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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梁燕呢喃

窗透初晓。

大周国都膺丸。

自朱雀大道为中轴线,左右各整齐如同棋盘一样罗列着象征着天下州县的九九八十一坊。在都城的正南端便是大周皇宫群,号称人间第一宫的钳麟宫。大周地处神州西面,以西为尊,而钳麟宫以西的近龙八坊就是朝中四品以上文武官员集中居住的里坊。

掖庭宫南侧的广兴门所正对着的辅盛坊西南角,坐落着的那座肃穆森严的大宅子便是鼎鼎大名的大都督府。一年前大周天子为大周百姓迎来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都督,这位大都督年纪轻轻就率数十万将士东征梁国,前后为大周征讨下了梁国的应塘十七州,可谓是除却开国老臣赵世昌以外的第一功臣。

这便是他的宅子,自东征归来,他一直在这宅子内修养。至今日已经足足一个月。

今日大都督府中有客,而且一来就是十几人。上至参知政事,下至左散骑常侍,都是尚未弱冠或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大厅内大吐愤慨之言,却迟迟不见大都督的人影。而早已有下人来报大都督今日不适,请诸位大人先回府。

“十皇子跟随大都督为大周打下了应塘十七州,功勋不可磨。他方海晨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死掉的娘生前倍受宠爱罢了,先皇怎可临死将皇位传给那样一个平庸懦弱之辈?大都督身为朝中武官第一人,若在此时不出面,大周的将来岂不是要完蛋了!”

“郭大人,你且稍安勿躁,小心隔墙有耳。凡事需得慎言慎行才是。”

那被指责的便是十六卫中左监门卫上将军郭亨,原本新皇册立这样的大事他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岂料众望所归的十皇子方海芹却被传不在圣上遗旨之上,反倒是碌碌无为一直受人摆布的十一方海晨名列其上,任谁都看得出分明是圣上一念之仁犯了糊涂,而朝中那些揽权的老臣也想借此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们这些人十年寒窗苦读才得以入朝为官,抱负和才华都还没有来得及施展,要是让那些老臣揽权称霸,且不说今后的大周会怎样,他们自己也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林大人,你这样心平气和,恐怕也是巴不得十一皇子登基吧?这样你那美貌如花的迎王妃妹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当朝国母,也也就成了大周国舅,岂不是不亦乐乎?”

林陌一听,文秀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只得撇过脸去不去与这等鲁夫争辩。客人之中较年长的那位大人站了出来劝说道,“两位大人就不要为此而争论自乱了阵脚了。大都督一直辅佐十一皇子,更是受了先皇的知遇之恩,定会陨首结草以报隆恩的。”

虽已经有了逐客令,但诸位大人仍是久久不愿离开。原本的牢骚到了后来也演变成了对当今时事的讨论,一时之间百家言论各自争鸣,而守在门口的杨管家也将在大厅里面听到的一切如实转告给了在后庭花园鱼池边喂鱼的大都督——奚文玄。

“大人,此般下去该如何是好?”杨管家拱手问道,“莫非大人真不想涉足此事?”

文玄将手中剩余的鱼粉塞到了池塘里,池中的鱼儿立即涌了上来挤作了一团。他把手拍干净,轻叹了一声,“他们这样,我想管也不能管吧。现在聚集了这么多人,我要是出现在那里,恐怕明日早朝赵丞相一党便会以结党营私弹劾我了。我惹不起,总躲得起。你还是再去请他们离开吧。”

秋日的阳光很刺眼。

文玄回书房的路上,正好看到端着药的阿初走过来。他停下来,对她微笑,她低眉的样子婉约妩媚,和从前每一次一样,将药盛到了他的面前。

“大都督请用茶。”

他拿起药,已经喜欢了这样的程序,平静地将已经被她调好了味道的药一饮而尽。对于她给他的东西,他素来没有多余的怀疑。

“谢谢。”文玄把碗放到食案上,看她肩膀上有落叶,用指尖轻轻弹走。

她的目光还留在肩膀上,抬头望着他,他对她温柔地笑了笑。

“你进来吧。我有点东西让你拿去给那些大人看。”

