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家出走
数缕晨曦伴随着屋外几声清脆鸟鸣穿过翠绿色的窗纱,调皮地撩抚过房内雕花木床上一个露在淡蓝色被子外的男子精壮上半身。
占珑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缓缓睁开了长睫下的朗目,抬起左手遮挡着晨曦几缕,他扭头轻声唤道:“娘子,太阳晒到……娘子?!”惊觉原本应偎依在自己身旁的娇躯不知何时竟已毫无踪影,他心感不安地赶忙披衣起身找寻。
她走了?去找他了?她当真舍得下我和甯儿……
遍寻竹楼,他非但没有寻到芳踪,更发现衣橱内少了那套她专门订制的登山装备。
他微微拧起剑眉,伫足于窗边,举目远眺竹楼后的巍峨山影。要追去吗?
占珑啊,占珑,小玩意儿只是去登揽云山而已,绕是如此你便已是丢魂失魄。又谈什么静静地待她做出选择?你当真舍得让她做出可能离开自己的选择吗?当真舍得让她带着你世界的所有便这么永远离开吗?
甯儿呢?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甯儿,难道他会将娘子和甯儿一起带离我身边?!
呆立的身影甚至没有发觉屋外的敲门声是如此地欢快、兴奋。
“三弟,还未起身吗?今日你不是要为丫头补办婚礼吗?”
“三弟,大喜的日子,快起床啦!”
“意儿?我和莹盈来为你妆扮啦!”
裘风夫妇以及徐竹夫妇进门,看见只余占珑一人的房间,不由得追问:“三叔,丫头呢?”
淡淡云雾缭绕的揽云山蜿蜒山路间,一个黄、黑相间的厚重登山背包在一个娇小身躯的背负下缓缓地在通往山顶的石阶上移动着。
扶了扶脑袋上所戴的深蓝色棉布制棒球帽,曲意扬看了一眼身旁那从峭壁跌落下来的一线瀑布,耸肩让身后的登山包跌落在绿茵上,把帽子一脱一甩,伸手便接过清凉的瀑布水扑在了小脸上。
清凉的山泉刺激着她的神经,很快便将她从恍惚中揪了出来。用力呼吸了几口山间清新寒冷的空气后,她从登山包里掏出一个皮水囊仰头喝了几口,倒睡在身下的绿茵上恣意享受着淡淡暖暖的阳光,更享受着身上T恤、牛仔裤给身体带来的轻便舒适感。
“唉……”。透过搭放在额上手掌的指缝间隙看向碧透清澈的天空,她用力地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她伸手从牛仔裤后面裤袋里摸出了在上山路上所拣的三块扁圆形石头,松手任它们掉落于地。原地打了个滚后,她两手肘撑着草地细细打量着散落在绿茵上的石块。刚好堆叠在一起的两块石头出奇地相似:淡青色石面上都有一小块仿佛于碧空翱翔的鸟儿状黑色斑点。
“哈,在天愿作比翼鸟。回去和三哥一人一块!”纤指随目光落在一旁落单的另一块同色石子上,淡青色石面上一块状似花朵的黑色斑点缓缓绽放于墨色水眸中,迷惑她跌入了纷扰的回忆之中:七年前那段寻找占珑的历程中一直守护、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高大身影浮现眼前,逐渐清晰,回首朝她浅浅一笑。
……
“小曲儿,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吗?
“一定是水仙花,自恋!哈哈哈!”
