栋梁之材。”
原本气氛热烈的太和殿陷入一片沉寂,群臣们面面相觑,思索着皇帝口中提到的“他们”是谁。
珠帘被掀开,皇上明显喝醉了,醉眼迷迷蒙蒙,喘着粗气。手却依然围着云贵妃的腰肢,云贵妃也顺从地伏在他并不宽广的胸膛上。
坐在离皇帝最近一处的酒席上的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此刻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帝摇摇晃晃即将摔下去的步伐。
皇上已经醉到失去理智,意气风发地大手一挥,指着底下几个头须花白的老臣大叫着。“你们起来,给我的云妃跳支舞。”
那些头发花白的大臣们大多是经历两朝的老人了,见惯了大风大雨,却是第一次见这么放诞无礼的要求,各个气得吹胡子瞪眼。
赵惜月坐在离殿门最近的地方也感到了殿内气氛的突变,她看着为讨美人欢心而不择手段的皇帝和他怀里被众人反应逗得咯咯笑着的云贵妃时,觉得这大楚大约是不会好了。
这么一个美色上头的蠢货当了皇帝,大楚怕是离灭国也不差几步了。
皇帝对众臣子的不理不睬十分生气,趁着酒意上头将平时碍于经书里的大意和谏臣们的监视未说出的话此刻都说了个痛快。
“你们看什么看啊!”他指着众人唾沫横飞,不管底下脸色黑成碳的老臣态度,“你们不过是我楚家养的狗。”讲到激动处,他甚至撸起袖子,将什么礼仪大意全部抛至脑后。
“这天下是姓楚的,爱妃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
坐在次席的年纪稍大的臣子们的脸已经黑成黑炭,年纪最大的那位御史愤怒下拍桌而起,众人看有人带头也纷纷站起,面带愠色。
倘若放在平时,面对这么大批暴怒的臣子,当今皇上早该放下脾气小心安抚。可今日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宠爱的妃子站在身边的缘故,今日这位年轻的皇帝格外硬气且嚣张跋扈。
他没有低头的意思,抱着怀里依然娇笑着的云妃依旧睥睨着众臣。
百官之首的袁丞相率先给了这位年轻的皇上一个下马威。他年纪已大,在官场上却仍未有退休回乡的意思,在做的年长德高望重者大多是他的同僚,年轻者则大部分是他门下门徒,而袁家兴盛的这几年与皇亲们多有姻亲。即便在平日里皇上都要向他躬身唤一声老师,万没有得罪皇帝的顾虑。
袁丞相冷笑一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双虽苍老却依旧精明的眼睛里闪过冷光。“呵,皇上今日所为当真是让老臣大开眼界。既然皇上认为这朝廷不需要老臣这一把老骨头,在下也就先行告辞,恕不奉陪。”
说完竟是毫无犹豫地拂袖而去,留下呆住的众臣子和还嚣张跋扈的皇帝。
与袁丞相多有交好的臣子们见状也纷纷离开,赵惜月这才发现今日前来赴宴的人群里并没有谢殊的影子,大约是不喜欢这种嘈杂或是不想与不声不响离开的她碰面。不过这样也好,谢殊没见到这么荒诞的一场闹剧。
原本坐的满当当的太和殿内眨眼间就走了大半,留下了大多是手足无措的后宫妃子们和根基不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的新晋官员。连赵惜月坐着的女宾席上,大多妇人小姐也跟着自家夫君离开了这场混乱,眨眼间竟是只剩赵惜月孤零零地坐在原地。
顾修竹所处的男宾席状况差不多,赵惜月放下心来,想趁着同样离开的人流趁机溜出去。
站在高处原本还大叫着“你们滚,你们都给我滚的”的皇帝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有些底气不足,酒意也像是清醒了一半,冷汗唰的一下流下来。
太上皇后因为年纪已大身体不好的缘故几年前搬出了皇宫,住到了适宜养身子的扬州去了,皇太后因为先皇去世后倍感寂寞同样随太上皇后远走扬州。这皇宫里没什么人管得了当今皇帝,却让他在这不经意间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诸多文臣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是实实在在地掌握着实权,今夜这么一闹,怕是不仅他的皇位不稳,就连楚家世间尊贵无比的地位都要受到影响。
年轻的皇帝感觉冷汗浸湿了明黄色的龙袍,头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想法,连带着脚步都虚浮起来。
怀里的云贵妃却像丝毫没意识到这场大乱由她而起,依旧嘴角含着笑意。见到皇帝头上大滴的冷汗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拿着帕子细心地替他拭去汗水。
皇上冷静下来,看着怀里那张他为之疯狂的脸,冷意从脚底爬上脊椎。这个女人,若不是这个女人的撺掇,他今日绝不会做出这么失仪的举动。他的脸冷下来,原本笑意僵硬的脸上此刻扯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他松开放在云贵妃腰腹上的手,在上前的太监的扶持下踉踉跄跄的离开。
临走前他向底下愣住的所剩无几的众臣子挥了挥手,“众爱卿……今日就这样吧。”说罢就脚步虚浮的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太和殿,瘦弱到可怕的身影里隐约透出些许凄凉和疯狂。
云贵妃还以刚刚的姿势站在原地,笑容未从她脸上消失,但眼里却没了笑意,怀着龙胎的身影此刻未免显得有些孤单。
所剩不多的妃嫔和臣子纷纷离开,像是有鬼在他们身后追赶一般撤退的十分迅速。赵惜月看到男宾席上的顾修竹还未动作,也停住想离开的步子,想看看他想做些什么。
宫女和侍卫们也识时务地纷纷离开,留下此刻看起来有些不正常的云妃站在这金碧辉煌却空荡荡的太和殿内。
秋意已经很深了,入夜后这寒冷更加刺骨。原本殿内人声鼎沸时感受不到什么冷意,此刻人走茶凉,只有一片狼藉留在原地,这寒意倒是变本加厉的袭来。
原本一直坐在原位的顾修竹终于有了动作,他从席位上起身,看了眼还站在角落里的赵惜月,又将眼光投降殿内正中间笑着的云贵妃脸上。
他走近了身影此刻看起来有些凄凉的云贵妃身边,脚步坚定。容颜娇艳却又透露出清纯的云妃感受到他的到来,带着笑看向走向她的顾修竹,声音含悲像是撒娇。
“你来接我了。”
吃瓜看戏的赵惜月惊掉眼珠,一时心中百感交杂。这位云妃究竟是和顾修竹有着怎么密切的关系,赵惜月非常想知道答案。
顾修竹不回答,云贵妃脸上却显出明晓的笑意,顺势想要倒向顾修竹怀里。下一秒却被顾修竹冷漠地握住手腕,挡住了她想要依靠过来的身子。
云贵妃面露不解,蛾眉轻蹙,疑惑地望向他。赵惜月同样紧张起来,等着顾修竹下一步动作。
顾修竹面无表情地解释着,“云贵妃似乎误解了什么。”他握住云贵妃的那只手顺势褪去了她手上一个晶莹透亮的镯子。“我只是来取回这个的。”他晃了晃手上拿着的玉镯,松开了握着云贵妃的手。
“这镯子你早就该还给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