阿初点头,随着他进入书房。为他准备好了纸笔,也磨好了墨,她立在一旁等他的手笔。文玄没有坐下来,悬笔在纸上以行草写下了一行字——

“乱世有大志无力者,均远避,养力以待,后多成功。”

他放下笔,拿起宣纸迎着风吹了吹,卷起来交给她。

“你把这个给大理寺卿林陌林大人。他们若有疑问,你便带我转告,就说若诸位大人信得过我,就只需在家中耐心等候。明日早朝赵丞相宣读遗旨之时自然会听到满意的答案。”

“是。”她双手接过了那张纸,屈膝行礼之后才要走,听到他从后面叫住了她。

“你的菖蒲绣好了吗?”他笑了一下,“明天我想束着它上朝。”

拿着宣纸的手指收了收,她耳根微微发热,点头之后便从书房中退了出来。

文玄在房内看着阿初自轩窗前走过,低眉顺目的侧影是何等的清丽。他们回到膺丸的这一个月,进进出出,已经有不少人向文玄打听她是谁了。

她的确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而且,是如此的温柔。

她住在大都督府内,却没有将自己和其他下人区分开来,只要能够自己做的事情一概亲力亲为。就连一向苛刻的杨管家都说她是个好姑娘,而文玄也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姑娘。虽然,她是个梁人。

经过一番说服,来到大都督府中的那些年轻高官们终于愿意离开了。阿初在侧门内远远望着他们骑上各自的良驹离开,一个个意气风发,精气神足,等到府前的路终于清静,她才拾裙往外走去。

不久就是中秋,膺丸到处都挂满了花灯。大都督府门口也高悬着一排青灯,这样的时节,绣菊锦最佳。她想要添置一方素色的菊锦做成药枕,而在此之前,她还要到东市去买布料和丝线。

大周是马上的民族,这个国家里无论男女,除非残废否则都会骑马。他们的官员上朝,都不会像大梁一样用大小轿子安逸地前行,他们都有自己的宝马,在星夜之时顺着膺丸宽敞洁净的街道前往钳麟宫参政议事,好不潇洒自在。

阿初走在路上,不时也要让开那些走在路上的香车宝马。立秋之时,赏菊之宴是膺丸俊男美女的又一盛宴,撷一朵菊花佩戴于发间,在茫茫花海之中遇见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形容不了的清雅。

她来到热闹非凡的东市,很快就购置好了所需的物品放在藤篮内,正要告辞,发现店家正望着远处出神。她好奇地随着那方向望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一方千亩的菊田在秋日骄阳之下如同黄金一般发光。菊田之中,已经有好些人儿在赏菊采菊。

“姑娘,如此佳节留在家中绣菊而不赏菊岂不可惜?”

她微微一愕,只见店家笑容和蔼亲和,她羞赧地低下头,屈膝别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朝迎淑气撷春草,暮浴轻风待落梅。

欲将繁华虚若梦,争教金花斜对杯。

花田四方都是酿菊花酒的酒肆,一路过来都是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像阿初这般形单影只的少之又少。阿初提着藤篮,面对着一望无际的菊花田,这般的宽广壮丽令人心驰神往。大梁均是丘陵之地,不似大周总是一马平川的旷野,这样广阔的花田是从来都没有的。

也只有这样无垠的天地才能够养育出这样洒脱飘逸的民族,他们骑在马背上,无拘无束,豪放自如,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大梁能够和这样的民族和平共处,那该有多好。

不经意间,一束菊花丢到了阿初的篮子里。她一惊,朝着丢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哥骑在白马上,对她笑脸相迎,从马上翻身下来将缰绳丢给一旁的跟班。

“这位姑娘,如此良辰美景孤身一人岂不寂寞?可有雅兴随在下同游?”

