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唐笑只休息了三个小时。在睡觉前，她拿出了期末复习的精神，把笔记整理了一遍，又列出了第二天去片场的工作清单，才安心入睡。
早上五点半，她按时带着早餐来到贺开公寓，接上他一起赶往片场。贺开本以为今天会看到一个消沉的唐笑，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还和昨天早上一样精神奕奕，但似乎还是有一些地方变了……
不过贺开对这背后的原因并不想深究，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她又能做什么呢？
一坐上车贺开就闭上眼睛开始休息，昨天晚上回到家秦姗拉着他打了两个多小时电话，如果不是他困到直接睡过去，可能她还会说个没完。
怎么女人的话就能多到说不完呢？
“开哥，开哥？咱们到了。”贺开本来只想假寐一会，却没想到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什么点了？”贺开把手背搭在眼睛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暗哑。
“七点半了，您再不走要耽误拍摄了。”唐笑轻声说。
贺开听到“七点半”这几个字，脑子瞬间就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目光射向唐笑：“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他们抵达片场的时间应该是七点。
“我看您睡得沉，就没叫您。”唐笑赶紧后退两步，把车门让开好让贺开下车。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贺开呵斥道，声音里的怒气盖都盖不住。
唐笑听出了贺开的不悦，但她并没有因此而着急，相反十分淡定：“您别急，我们一到片场我就先去找过化妆老师，让老师先给其他演员化妆，您现在去刚好。”
贺开脚下慢了一步，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但声音明显缓和了许多：“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好的。”唐笑偷偷做了个鬼脸，并没有把贺开的话放在心上。
哼，这个台阶，我给你下了。
在贺开化妆的时候，唐笑把今天一天的拍摄安排、进度安排、搭戏演员等信息一一汇报给贺开。
期间贺开频频转过头看向唐笑，有点震惊于她今天展现出的和昨天一点都不一样成熟表现，惹得化妆师都没忍住直接对他说，开哥你再乱动我这要化不完了。
等贺开一化完妆，唐笑赶紧把早已做好标记的剧本递了上去：“开哥，今天要拍的部分我已经按照顺序标好了，您等下换完衣服看看。”
贺开一接过剧本，就看到唐笑用各种颜色的便签纸把剧本分出了好几部分，每个便签上都清晰地标明了拍摄顺序、时间和场次。
这些都是唐笑在今早抵达片场后做的。和化妆师协商好推迟化妆时间后，她就找到导演助理拿到了拍摄计划表，再根据表里的安排帮贺开给剧本做了梳理，方便他在拍摄时提高剧本的阅读效率。
她的表现令他吃惊。
贺开本以为这就是唐笑的极限了，没想到接下来拍摄的过程里，唐笑给了他更多的惊喜。
不仅能在每一个关键时间点上做好送水、打伞加衣服等小事，还帮他记录了很多导演对他表演的要求和对剧本的改动，甚至有一次他的服装没有整理好、险些穿帮都是唐笑先发现的。
不仅贺开对唐笑的表现感到不可思议，连中途跑来观摩的孙副导都被唐笑惊到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怎么就过了一个晚上，昨天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女孩今天就成熟得像已经从业多年的老司机了呢？
那厢贺开和孙副导心里就像跑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荡个不停，可唐笑在这边却一点都不知道。她现在正全心全意沉浸在整个片场的环境中，像海绵一样吸收养分。
她记着妈妈说要多听、多看，所以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现场的每一个人：冯导在导戏的时候他的助理在做什么？黎彬、霍曼休息的时候他的助理在做什么？场务、灯光、摄影老师又都在做什么……
她一边盯着正在拍摄中的贺开的动静，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身处的这个环境就已经是最好的老师，只是昨天的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当临近中午的那场戏拍摄完成、冯导宣布吃午饭的时候，唐笑已经拎着MORTON'S家的牛排站在一边等候了。
贺开一从镜头前下来，唐笑就赶紧上去帮他把戏服换成了他自己的衣服。
“开哥，您这边走。”唐笑在前面引导贺开走到昨天的休息室，只不过现在这个休息室外已经挂上了“贺开专用休息室”的牌子。
推门进去，满屋的桌子已经撤得就剩两张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易躺椅，可以让贺开中午小睡片刻。还有一个衣架，上面是贺开下午拍戏会用到的衣服。
这一切都是唐笑上午在贺开拍戏的时候抽空来布置的。
唐笑把外卖的保温袋打开，把午饭给贺开放好，然后对贺开说：“吃完午饭您先休息一下，水壶里是我让餐厅准备的蔬菜汁。那您吃着，我就先出去了。”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贺开在原地站着看着唐笑做完一切，连惊讶的表情都不想给，所有的吃惊早在之前都被他用光了。倒是唐笑在门外偷偷听着贺开拉开凳子坐下的声音，对自己的表现十二万分的满意。
唐笑熟门熟路地走到领盒饭的地方，一众群演看到她都下意识的把队伍往紧里一靠，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唐笑哂然，走到队伍末尾排好队。等到她吃到中午第一口饭的时候，她笑了：今天的午饭，是甜的。
接下来的几天，唐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进一步一点。没多久，贺开就觉得自己已经挑不出唐笑什么毛病了，甚至很多时候，唐笑能想到很多连他都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在剧组的最后一天，拍摄的是陈俊生最重要的两场戏，一场是陈俊生决定用苏婉来换取自己的前程，另外一场是当苏婉终于爬上了京城权利的顶峰后，和陈俊生再一次见面的场景。
上午贺开顺利拍完了陈俊生和王主任见面，密谋如何欺骗苏婉的戏份。陈俊生的伪善、功利、自私被贺开演绎地淋漓尽致，那丑陋的嘴脸让每一个人都想打他。
哪怕唐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贺开那张俊脸第一次变得狰狞无比，比之前训斥她的时候还令人讨厌。
午休过后，霍曼和贺开的对手戏就来了。从上午起，霍曼就开始进入角色，生怕自己把苏婉在历经沧桑后，那种对陈俊生爱恨交织、挣扎痛苦的情感表达不够。
