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断魂无据
残红宫锦花叶深,画堂春意浓。绿波阴阴见,锦绣何年,芙蓉雨后沉。风光一程雨一程,玉楼金风声。月照离人愁,移步凭楼,芳菲尽不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雪白的裙裾扫过离宫木长廊的橡木地板,金缕白绣鞋踏在其上轻巧无声。那一阵风吹起了她的发梢,手中端着玉案,她一步步走向了坐在台阶上出神的文玄。
听到了后面的声息,文玄回过头,对她笑了笑。她莞尔,走下了台阶在他身后坐下,看着他的发髻,垂眸片刻,伸出手解下他发髻上的青玉衡笄,散开了他的头发。这青丝纯粹如其人,迎着日光,映出淡淡的茶色,阿初柔软了目光,从玉案上拿起了削发刀一点点的,将薄薄的一缕从上面削下来。
“这个月十五,我便要回膺丸。在此之前,我想先带你回查州。”
为他削发的手停了停,但是却没有声音,尔倾,她应了一声,“嗯。”
早知她是这样的,对于他的安排和决定,她向来都不会反对。文玄望着远方的浮云,笑道:“揽云山上的竹林是我爹根据乾坤八卦阵种植下的,生门每月十五变,死门每月三十变,非熟识之人不能入内。我家就住在山中的凭霞竹社,你到了那里,和姐姐同住,不会有生人打扰,也很安全。此战过后,我就回揽云山找你们。”
原来揽云山上还有如此玄机,难怪当初大周的皇帝不能入山请他,只能三年与山民同耕同住才感动了他让他下山出仕。阿初用玳瑁梳梳顺了他的长发,一双巧手重新为他绾了发髻,用青玉衡笄固定好。
腊月十五。他们真的能够躲过那一劫吗?
“怎么了?”文玄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神,奇怪地问。
阿初忙摇头,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灵芝?”
他微微一梗,笑着含糊其辞,“我今天清晨去过,没有找到。算了吧,命该如此。”
她摇着头,将那一束青丝用一条丝带系好,放到了玉案上,起身道,“我再去找找看吧,或许是你错漏了。”
“别去了。”
他拉住她,望着她俯视着自己的目光,苦苦一笑,“我前天和昨天都去过,都没有找到。”
阿初愣住了。
“其实想想也是,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你就被猎夹夹住了不是吗?说明那里常有打猎的猎人去的,长此以往,灵芝再多也被采光了。灵芝比起狼本来就值更多银两,怎能还留在那里呢?”
“可是……”
他会死的,如果没有灵芝的话……
文玄拍了拍她的手,好像听到了她心里的话,安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不会死的。放心吧。别说为了大周的百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死,不是吗?”
她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收了收,过了很久,她才肯点头。
当初,大周的皇帝答应过她,他在位之年绝对不起战乱。没想到,这次却是大梁挑起的战争,大周不抵御就只能亡国。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可以轻易许下誓言,而也不能湮灭那些誓言的真心真意,只是,这样的世道根本容不得他们将誓言达成美丽的愿望。
文玄,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的光芒也照亮不了广袤大地上无垠的悲凉。
她已经决定,要在岁年锦上绣一对双飞的蝴蝶。
希望回到查州的时候,姐姐能够看到那对美丽的蝴蝶吧。那应该是她最高兴见到的岁年锦的所用。
文玄在轩窗外,看着她拿着花绷子一针针将青丝绣到了雪白的锦绢上。她是这样的安静,仿佛这个世界上都已经没有了战争和祸端,已经那么太平。他捂住了嘴巴才没有让自己咳出来,一阵呼气和吐气之后,手心里面已经染上了血丝。
看她专心致志的样子,文玄没有打扰她,在居仙殿留下了一片刻字竹简,就提上了钳龙剑离开了汤泉宫。
上一次飞鸽传书,已经细说了大军出发时候的初步部署,让朝中的几位出征御敌的将军先行一步,他随后会尽快赶上。但今晨去找寻灵芝的途中,还是遇到了从膺丸赶来的前大理寺卿林陌林大人。
他已自请左迁至金龙骠骑副将,昔日文质彬彬的书生不日就要身神鳞甲上阵杀敌。朝中从来就有主战派和主和派,林陌出生在一个主和派的世家,自祖父以来每逢遇到战端,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公主和亲的建议,他的亲妹妹也是迎王方海晨的王妃,险些一步就能够当上皇后。
这样一个家庭里,却走出了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青年,文玄和他交往不深,却对他敬佩不已。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主和派派过来的奸细,但是,那些这样说他的人,却没有几个主动请缨随军出征。眼前的是一介书生,但一身傲骨却使他的威严动摇不得。
林陌见到大都督,抱拳相迎,眉头紧蹙,道:“大都督可已经和嫂夫人商量好了?何时能够随下官赴前线?”