看着他走过来,阿初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搞得华衣公子十分尴尬。她低下头,杵在那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位姑娘可不是孤身一人,她早已与在下约好在此碰面。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初回过头,竟然是大周的十皇子方海芹。自从东征归来,阿初就没有再见过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偶然。

方海芹在华衣公子面前行礼赔罪,反而让对方露不出一个难看的脸色来,忙笑着摆手说,“哪里哪里,是在下少有不知,冒犯了公子的佳偶,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才是。”

“公子过谦了。”

两人拱手拜礼。阿初抬起头,看到那公子骑上马儿远远去了,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瞟了一眼近旁的方海芹,连忙行礼。

“拜见十殿下。”

“不用多礼。”方海芹把她扶起来,望着面前的花海,身心舒畅,笑道,“既是遇见便是有缘,尉迟姑娘可愿与在下同游?”

阿初心中一梗,本想要拒绝,但想到他是皇子,就算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能够摇头。她只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十殿下也是独自一人前来,没有带一名随从。阿初跟着他走在花田里,听着风吹过耳畔时候沙沙的声音,空气中也弥漫着花粉的清甜。

菊是凉的,走在其中,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了冰片的凉水里。在这燥热之中拨出了一片心怡。

“自从父皇驾崩以后,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拜访大都督府了。不知道大都督如今身体可好?”

他走在前头,用马鞭帮她打掉前面阻碍着的菊花。阿初看着这些较弱的秋菊被他鞭打残败,心中一隐,淡淡地说:“大都督身体大好了。”

“这样啊。”海芹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在他面前,她总是低着头,让他从来都没有机会看清过她的容貌。海芹抿了抿嘴巴,“你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么?”

阿初双肩微微一颤,半晌,才肯抬起头来,但却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逃避似的将脸转到了一遍。海芹看了心寒,苦苦一笑,只好不多做强求。

“我曾经也遇到过像你这般美丽的女子,但是我当时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不受重用的一个,她却是万般宠爱集一身,因此,我不敢向她透露我的非分之想。后来,父皇去查州与民同耕以请大都督出仕,我以太子之嫌监国,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走到她面前,却不曾料到,她已嫁作他人之妇。”

她愣了一愣,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海芹呼了一口气,笑道,“我曾发过誓愿,若有朝一日再遇到一个像她那般美好的姑娘,必定不顾一切去追求。无论她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让她心中发颤,言语之间他所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但是,她却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眼神。

她是尉迟初,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不能跟任何人在一起。

“十殿下的美意,奴家受之有愧。奴家已经是大都督的人了,今后奴家的事情都只听从大都督一人的安排,从此何去何从也由不得自己。十殿下英俊潇洒,又是堂堂君子,自有倾国倾城之佳人以待君侧,还请不要为了奴家费心了。”

海芹愣住。

只见她屈膝行礼之后,便提着藤篮转身离开了。没走两步远,她又回过身来再次拜礼。

“大都督说,这天下是留给真正有才能、有准备的人。十一殿下不是那种人。”

她的声音很平淡,如菊一般。海芹却着实一惊,而这一回她当真转身就离去了,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大都督会让他当皇帝吗?可是,已经有人看到先皇亲笔写下的诏书,立海晨为帝了,大都督纵然是神仙转世,也不可能改变这个决定的。平心而论,海芹确实自认为自己比起其他皇子更加能够胜任那个皇位,他甚至也想过要篡改诏书,但是,如今诏书在赵宰相手里,任何人,都是没有办法的了。

阿初回到大都督府时,已是明月高悬。

府内一如既往的安静,还能够听见池塘里蟾蜍的叫声。这府中有着和他主人的身份完全不匹配的冷清,没有名贵的山石也没有气派的庭廊,它随意得,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被重视过。

抄手游廊处挂着一盏青纱帐灯,是留给晚归的人自行提灯照明。阿初提起脚尖将灯取了下来,打着灯笼往内院走,经过大都督的书房时看到他在里面看书,不由得驻步望了一会儿。此时他正好抬起头看到了她,对她微微笑了笑。阿初犹豫了一阵,吹灭了灯笼挂在一旁,拾裙走进了书房。