“……是茉莉。”
……
闲人……
“啊~~~!”曲意扬突然“嗖”地从草地上跳起来,面朝云山雾海放声嘶喊:“我为什么会跑出来躲着占珑?!啊?!为什么?难道传说中的‘七年之痒’开始降临在我身上了吗?不是的!不是的!”葇荑奋力揪扯着一头柔软绵长的青丝,解放了脑后那束柔顺的马尾辫;鬓边几束慵懒地偶尔继续舞步,回应着山风的招呼。
藕臂挥动处,右手心那块花状斑点石块伴随着一段完美的弧线逐渐隐身于迷蒙的云雾间,脚边的碎石块也不断地被她随手抓起朝山涧奋力扔去。
“不是的!我还是那么爱三哥!!我只是……我只是……”,仿佛坠入深渊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而后整个人瘫坐在了山崖边,“我只是害怕看见闲人,害怕在三哥身边时想起闲人,想起我欠他很多,很多……”。
不知远眺了苍茫云雾间高耸的连绵群峰多久,她方颓然向后倒睡在草地上。
“哎哟!”她揉了揉被硬物碰撞到的后脑勺,爬起身一看究竟。只见方才被她抛进山崖的那块淡青色花状斑纹石块正静静地躺在绿茵上,“不是这么邪门吧!”她打了个冷颤,左右望了望静静被阳光所沐浴的四周山景,一时间竟不曾听闻鸟语虫歌,仿佛这世上仅剩她一个活物。
深呼吸一口气后,她闭着眼睛将石头摸在手里,而后壮起胆将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细缝,看向手心,并前后翻转着石块打量着。
“咦?!”她这才发现石块背面另有几朵形似花朵的黑色斑纹,“吓,吓死人了!只是相似而已。”她轻松地瘫坐于地,倒睡下来。
“咦?对啦!只要帮闲人凑成对不就OK了吗?!这样他就不会再对我念念不忘,会开心幸福地生活了!哈哈,曲意扬,你真聪明!”想起前日下午在含曲苑所见的情形,她又一骨碌地跳起来朝山谷扬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而没多久,释怀的笑声又在不经意间被逐渐拖长成沮丧的尾音。
“啊~~~~~~~!我好自私!我根本就不是为了闲人好,我只是想让自己没有内疚感!我居然连这样都想得出,现在又不是在拍《倚天屠龙记》!我好卑鄙!我好卑鄙!”她跺脚大喊,藕臂一甩便将手中的三块石头统统甩进了深谷之中。
“我好卑鄙!卑鄙!卑鄙!……”,山间回音清晰地一遍遍痴情地反复扑向崖边的娇俏身影,愈加令她陷入内疚之中。
我究竟要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
“爹,你在做什么?”寻找娘亲将近一个上午依旧未果的甯儿远远看见父亲坐在廊上,手握短匕首削着一根根竹篾,便奔到父亲跟前,小手托腮蹲在一旁好奇地问。
“爹教过你做的一样东西。”占珑扭头看了看那与爱妻长得十分相像的童颜,将削好的竹篾放在一旁,拿过另一根又继续着,“你还记得怎么做吗?”
“记得。不过爹爹做得比较好。哈哈。”小小的身躯趴在占珑宽厚的后背上,两只小手揽住了他的颈项,小脸厮磨着俊颜,撒娇道:“爹爹,你好久没有背我了!”
“是你这个小惹祸精很久没有理爹爹了吧。”微丰唇瓣因童言而上弯成满足的弧度。
“才没有……是爹爹你只爱娘亲不爱甯儿!”小嘴中微微吐出同样小小的粉色舌头,一口咬定事实。好像我最近真的跑去找启叔叔玩比较多哎。
“真该将这丫头找回来好好教训一下!这次可是连我都不帮她了!三叔你这么体贴为她补办婚礼,她居然又玩离家出走!”长廊不远处,慕容紫烟急匆匆地提裙走来,埋怨道:“三叔,你有心情在这削竹篾还不如去找意儿这个疯丫头呢!”
占珑转身来到石桌边,取过一张宣纸、一把裁纸刀,裁量着所需纸的大小。“嫂子,那丫头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
“那你就任由她到处跑?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慕容紫烟不放心地仰头看向山庄后巍峨的揽云山影,叨念道:“这丫头啊,难得回来也不乖乖地陪我和莹盈聊天,整天到处跑,连个踪影都没有!”
“我们应该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更何况……此时的她想独处。占珑手握毫笔,在宣纸上胸有成竹地落笔细绘着图案。看似有条不紊的言行却实实在在地掩饰着他慌乱无措的心绪。
你是在考虑吗?考虑当年的抉择是否有错,考虑重遇他之后你要做出何种决定……不,我要相信你,我要相信你不会舍得离开我和甯儿。我相信你。
半个时辰后,长指轻柔地将红色丝线的一端绑缚在一只简洁的菱形纸鸢竹篾上。
“喔~!做好啰,做好啰!”一旁的孩童欢呼雀跃,鼓着小手掌原地跳了两下后踮脚伸手抓着占珑的袖子,祈求道:“爹爹,我来放好吗?”
“好。”大掌小心翼翼地将精心制作的纸鸢交到小手上,黑眸有些不放心地盯看着它在小小身影的奔跑带引下愈飞愈高,与天空的距离愈来愈近。
“甯儿,脖子累吗?”扭头看着身旁兴奋的小身影,他旁敲侧击地问。
“有点。”
“那让爹来放好吗?”
“好!”
“给你看看爹是怎么让纸鸢飞得更高。”占珑说着从小手中接过殷红细线以及木制线轴,暗自运起内力通过红线传向了翱翔在天空中的纸鸢。
看着父亲专注的神情,孩童有些担心地问:“爹,这个纸鸢能把我娘给带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低沉的嗓音努力抬高音调,掩饰着连自己都不太肯定的语气。娘子,倘若你能看见这个纸鸢,还会记得吗?倘若你已经决意离开,那么它会令你改变主意回到我和甯儿的身边吗?