奚文玄想了想,说:“给我两天时间。这里到查州有一日的水程,我送内子到揽云山,然后即刻返回。不会耽误了时间。我观察过,两日之后就会有东风,到时候我们乘船从查州直达膺丸,还能够比平日少半天的脚程。”
“大都督深谋远虑,下官佩服。”林陌话语诚恳,并不奉承,但看到奚文玄面色苍白,又不免担心起来,“大都督病情如何?下官听说西属藩国西迢国有当世第一名医,何不奏请皇上拍使者前去相借?”
“那名医是西迢国的国后,岂是说借就借的?算了吧。”奚文玄对此事倒是十分淡然,应允道,“放心,梁国贼子未退出我大周境内,我绝不会死。”
“只是,嫂夫人和青龙轻骑主将陆健的关系……”
林陌还没有说下去,看到奚文玄劝阻的眼神,还是适时停下了,而这却让他赫然想起了另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
“大都督,据可靠消息来报。梁国皇帝因畏惧你所统领的百万雄师,已经派出了向来负责守卫梁国皇族的丹心卫,已经潜入了大周要取你性命。得到消息时他们已经离开年杨一个月,下官担心,他们恐怕已经到了薇安山境内了。大都督,这可如何是好?”
“你现在就去渡口乘船离开薇安山,我不久之后一定和你会合。”
他似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这样回答的,林陌大惊失色,“难道大都督早已料到他们会如此,已有妙计脱身?”
奚文玄沉了沉气,摇头,“丹心卫向来无影无踪,否则也不至于在他们离开年杨一个月后才得到消息。正因此,你才不能在此地久留,速速离去,免得无辜受害——”他抬手制止了他的开口,继续说,“汤泉宫地形复杂,就算他们已经到了薇安山,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找得到我。你放心,我承诺过的事情一定会兑现的。”
“如此一来甚好。”
林陌皱着眉,还是很担心。可是现如今,他也只能希望大都督吉人自有天相了,大周绝不能没有他。但看大都督自己好像也是若有所思,让人琢磨不透。
“不知大都督有何心事,下官能否分担一二?”
奚文玄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我在想,以防万一,我还是留一封书给你。如若——当然这‘如若’也是万不可能发生的——如若我有什么不测,你将书启封。你必要继承我之所想,走完我没有机会走完的路才是。”
“大都督!”
林陌听了瞬时间好像心头缺了一块什么似的,大都督年纪轻轻,怎么说出这样的绝言?大周决不能失去他的!他涨红着脸,顿时双膝一弯要跪到地上,而奚文玄却抬手将他扶住了。他激动地看着他清明的脸,看到他脸上多了一抹云淡风清的笑容。
“林大人,壮士腰间三尺剑,男儿腹中五车书,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共持赤子丹心,又何分你我?不必下跪。”
林陌站起来,握紧了腰间的长剑,目光坚毅如同宝剑开封。
“下官定当抛头颅、洒热血,至死不休!”