“吃过晚饭了吗?”他问道。

阿初在他身边的那张椅子坐下来,理了理篮子里面的东西,用一块布盖住。她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文玄想了想,府里本来就没几个下人,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了,还去叫醒他们反而不好,于是站起来说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吃面吗?我只会下面。”

她连忙站起来,居然不知道要作何回应,只得点头。

他笑了笑,说,“那你等等啊。”

阿初看他要走出去,忙不迭跟在他后面。文玄回头笑道,“你只要在这儿等着就好了。”

“我……”她低下头,“我去给大都督煎药。”

文玄一愕,笑道:“拿走吧。路上黑,要小心。”

已经习惯了每隔五个时辰就到厨房里面来为他煎药,他总是不断药的,但身体却没有变得更硬朗。阿初已经严格地按照医嘱来做了,但每每听到他的咳嗽声都会胆战心惊。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死去,自己会怎么样。她一个人留在梁国能不能活下去?而她分明还没有找到那个人。文玄就像她溺水之后浮在水面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就算竭尽所能也不愿自己离开他。

阿初听着药罐子里面咕嘟咕嘟的响声,在这夜里甚是宁静。

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厨房,他们站在别处,影子却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同一个地方。阿初不经意间瞥到了自己的影子,和他的肩膀靠在了一起,怔了怔,回头看到他正站在炉灶前面守着面,右手非常熟练地打了一个鸡蛋投到了面汤里。

“今天去了菊花田了吗?”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文玄没有转过身便问。

阿初一惊,连忙转回身面对着药罐,轻声说,“嗯。”

“漂亮吗?”

“嗯。”她想了想,抬起头望着墙上的影子,问,“你怎么没去?”

“嗯?”他听了笑道,“我……不是很喜欢菊花的香味。”

阿初愣住了。

“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有些拒绝罢了。”他侧过身,看她微微颤抖的背影,“你记得我说过,我娘身为梁人却为梁人所杀吗?”

她回过头,月光下,他眉目中带着不能稀释的寂寞。

“她就是死在那片花田里面的。”

面对他的淡然,阿初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冷气。

而他只是一笑而过,“那年她绣了极好的烟云锦送来膺丸,也是赏菊佳节。易货以后便带我和姐姐去了花田,却没有料到遭人毒手。她死在花田之中的时候很美,好像仙子一样,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时候她满身的菊花香,又清甜,又落寞。”

阿初想要说些什么话安慰他,但想不出,也说不出口。

这时,药罐里传来了声音,她仿佛松了口气,连忙开始忙着把药倒进碗里。而文玄也转过身把面盛出来。

他们把各自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桌上。

“明天……你真的会让十殿下当上皇帝吗?”

他正喝着药,抬头眨了眨眼睛,很是惊奇,“你怎么会突然在意这种事情?”

她扶在瓷碗上的手指压了压紧,闷闷地低下了头。

“其实之前我在东市买了这个东西。”

她抬头望去,只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琉璃球,只是不知为何破了一半只剩下一半。

“这个东西在有光的地方可以把光给去聚集起来,光线够强的话还可以还可以将柴火点着。”

他笑着把那半个琉璃球递给她,她好奇地接过来对着月光照了照,中间确实非常亮眼,她忙把琉璃球从眼前移开,还给了他。文玄很宝贝地把琉璃球放起来,那样子好象生怕自己的玩具被抢走了似的。

“有了它,十殿下就可以当皇上了。”

她淡淡一笑,低下头开始吃面。当朝大都督亲手下的面,比起路边的摊子却还是……出乎意外的好吃。

“等到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我想回查州看一看我姐姐。娘亲的忌日也要到了,我想回去为娘亲扫墓。”

谁能想到,眼前这样的一个孩子,居然是官高一品的重臣呢?他满心所想的都是他的国、他的家,不夹带半点儿女私情。老天怎可让这样的人活在乱世之中?这国、这家,也不知道要糟踏多少人的一生才能够筑成。

“我也可以说点什么吗?”