陡峭山崖边,呆呆站着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袖T恤,蓝色牛仔裤的长发窈窕身影,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苍茫云海。
山风过处,一个菱形的纸鸢优雅地画着曲线从天而降。轻轻碰到一旁的山壁后,借着从坚硬山石处获得的力量坠落在那个女子棕黑色的皮制登山靴边。
曲意扬回过神,垂眼看向脚边的白色。风筝?
她弯腰捡起,随意地翻转过纸鸢的正面,但见那方洁白的菱形宣纸上细心绘着两只正展翅翱翔的天鹅,一句龙飞凤舞的草书镌落一旁:在天愿作比翼鸟。
是三哥!她手捏风筝转身望向了莲莹山庄的方向。
三哥,我当然记得,我和你一样没有忘!
……
“三哥,考考你,我们如何才能‘在天愿作比翼鸟’?”
疑是由九天跌落的九股银流所汇聚成的粼粼湖面中心小岛上,一座黄金挂绿竹制的竹楼屋顶慵懒地躺睡着两个亲密偎依的身影,惬意地享受着晨曦柔和的光线。
一小群偶然途经的天鹅受安逸宁静的气氛所吸引,纷纷降落于湖面;有双双对对绞缠纤颈梳理洁净无杂羽毛的,也有在湖水中曲颈觅食的。
“嗯,做两个代表我和你的纸鸢放飞。”屋顶上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略思索了一会,扭头看向身旁爱妻。
曲意扬听闻却神秘地笑了,“接近了。还是让我教你玩一种我那里才有的极限运动吧。”
“嗯?好的。”与身旁人儿一同了解她之前所待世界的文明,是占珑此时最想做的事情
“哟嗬~~~!”一个兴奋且欢快的女声回荡在苍翠的群山峰峦之间,令原本不苟言笑的巍峨山影线条顿时柔软了许多。
悬吊在竹制三角框架之间的占珑与曲意扬,携手兴奋地在山峦间轻巧飞翔,享受着溜过脸颊的随性自由凉风。
“这便是‘在天愿作比翼鸟’!”俏颜解答了之前的答案。
“娘子,你方才说这个叫什么?”占珑仰头看了看身体上方那块正被气流托升着,由七色布块拼制而成,绑缚在竹制三角形上如鹰翅霸气的布。
“滑翔翼!是我那的一种极限运动。”
“极限运动?是不是像你那时候把朱驰康吊上云来居三楼,又突然放下来的那种,呃,蹦……”。
“蹦极!”
“对,对,对。”
“三哥,从此不许你再抛下我离家出走!我们要永远‘在天愿作比翼鸟’!”
“我答应你!永远‘在天愿作比翼鸟’!”十指相扣间,他亦动情道:“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当然!”樱唇轻啄了一下身旁爱人的微丰唇瓣,愈加令俊颜忘情地贴近她的粉颊。
“啊!注意看前面啦!”
“是我不好!”
彩虹色的滑翔翼有惊无险地掠过一座小山的尖顶,然后借着无形的力量再次攀升冒险的顶峰,毫不吝啬地将欢笑洒落在沿途的山间、云中……
夫君,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闲人!你会原谅我吧?将葇荑探进衣领里,曲意扬轻轻抚过吊坠所镶嵌的月光石凸面。
竹制小楼的门边缓缓探出一个小脑袋,转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机灵眼瞳。我就不该相信爹爹只放一个纸鸢,就能把我娘亲给找回来!
蹑手蹑脚半跨出竹楼门槛的甯儿回头看了看爹娘卧房方向后,轻身跳下台阶,穿过楼前的一小片紫竹林,快速地朝庄门方向奔去。
哼,还是看的我罢!待我把娘亲找回来,羞羞爹爹!
这一大一小两个惹祸精啊!一个还未回来,另一个便想学玩离家出走。占珑从竹楼屋内走出,看向那逐渐消失在竹林间的小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我到底要去哪里找娘呢?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任凭路旁的面人、糖人、糖葫芦、糖画等各种特色摊点缓缓地朝自己身后步去,小甯儿依旧是毫无反应,一反常态地茫然注视着前方。
“小捣蛋鬼,预备带启叔叔去哪玩?”赵启弦垂眼看向身旁抱着自己健臂的小小孩童。出奇着好不容易央求得自己同意出门的他,却没有了平日那种好奇心,四处张望新鲜玩意,此时只是不时用小手轻敲着小脑袋,似乎在苦恼什么。
听闻问话,小脑袋歪头看了看他,又兀自低头思索:“嗯……去……”。去哪呢?娘亲到底会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