“嗯。”奚文玄满意地点点头,“你且随我来吧。”
林陌和奚文玄一道来到了大周皇帝的离宫——汤泉宫。门外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进了大门,恰巧一阵清风拂面,是从东边吹来的。
他们转过身,看到这风势渐渐变大,林间的黄叶飞舞如蝶。林陌不禁再度佩服大都督的神机妙算,但奚文玄却只是淡然一笑,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往里面走。
“不知嫂夫人在忙什么?”看到空荡荡的离宫,林陌好奇有些好奇。
“她应该在房间里面刺绣吧。”
听他这么说时,林陌发现他的侧脸是极其的柔和,和往日的清雅不同,仿佛多了一些纵容和关爱,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可惜她终究是个梁人,这一次,是梁人挑起的战端,无论大周兵败与否,在周人眼中她都是得不到原谅的人。
奚文玄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也不想去捅破。他们来到居仙殿,林陌在外头等着,往里面望了一眼,大都督正在研磨写字。他望着屋檐上慢慢滴落下来的雨水,冬雨从来都不美,寒意、湿意都占一成,他看着这雨,平日总是信手拈来的诗句现在却一首都想不到了。
如今只等大都督羽毛扇遥指千军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保我大周山河。铁骑鸣、千帐灯都在所不惜。
只不知道,这隆冬过后,天地万物为谁而春。
“噗通——”
门外突然传来了声响,林陌大惊,朝大门望去,竟然看到一名白衣女子满身是血跌倒在了地上,定睛一看,正是嫂夫人无疑!
“嫂夫人!”林陌连忙跑过去,扶起已经昏迷不醒的阿初,她的脸上还多了好几道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疤,在雪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听到叫声的奚文玄从屋里面走出来,看到伤痕累累的阿初,大惊失色,跑过来将她看了一番,身上都是被石头和树枝划过的伤痕。她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大都督,你看这是什么?”
经林陌提醒,奚文玄才注意到了阿初的衣服里藏着的东西,露出了一些灰白色的东西,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株玉芝,其形状推断看来是已经是近百年无疑。她居然找到了……
奚文玄二话不说就把阿初抱了起来往蓬莱殿跑,林陌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
其实这几天他都去低崖看过,桃婆婆口中的灵芝却是在低崖以下的一个深沟里面的。周围地势险恶,根本下不去,如果一定要跳下去恐怕没有拿到灵芝就已经一命呜呼了,所以文玄再三思量了以后还是没有下去,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可是,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一个人又去了?!
“林大人,还劳烦去烧一锅热水。”
“是。”
“等一下!”
奚文玄为她把脉,发现脉象极其微弱,一不注意仿佛就要断掉了!脸上的那些伤痕也是……
就好像心底被人挖了一个很深的洞,强劲的风往里面不断不断地灌着,却也还是止不住流血。他心痛地看着她脸上的伤,捋了捋她凌乱的头发,把上面的枯叶和杂草清出来,深呼了一口气。
她本来身子就是很弱的……
奚文玄看了一眼手中的灵芝,交给林陌。
“大都督,嫂夫人看起来似乎……”林陌不忍再说下去。
“她不会死的。你且去将这灵芝煮药,她喝下去以后便会没事。”
林陌语塞,“这不是嫂夫人为你……”
“你去煎药吧。”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挥了挥手。林陌看看二人,甚是不忍,行礼之后就拿着灵芝退了下去。
林陌烧好了热水,又把灵芝汤端回居仙殿时,奚文玄已经帮阿初换好了衣服。躺在榻上的阿初,白衣如雪裹琼苞,虽伤痕累累,却依旧美若天仙。世上竟有这样清逸绝俗的女子,但凡是个男的都会对其死心塌地的罢,大都督也是男人又怎会例外?只可惜,这天地之大,好女子何其多,偏偏这一个是他决不能爱的人。
“大都督,灵芝汤好了。”
奚文玄点头谢过,接过了灵芝汤,将阿初小心扶起来喂她,“阿初,把药喝下去就会好起来了。灵芝汤我已经让林大人煎好了,你把药喝下去,我就去喝。”
他这样说着,原先嘴巴紧闭着的阿初才在模糊之中一点一点地把灵芝汤给喝了下去。林陌在一旁看得甚是心寒,悄悄退了出去。
门外已是狂风大作。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离开薇安山的船只。
看到他们这样,林陌心里面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他能够得到大都督的智慧,那该有多好?如此一来,他也不会被因为这能力衍生而来的责任感而被迫与心爱的人分离了。
看着林陌冒着风雪离去,文玄负手站在游廊上出了一阵子的神。一直到身后的声响让他转过身,竟看到阿初倚着门站在那儿,他微微一愕,忙走过去扶她。
“怎么从榻上下来了?”