文玄微愕,看着她盈盈发亮的双眸,忙点头,“当然可以。”

阿初抿了抿嘴巴,提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我去菊花田,遇见了十殿下。我不喜欢十殿下,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有才能,有抱负,虚心、谦虚,前途光明无量,如果他能够当大周的皇帝,或许大周和大梁就可以和睦相处。两国的百姓也不比年年为了国家的征战而背负猛于虎的苛税,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到那个时候,大周不用每年向大梁朝贡,用一位位的公主换取短暂的和平,大梁征战御敌的将士们也不会战死沙场。我也可以……”

她说了很多,却突然哽住了,抬头看他紧皱的眉头,忙含泪将脸撇像了一边。文玄长叹,举起碗将其中的药一饮而尽。

两年以前,他也是在田间耕作的一名普通的大周百姓,这样的想法,他又岂能不知?每一年,只要大梁有了举兵大周的端倪,大周就要在众多的公主、郡主之中挑选相貌美貌者连同万两黄金一起送去。如果不是他的娘亲绣的烟云锦天下无人出其左,他和姐姐恐怕也是在田间饿死的可怜人罢了。

他也希望能够有一天,国家弱小,再也不是罪过。而这样一个遥远的梦想,它被放置在高台上,需得无数人的鞠躬尽瘁才能够搭成台阶走上去够及。

只因他是奚文玄,所以注定他也要成为台阶,供后人从他的身上踏过去从而更前进一步。

“等到了那个时侯,我一定会辞官归故里。我会用剩下的时间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受任何人的委屈。”他温柔地笑着,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我会给你幸福。”

阿初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嗯!”

文玄一大早就出门了。

天空中的星星还没有淡去,还望见如同被羊奶洒过的银河柔和温顺。阿初打着灯笼站在大门口,陪他一道等着下人将马牵过来。

“等我回来。”

“嗯。”她把灯笼交给了随同他一起进宫的小厮,不忘提醒,“路上小心。”

文玄翻身上马,勒过缰绳,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便骑着马朝钳麟宫去了。他的腰间束着她所绣的腰带,上面的菖蒲花颜色虽然暗淡,却有着忽略不了的夺目感。

菖蒲在大梁,象征着毫无理由的相信。而他,真的值得她相信,可以带给她幸福吗?

阿初回到房内补了一个眠,再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时。大都督至少还要到午时才能够回来,因为今天朝上会宣布登基新皇,与从前大不同。

她走到门外,发现府内的下人都站在门口等消息。对啊,这对于大周来说可以说是不能再大的大事了,而阿初猜想在大梁的国都康赞恐怕也有好些人彻夜难眠。

她想起昨天买回来的绣线和素锦还都在书房,便去取。

他的书房从来都是自己整理的,不许任何下人整理他的东西。疏不知,他的书案却是非常之乱,而且常常还乱得有利。阿初还记得,有一次一个丫鬟私自收拾了他的书案,他返朝回来看到整洁干净的书案非但没有夸奖那丫鬟,反而和杨管家说以后不许她再接近他的书房。

他倒是很有理,说什么虽然乱他要找的东西总还找得着,收拾之后反倒是找不着了。让阿初他们都不敢置喙。

今日她又看到这乱七八糟的案面,犹豫了一番,还是走到了书案前。就算再乱,也不至于桂花糕吃完了以后还把抱在外面的纸随手丢在桌上吧?她叹气摇了摇头,果真还只是个孩子么?