倒是贺开，一直悠悠哉哉的，该干嘛干嘛，甚至中午饭都多吃了点，完全看不出半点紧张。
待冯导在监视器后坐定，随着场记一声“《天涯乱》第35场8镜1次，开机”，这场重头戏终于开始了。
只见贺开原本有些凛冽的气场一扫而空，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穷困潦倒的颓废感。
破旧的木屋里，一盏煤油灯灯光如豆，影影绰绰地照出一个三十岁男子的身影。只是旧棉衣空荡荡地套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他不时地裹一裹那件已经洗得越发薄的棉衣，似乎这样更能挡住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寒气。
突然，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把他的心吓得一颤。凛冽的西北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来，吹得他睁不开眼。
门外，几辆美国进口的小汽车排成一溜，车灯把这个逼仄的胡同照得透亮。几个黑衣人站在风雪里，恭恭敬敬地从一辆车上请下来一个裹着狐裘的女人。
“陈俊生，你还认识我吗？”苏婉看着狼狈地倒在地上的陈俊生，表情似笑非笑。
“苏、苏婉……”陈俊生眼神惊恐，哆嗦着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谁知道他刚说完，就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在了肋骨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团起了身体。
“夫人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没事，”苏婉制止了黑衣人打算继续的动作，盯着陈俊生的眼睛说道：“我们是老相识了，他想怎么叫都行。”
陈俊生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起来。
“这么多年没见，你竟然变成了这副德行，真是令我有些失望啊。”苏婉下令让黑衣人关好门出去，让自己和陈俊生单独说会话。
“还不是拜你所赐！”听到苏婉说起他现下的处境，陈俊生心里的恨意翻滚开来，他恶狠狠地看着苏婉，竟让他连刚才的恐惧都忘了。
“我？陈俊生，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过。”苏婉审视了陈俊生现在的容身之所一圈，找了个相对洁净的地方坐下来，即便如此，这个地方也比她别墅的仓库还要脏乱。
“呵，”陈俊生看着苏婉，眼底尽是嘲讽：“是啊，苏小姐，啊不，应该是元帅夫人。您如今位高权重，想收拾一个无权无势的教书匠，还需要自己动手吗？只怕只需要提个话茬，就多的是阿谀之人替您把事情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如果是这样，你就更怪不得我了。难不成，你沦落到今日任人践踏的境地，是我逼你的吗？”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又怎会被学校开除？又怎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陈俊生胸口气血翻滚，眼睛瞪得要洇出血来，冲苏婉嘶吼道。
“你说我从中作梗，可有真凭实据？你若没有，这可是诬陷我。”苏婉懒洋洋地看着他，半分没把陈俊生的话放在心上。
“呵，把我开除的是王文忠那个王八蛋，那个时候他正对你着迷的很，为了讨你欢心他什么事做不出来？老王八蛋，活该他不得好死！”想起自己从人人羡慕的大学教师被人踹下神坛，从此过着人人喊打的生活的元凶，陈俊生眼睛淬满了毒。
听到陈俊生提起王文忠这个名字，苏婉的眼神冷了下来，心脏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哪怕过了这么久，她依旧忘不掉当初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苏婉冷冷地说：“就算如此，也是你自作自受，与旁人无关。”
“苏婉，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你冒着风雪到我这，只是为了羞辱我吗？”也许适才已经把他多年来积攒的恨意全都释放光了，此刻陈俊生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瘫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不，我只是来找一个答案。”苏婉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什么，当初你要那样对我？”她紧紧盯着陈俊生，连眼都不敢眨，生怕自己错过他一丝表情。
“还能有什么理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舍弃你，我要怎么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我想更上一层楼，有错吗？”陈俊生看着苏婉依旧明艳的脸，语气轻松、理所当然。
十年了，这个小贱人还是一样的美丽，过着奢华的生活，老天爷真是不公啊。再想到自己，陈俊生心里的嫉妒疯狂发酵。
苏婉喉头不停地滚动，半晌轻轻说：“陈俊生，你还算是个人吗？你连猪狗都不如。”
“这么说的话，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被一堆男人搞过的破鞋。你说你这么多年上过多少男人的床呢？”陈俊生看着苏婉惨白的脸，嘴巴一张一合，恶毒的语言流水一样泄了出来。
苏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俊生的脸，这么多年过去，艰辛的生活早已让当年那个风光霁月的青年变得面目可憎。记忆里那个青年眉目清朗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再对不上眼前这张被岁月扭曲了的脸。
亦或者，是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吧。
苏婉笑了。
“陈俊生，说实话，我今天到这里之前，在心里想了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折磨你、摧残你。我想让你也再体会一次我当年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我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因为你早就已经活在地狱中了。”
斑驳的木门在苏婉身后缓缓闭合，把陈俊生歇斯底里的嘶吼锁进了那一方狭窄的天地。门咔哒一声上了锁，一同被锁上的，还有苏婉那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曾经。