“灵芝……”她望着他,就连向来柔和的目光都显得更加虚弱无力。
文玄淡淡一笑,“我已经服下了。你放心吧。”
阿初望着她,轻轻点头。
文玄见她身弱无骨,瘦如刀削,疼惜地将她抱起来放回了榻上。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煮点粥。”
他转身才要走,手却被她拉住了。文玄低头看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抬头发现她娇弱的面容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微笑拂过她的脸颊,柔声问,“怎么啦?”
“你去吧。”
他一怔,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阿初垂下眼帘,从玉枕下拿出了一方丝帕。
丝帕上,一双蝴蝶依恋双飞。针针线线细腻妥帖,就如同她的人。
“林大人不是要接你去前线的么?你不必管我了,耽误了军情,不好。”他才要说什么,阿初摇摇头,把丝帕交给他,“你带着它。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哪怕、哪怕你回不来,我也会等你,一辈子。”
文玄握着手中的丝帕,千万的言语都在喉咙间说不出来。买岁年锦那一天,老板娘说把自己和意中人的头发在绣在岁年锦,哪怕是来生也可以朝朝暮暮。难道他们之间,就只能期待下一生了吗?
她明明是个梁人,却害怕他身负国恨家仇难以心安。难道她这样说的时候,心里面没有疼痛难忍吗?
“你去吧。”
阿初藏住了自己握成拳头的手。只要他能够离开,就可以躲过丹心卫,他也就不必死。事到如今,之于他们,她已经不可能有更多的奢求。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她愿意把他说过的浓情蜜语全部都当真。
三个月后,周国境内。
应州。
“咳咳咳!”
谈话声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给打断了。奚文玄对刚才正在介绍情况的陈将军抬了抬手,“抱歉,你继续吧。”
“大都督,你的手……”陈将军盯着他的手,不禁皱起了眉。
一开始自己还没有注意,直到旁人都把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奚文玄才抬起手看了看,发现上面全部都是血丝。一旁照顾的军妓连忙找了一方手帕沾了水给他,他微笑谢过,将手帕握在手心里。
“陈将军,继续吧。”
年轻的少将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始说起来。
梁国的军队已经原本想要在三日之内攻下应州,但由于奚文玄声东击西,让一支奇军以极速夺回了他们先前攻下的一座屯粮重镇,他们不得不又放弃了进攻的计划。粮仓虽然已经被烧,但是距离该镇最近的粮源也不过一天的行程,虽然现在周军已经争取到了时间,可是他们的进攻也是迟早的事情。无论如何,这一次已经是梁军企图第五次发起进攻攻占应州城了,但是自从奚文玄到了应州,梁军势如破竹的强劲冲力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半。
五次进攻,无一例外,都被周军隔在了应州城外。就连原先他们最担心的,梁军是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应河下毒断源也被奚文玄料定,已经在军中供给了能够解百毒的灵丹妙药,任他们奈何不得大周雄师。
只是不知道,梁人狡诈,又有何奸计……
“报!”帐外传来了通讯军的禀报声,奚文玄才问有什么事,就听到外头说,“梁军主帅陆健致信大都督!”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自己也甚是狐疑。一个不好的预感漫上了心头,奚文玄快步走出帐外去过信打开便读——“若要尉迟初无恙,今夜子时只身至华光坡。”
“大都督!”从帐内走出来的林陌无意间看到了他手中的信,大惊失色,“千万不能去啊!”
奚文玄面色一暗,早已计上心头,又快步走入帐中,“今日子时,你们依我的部署行动。”
明月高悬。
刚喝过药的文玄提着剑往华光坡上走,那儿有一所破旧的茅草屋,里面微弱的灯都着淡淡的光亮。他才走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了窗上,他连忙破门而入。
“阿初——”
话没说完,已经有两柄苗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瞟了一眼身边的两个梁人武士,又看着跪坐在草席上的阿初。几个月不见,她朱颜如故,却憔悴了几分。她看到他,盈盈的目光动荡不安,她的颈上也架了一把苗刀,那光亮延伸至背光处,正是陆健本人无疑。
“大都督,你果真来了。”陆健从背光处走出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文玄淡然一笑,“没想到将军居然要一名女子来诱敌,是不是太可悲了一点?”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激将吗?”