她把那些他丢在案上的垃圾都收拾出来,通通都是一些用来包裹零食的黄纸,就连今天早上吃的葱油饼还有一小口油腻腻地丢在案上。阿初皱起眉,索性把案牍和竹卷都放到了榻上,再回来收拾他惨不忍睹的书案。

若是那些大周的臣子知道他们的大都督表面看起来老成沉稳,背地里却像个小孩一样邋里邋遢,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阿初收拾着案上用于写字的丝绢,还有写完了以后还没有装裱的奏折。眼看着方才葱油饼滴在案上的油就要染到了上面,连忙把丝绢拿起来——一个红色的印章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愣住了。

手中的鸡血石印章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原本留在上面的印泥也填塞到了刻缝间,阿初花了好长时间,十指都染成了红色才好不容易洗干净。印章上面那纹路清晰却陌生文字是大周的古体字,那天从前线回来的将军把这个印章交给她以后说这是聚英死了以后还一直握在手中的,好不容易掰开手指才发现是一枚印章。鸡血石在大周十分稀有,只有皇宫贵族才有机会使用,

她曾经点了印泥印在丝绢上看过,认不出上面的字,问了好些人也不知道。来了大周以后,曾经想过要问周人,但一想到如果这印章真的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的,被问起如何得到时又无从回答,只好一直留着不敢拿出来。

阿初看着丝绢上的那几个字,又看了一眼手上的印章,咬紧了牙关以后找了一张素锦,往印章上呵了一口暖气然后印在素锦上。

对比来看,上面的内容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她双腿一软,瘫坐到了竹席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两个章印。

她留在大周的原因,让她在那个充满了希望的春天覆灭了所有梦想的人,一见刺死了她的夫君的人。那个在黑暗中将她拥紧说要保护她,那个温柔地望着她说会给她幸福,那个不拘一格给她下鸡蛋面的人。原来都是同一个人。

未至深秋,阿初生生地打了一个寒战。

莲花漏中的水突然滴了下来,她吓了一大跳,猛地抬起头,看到外面的日晷分明已经指到了午时。

他就要回来了。

阿初蓦地站起来,拿上了自己的东西匆匆忙忙低着头往外面走。

……………………

………………

…………

枝头上的叶子尚还青绿,一朵朵炽烈的石榴花已经挂在梢头摇曳着丰姿。一墙之外,便是南方小镇咕噜咕噜的水车声。

藏在石榴树后的秋千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迎着风,站在秋千上用力地往上荡去。那高高的天空在这一刻是如此触手可及。

她今天开心极了,爹爹说今天会有从京城来的客人,还会带来很多京城才有的新鲜玩意儿。这次呀,可真的有得玩儿了!

荡着荡着,额头和鬓角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轻薄的衣裳也因为香汗而贴到了瘦小的身体上。外面突然来了动静,她大吃一惊,赶紧从秋千上跳下来,把手上的汗往背上翻手覆手擦了擦,连忙穿过月亮门跑进去了。

难道爹爹说的京城的客人来了吗?她好奇地靠着门往外面望去,低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穿上金缕鞋,只穿着袜子就跑过来了!

“哎呀!”她大叫一声,望向石榴树下,鞋子果真是在那里呢。

她划着袜正要走出去,突然,门从外面推了进来,“吱呀”一声,只见到爹爹乐呵呵地从外面迎进来两个人。

“哎呀,寒舍简陋,还请陆兄和令郎不要见怪啊。”

咦?除了陆世伯还有其他人么?

小初有些惊奇,歪过头往外面望去。

“砰!”

她忙摸到头上,看看地上掉了的金钗,又看看走进来的三个人。

陆聚英站在石榴树下,少年的身躯还有些青涩,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脸颊泛红的小姑娘。

那娇若芙蓉的面容如同花朵一般在夏日里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

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了。

小初怔了怔,羞赧地低下了头。

……

东市里依旧熙熙攘攘。

阿初走在街道上,脸上的表情与周围人的兴高采烈相异。

不久宫里面已经传来了消息,他们的新皇帝是爱民如子的十殿下。他承诺自己登基以后三年内不会增加税赋,也会尽量避免发动战争。十殿下是大都督一手带出来的,一定会像大都督一样凡事都将大周子民的利益放在最前面。