话音刚落,陆健的刀已经离开了阿初,一刀刺向了文玄!
文玄手中长剑一震,剑鞘滑落,带着蓝色微光的长剑出鞘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亮光。紧接着的就是两声惨叫。面对已经刺向了自己的苗刀,他倒退了两步却躲不过陆健的速度,只得举起了宝剑胡乱往他身上划去。
“一介书生,留有宝剑有何用?!你以为我和聚英一样,见你是个读书人就心慈手软吗?”
他的速度如此之慢,剑还没有出手陆健就已经看破了他的动作,单刀挑开了他的钳龙剑如同一个影子一样移动到了文玄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反手一拧。文玄痛得眉头紧皱,再注意时钳龙剑已经落到了地上!
文玄一看不妙,连忙跑去要拾起落在地上的宝剑,人还没到那儿剑已经被陆健拿到了手中。他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喘着气,突然,一股气流顶了上来,文玄重重地咳了一声,将一滩血咳到了地上。
那一滩血,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陆健看着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周国主帅,大周皇帝最致命的错误,就是把百万雄师都押在了这样一个软弱无力的书生身上。他们活该要亡国的。杀了他,阿初就不会每日郁郁寡欢,身背叛国之罪还对他朝思暮想。是他毁了阿初的幸福,毁了她的一生!
长剑被月华洗过,亮着蓝色的光芒。
文玄睁大了眼睛动弹不得。
只能看着长剑从天而落——
“啊!”
一声惨叫,文玄一惊,往陆健身后看了一眼。阿初竟然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径直插到了陆健背后。
“小心!”
文玄连忙跑过去拉走阿初。陆健被偷袭,下意识地转过身就是一剑落下。手中的匕首才从他的背后抽出来,阿初怔住了,低下头,长剑已经从她的腹中穿了过去……
“阿初!”
“阿初!!”
陆健丢下手中的剑要跑去抱起她,但是文玄已经抢先一步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抱进了怀里。
但是,血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身体里面流出来。
“阿初……”
“你走开!!”
陆健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对自己怒吼的文玄。他的脸色苍白青紫,如同一个死人一般,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已经不是坚毅可以完全解释清楚的。
那是恨,毫不掩饰的恨意!
“文玄……”
淡淡的月光洒到了她美丽的脸庞上,她用最后的气力拉住了他的衣袖,嘴角上却带着笑容。
文玄抱着她,双手沾满了她的鲜血。就好像多年以前的一份已经尘封起来的记忆又开封,飘荡在周围的菊花香,在她的笑容之中变得清甜。
“文玄……蝴蝶……”
他怔了怔,急忙从衣服里面拿出了她送给他的丝绢,“蝴蝶在这里。”他把丝帕交给她,雪白的丝帕一下子全部都被血色染红,她拿着丝帕,手不禁颤抖着。
“我们……”
“什么?”他凑近她的嘴巴,想要听清她说的话。
阿初紧紧握着他的手,好像在强迫着自己要坚持下去,但是,就好像身体里面多了一个洞,封不上,只能不断地被掏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开自己的嘴巴来说话。她好想告诉他,她很想他。她一直都留在汤泉宫等他回来,她想要绣一幅锦绣河山图送给他。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为什么,当她真正想要开口的时候,却已经什么也说不了了呢?
她的一生,注定只能是一个悲剧和笑话吗?
“夫君……”
突然,一滴温热的泪水滴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用冰凉的体温,终于在最后也感觉到了来自他的温暖。
手,也是在那个时侯松开了。
尾声
燎原的大火顺着顺势而来的西北风,一路烧到了梁军大营。驻守在应州东南的梁军做梦也没有想到,白天看到的应河上奇怪的油光竟然是周军在河上倾倒的炼油。油浮于水面,水流将大火送到了梁军大营。那一晚,周军不费一兵一卒便阻止了梁军的第六次进攻。这全凭了大都督奚文玄的神机妙算,只是自那一晚过后,再大的捷报也见不到他的笑容。
没有人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事。阿初死前说的话,已经让文玄在余下的时间里也不能再期待幸福和快乐——
“如果我们下辈子还生在敌国,就不要再相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