充斥在阿初耳边的声音都是这样的。

可是,她的脑海里却不断地闪现出他手执钳龙剑刺死聚英的画面。当时的他是什么表情?她看不清,也想象不到。

因为,她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他的不温柔。

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她沿着街道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匕首!各位壮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梨山匕首,削铁如泥!各位壮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阿初突然被身边的叫卖声惊到,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摆放在摊子上的那一排匕首。那些银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

她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走到了摊子面前。

老板看到来的是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家,还有些好奇,不过大梁的女儿骑马打猎也不是怪事,于是笑嘻嘻地拿起了一把最锋利的作为推荐。

“这位姑娘,您看看这一把。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就连老虎都会被杀死,而且做工精美最适合您这样美丽的姑娘打猎的时候随身携带了。”

她从老板手中接过了那把匕首,那刀锋的锋利好像只要在上面轻轻拂过都会流血。她看着刀身上自己扭曲的脸,皱起了眉头。忽然,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连忙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忍了下去,把匕首交给老板。

“多少钱?”

“不贵。六两银子。”

阿初没有去考虑这到底贵不贵,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点点头,从袖兜里掏出钱交给了老板,接过了已经套上了壳的匕首,小心藏到了身上,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

“尉迟初姑娘吗?”

还没有走两步,阿初就听到了身后有人叫她。她奇怪地回过头,只看到几个穿着护龙卫制服的都尉抱拳对自己行礼。

分明早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阿初轻轻点头。

“我们家公子有情。”

她扁了扁嘴巴,问,“你们家公子?”

“方海晨方公子。”

阿初微微一愕,只得点头,随着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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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的滋味,只有吃得下、睡得着、想得开的人,才能品味出来。少攀比,多进取,看淡名利,晨练午休,饭后散步;粗茶淡饭,定食定量;适时娱乐,保证睡眠。这就是最简单的幸福也是最难求的幸福!对生活不要苛求太多,在淡定与积极之间切换角色,做个对自己负责的人。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不能欢乐时,不如做到明智;不能开心时,不如做到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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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脑+无逻辑+言情+甜宠+微玄幻+爽文】秋.:“最近YH貌似也出现了走后门,就是我们的练习生第一的苏璟现象如下…”第二天微博就炸了给位大佬出来澄清在苏璟刚入娱乐圈不久,两位母亲告诉他们,他们有娃娃亲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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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世纪的天才化学博士成为身份低微的花家九小姐花绛月,她嚣张的扬着素手,玩弄着银针,打压全家,折磨着亲爱的八姐姐,感谢她将自己送入棺材,才有她今时今日惊艳世人的机会。当花绛月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质,渐渐揭开身世之谜,赤红双目的妖孽,却有人将她捧在掌心如珠如宝。【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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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车祸,苏锦然穿成书中作天作地的同名恶毒女配,对此,苏锦然表示怕了怕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是小哥哥不好看吗?还是小钱钱不够香了?干嘛非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就是男主么,有什么好抢的,拿去拿去不就是偏心眼的父母么,有什么好稀罕的,给你给你某男:嗯?听说你还有棵歪脖树?苏锦然: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这是一个又美又怂的小作者,因为车祸穿进书中,为了不做恶毒女配,保住自己的小命,逃离剧情,携手斯文腹黑的男主,想要一起过平淡幸福的生活,却意外发现原书中并没有涉及到的种种隐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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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亿八千万凡尘世界,人、妖、魔、兽,洪荒万族百舸争流。生又何欢?死亦何哀?不入欺天,终是南柯一梦。神秘而诡异的古槐树,苍凉而悲壮的古战歌。你听说过大槐树下移民的故事吗?你是那群人的后裔吗?关注本书,带你追寻这个故事背后凄美的神话传说。有侠骨,有柔情,有泪水,有感动。没落的魔族少主,多重封印的记忆,身世不详,迷雾重重,善恶该如何区分?你愿意成为引领他走出迷雾的那个人吗?大槐树下移民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哦,作者便是那群人的后裔。600年前,我们的祖先曾亲如兄弟,600年后,让我们齐聚一堂,共同缅怀。谨以此书,致敬我们伟大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